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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虽随太后回了紫禁城,皇帝每日却几乎水米不进,成日将自己关在乾清宫内,日日罢朝,又数次递了文书与慈宁宫,皆是意欲出家之为。
太后虽心下震怒,到底顾着皇帝的面子,不曾驳回,不过数日之间,皇帝所呈的宣纸在慈宁宫的案头已堆积如小山。那日青月前往慈宁宫请安,见得太后眉目生愁,两鬓愈白,不由道:“太后思虑国家天下,亦要担心自己的身子。”
太后素手一摆,只是无尽的沉默,青月黛眉一蹙,方依依行礼告退。出了那慈宁宫,见舆轿静候在外,那天色晴朗,竟无一丝云彩,隐隐见得暮色流转,那宫殿楼阁,皆镀上了一层金黄。青月见得其木格独自侍立在外,不由怔怔想起了其其格出嫁那一日。
因着端敬皇后大丧,皇帝圣旨虽下,其其格亦敕封郡主,那大婚却是从简至极,不用喜乐,只不过一顶暖轿将凤冠霞帔的其其格接了,经由隆福门而出,直往费扬古京中的府邸去。那日天色亦是晴好,朝霞遍天里,青月携了一众宫人立在那长乐殿前,其其格穿着一身吉服,怀抱赤金白玉如意与平安果,却是满面清泪,依依行下礼来:“其其格拜别格格——”
青月一双眸子虽是笑着,却隐隐见得一汪秋水,扶起她道:“新妇初嫁,怎能垂泪?”费扬古已是十八岁的英武少年,褪去那一身正白旗行袍后,愈发显得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不似往日般骄矜倨傲,拱手对着青月道:“奴才从前虽与永寿宫多有龃龉,但奴才可向娘娘起誓,大婚之仪虽简,但奴才对柔儿之心却深。今生必定爱护柔儿,不离不弃。”
她莞然而笑,蓦地想起其其格从前的闺名,便是柔儿。她不过随口向福临提过一句,他却是铭记至今,又以“柔安”为其其格的封号,不由心下动容,执了其其格的手,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本宫相信费扬古将军的为人,你大可安心了。”说罢,方将其其格的手交由费扬古,那朝霞流转里,听得心爱之人的一声轻唤,竟是如此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她不禁怔怔地出神,她的良人,似乎从未唤过她的闺名,那夜阑人静之时,也曾盼着他那样依依唤她一句“青儿——”
其木格见她怔怔地立着,忙唤了一声“格格”,青月方转圜过来,见得那慈宁宫庭院深深,梧桐叶落,芭蕉舒展,不由静默垂首,却瞥见纤细皓腕上,一串殷红珊瑚饱满玲珑,沉吟许久,方长叹一声,道:“去乾清宫。”
那暮色四合里,吴良辅携了三两小太监,垂头丧气侍立在六菱交花隔扇门下,冷不防见着一个莲青色的身影渐渐近了,唬了一跳,方回过神来,青月已然推门而进。吴良辅骇得面无人色,叫了一句“静主子”,便被那厚重的楠木门隔在了外头。
福临原坐在那御案后头,听得吴良辅一声叫唤,怔了片刻,方抬头去看,见得那清丽的身影近了,隐隐闻得幽香盈盈,虽是熟悉,乍然见了,那一时之间,却只相顾无言。
青月一瞥那御案之上,见朱笔皆换成了靛蓝一色,向来逢有国丧,皇帝皆以蓝笔批奏,她亦知董鄂凌霄追封皇后之事,不由心下嗟叹,又是悲辛,又是惆怅。忽听得皇帝掷下那玳瑁笔杆,含了几分悲痛道:“你来做什么?”
她心下亦是伤恸,却微微一抬眼眸,只觉眸光似冰,寒如星子,只冷冷道:“近来见得慈宁宫案头堆积如山,方知皇上意欲出家,便赶来见皇上最后一面。”
福临一时语塞,沉吟良久,方道:“那日为救溪森师父,允诺皇额娘原是权宜之计,出家之事……我心意已决。”
青月莲步姗姗,款款上前,拾起那管紫毫,轻轻置于御案之上,道:“我既来了,不知皇上可愿听我一句劝?”
福临怔了片刻,方猝然起身道:“什么?”
青月傲然而立,一双明眸朗朗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瞳仁,只道:“夏桀为何而亡?商纣又因何而灭?后人嗟叹谩骂,不止桀纣,更以妺喜妲己为亡国妖姬——世人皆道皇贵妃贤良淑德,难道皇上想令她故后徒添骂名,遗臭万年吗?”
福临虽素知她性子倨傲,却不意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愣愣出神之际,已听得她轻笑一声,转首离去,那清冷的声音响彻在空旷疏朗的乾清宫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宫里我亦是待腻了,皇上要出家,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吴良辅早已唬得面无人色,又碍着御前规矩不得窥听,见得青月行至那门前,忙不迭跪下道:“奴才恭送静主子。”听得御案之上并无动静,禁不住探了头去看,却见一个青玉卷书墨床重重摔碎在脚边,一时满地玉屑,如残雪凝辉,和着皇帝一声怒喝:“滚!”
吴良辅忙将那雕西番莲的大门掩了,瑟瑟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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