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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先前所顾忌的无非两点,一是刘江门人众多,在朝中盘根错节,若加铲除,必将引发朝局动荡;二是刘淏虽已无兵权,麾下仍聚集一批乡勇,势力不容小觑。
刘氏门人,李恒自从登基前就与裴家顾家苦下功夫,已全部摸清,只待时机合适,即可连根拔起,到时即便职位空缺,开恩科便是。只是刘淏这边,错综复杂,涉及边关与京城,虽然任家萧家钟家等合力铲除,也旷日持久。
因军情之故,庭柯云翾等人频频出入建始殿,平日里神出鬼没难见踪影的顾月朗也出面多次。好在议事时明珠多回避,不必受与云翾日日相见之苦。
“其实,也不过是寻常事。”李恒张开眼睛看着她道:“此番并不凶险,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先前正闭目休息,明珠轻轻给他按着太阳穴。
明珠仍面有忧色:“刘家做事不管不顾,若真被疯狗咬一口……陛下的旧伤……还是再添些守卫罢。”
“侍卫哪里是说添就添的?万一添进刘家的人,岂不更糟?”李恒故意吓她,见她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抬手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刘家江河日下,掀些小风小浪,就由着他们闹去,翻不了船。”
又道:“当年先帝在时,曾出过内鬼,当时情形危急,逼得我不得已将满满一匣子你写的信都烧了——如今不也活到今天么?”
明珠道:“你难道没有‘阅后即焚’么?”
李恒道:“当时私心想留,就留下了,谁想到先帝竟欲抄检,我怕那暗格躲不过,牵连出你,才只好烧了。”
父子之间,竟到了这种地步。
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然而她没有多问。
皇帝愿说的,是她可以知道的。皇帝还没有说的,就不要问。
李恒白日理政,夜间还要继续反复考量思忖,时常深夜传召大臣。明珠陪侍在侧,照料他衣食起居,也参与密谈,传递消息,执掌笔墨。
不知昼夜,整整忙了近一年。年都没过好,明珠的生辰他本特意空出一天相伴,她说大事重要,左右都是相伴,做事与清闲又有何差别?若心怀歉疚,来年补罢。
从边关,到永和;从刑部,到户部;从旁支,到近亲……李恒像是一个用十八种工具慢慢吃大闸蟹的上海男人,有条不紊,不声不响仔仔细细地将刘家大卸八块。
在李恒这样的人面前,刘家没有还手之力。
明珠在旁看他一笔笔勾勒出□□无缝的计划,听他一道道发布追命的诏令,不禁感叹这是何等的缜密,何等的手腕……
他竟丝毫不瞒着她。
与刘江的棋局即将收官,李恒和明珠都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放松朝堂局势。下令处决刘氏一族那一晚,明珠就站在他身边为他研墨。他亲笔写下诏书,写完之后搁笔长叹一声。
刘江一方面奸诈狡猾笼络人心犯上作乱理应处斩,可另一方面,他也是有几分才能的人。这份才能不但不能为己所用反而威胁到了皇权,那就只好将其毁灭。
明珠拾起墨迹已干的诏书,卷好,递给吴锡。刘江党羽众多,为永绝后患,这一道诏书下发,阴间又要添千百户新鬼。犯上作乱者死不足惜,可惜其中有些人并未犯事却依然留不得。
“明珠,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狠手辣?”他声音里透着疲惫。
她细步踱到他身侧:“铁血柔情,明珠不觉得。”
他欣慰地握住她的手,眼神却依然有浓浓的哀伤:“从决定要争皇位那日开始,就没有停止过杀戮。该杀的,本不该杀却不得不杀的……惟愿我造的孽,我一人独力承担。”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恻隐之心。她曾以为他从不、也永不会有这样软的心肠。
她蹲下身,依着他肩膀问他:“陛下可曾后悔?”他摇摇头。
“陛下不悔,明珠也不悔。”双手捧起他的手掌,轻轻吻他的掌心:“若陛下手上沾了血,明珠也是一起的。诏书是陛下写的,墨却是明珠磨的。”
李恒拥住她,头埋在她脖颈间,深深叹了口气:“好。我们黄泉碧落,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