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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月向来冷寂惯了,那六宫中人得宠失宠,几番沉浮,她仿佛是当真不以为意般。废后数年,柔肠百转,冷寂如霜,不过是在午夜梦回之时,神思偶滞,隐隐想起他的温存与残忍罢了。
那日晨里青月起得颇早,见阁中紫釉的圆方盆里,那“洛水湘妃”开得极盛,便随意披了件家常的云白掐腰小袄,坐在那暖炕上,静静看着凌寒而开的水仙。
那水仙清芳和着沉水香,渐渐散开了去,那红箩炭哔拨作响里,隐隐听得外头廊下小宫女的攀谈:“听说如嫔娘娘长得与咱们主子很是相像呢。”
一个年级大些的便接话道:“可不是么,前头在浣衣局的时候,便听得年长的姑姑们这样说。”
另有一个声音娇俏些,撒娇道:“这么说姐姐便是见过如嫔娘娘了?当真与咱们主子很像么?”
那个“嗐”了一声,方道:“专司浣衣的,如何能与咱们主子相比?”又忽地压低了声音道:“不过那五官容貌,确有几分相似。”
青月怔怔地听着,只觉心似秋莲,苦中犹涩,忽然听得外头安德广一声怒喝:“让你们到廊下立着伺候,是让你们来这儿多嘴的吗?没的惊了主子安睡,还不滚到外头伺候去?”
她心下感念,那冬日深寒里,顿觉生了薄薄一丝暖意,对于如嫔之事,便只装作不知罢了。
到了申末时分,见得那大雪稍霁,方唤了安德广进来道:“去传暖轿来,我已许久不曾向太后请安了。”
那十数宫人簇拥着青鸾暖轿,直朝着慈宁宫去。那夹道宫墙下冷风呼啸,抬轿的内监步伐整齐,那橐橐靴声忽地停了,轿身方落,便听得不远处一把女声道:“如嫔娘娘舆轿在此。”
青月不由心下一震,极力克制着欲掀了那青多罗呢帘的冲动,外头其木格已然道:“我家主子是永寿宫静妃。”那声音里含了几分嘲弄与不屑,北风渐起里,忽然听得一声极柔美的轻唤:“臣妾给静妃娘娘请安。”
她微微一凛,只道:“起轿。”如嫔坐在那肩舆之上,隐隐听得北风呼啸里一声清音,冰冷清脆,不由生了几分期许,方瞥了一眼经由身旁的暖轿,却只闻得幽幽一阵香气,非兰非麝,不甚浓郁,却直如百花凝香,透入肌理。
慈宁宫里殿门紧闭,青月挑了那宝蓝的福寿禧帘走进去,却见太后与苏茉尔主仆二人窝在东暖阁里,执了黑白双子对弈。她不由面上含笑,屈膝行下礼去:“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和蔼一笑,叫了“平身”,便不再言语,青月静静立在她身旁,亦是观棋不语。约莫小半个时辰,白子渐入险境,苏茉尔执了一枚子儿在手里摩挲着,观了半晌,方道:“奴婢输了,太后棋艺精绝,奴婢当真自愧不如。”太后赢了棋,不由生了几分欢喜,道:“从前在科尔沁的时候,你总是赢我,如今却像那汉人说的‘风水轮流转’了。”
苏茉尔素净的容色宛如一朵洁白玉兰,极是柔和,笑道:“太后幼时还输了奴婢一对簪花,到如今也不认账呢。”太后便道:“原是哀家那一子落得错了,否则如何会输。”苏茉尔见太后念及旧事,兴头极高,亦是欢喜,便打趣道:“落子不悔,太后这可是欺负奴婢呢。”
青月侍立在旁,静静听着,不由亦念起儿时旧事,瞧着太后与苏茉尔二人,便如彼时她与其其格其木格,亦是情同姐妹,不分彼此。太后见她怔怔立着,眉目含笑,不由传了外头的小宫女,搬了一只乌檀木大椅来,道:“倒委屈了青儿,看着我们两个老太婆下棋拌嘴。”
她心中怀想,反倒不觉足下酸软,只笑道:“青儿不忍惊扰太后与苏姑姑对弈,又很喜欢听太后说过去的事,如何能谈得上半点委屈呢?”
太后笑着执了她的手,却觉纤细冰冷,不由命苏茉尔取了西番莲鎏金的铜手炉来,方道:“这便是青儿最大的好处了,若是皇后来了,必定是絮絮叨叨说上半个时辰,倒教哀家不得静心下棋了。”
苏茉尔道:“皇后亦是关怀太后凤体。”太后忽地一哂,只道:“雅尔檀那孩子,最关怀的是皇帝。”她的眼风一转,悠悠落在那明纸糊窗的剪影上,道:“皇帝年岁渐长,行事却是愈发冲动了。”
青月向来聪慧,心知太后所言正是如嫔之事,不由容色一冷,偏转螓首,不再言语。太后打量了她一眼,略含了一丝责备,道:“你这孩子,从来不肯为自己打算。”她心下又是动容,又是哀恸,忙将那思绪往旁的地方引,见殿中一对錾金松鹤香炉里,青烟袅袅,那香气馥郁,并非太后素日所焚的檀香,便道:“这可是去岁里宁妃赠与太后的波斯香?”
太后慈和笑道:“青儿好记性,皇帝倒还孝顺,知道哀家喜欢这香料,特特留了那贡品奉予哀家。”她深不可测的瞳仁里忽地漾起一丝涟漪,叹道:“前头皇贵妃倒是很喜欢这香料……一晃也已经一年了,流光飞逝,哀家倒真觉得自己老了,老了。”
青月方欲开口,便听得外头内监唱驾道:“皇后娘娘到,淑妃娘娘到——”
那宝蓝锦帘忽地一挑,因着临近年下,皇后穿着黄缎妆花云龙纹绵褂,淑妃亦是一袭红缎缠枝莲纹褂,恰如一枝双花,卓然绽放。二人方行下礼来,见得青月亦在,不由愣了片刻,方听得太后道:“哀家听闻近来六宫用度颇大,究竟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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