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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地击退竞争对手,还能用吵架对付工作上的麻烦。
譬如酒店的工作人员都对他们知根知底,时常假借打扫卫生之名赶他们离开。大妈不急不缓地开吵 :“嚷什么?你们酒店的生意这么好,就不能照顾我们一下?先富的不能带动下后富?觉悟要提高啊!”说罢,她将一张红票塞进对方手里,对方心知肚明,露齿一笑,从此不再打扰。
按照大妈的论调,吵架分“压着吵”和“抬着吵”。
同行嫌她把生意都抢走,她把路人和江山都搬来,分分钟压死对方。
为安抚酒店工作人员,她抚摸人家一下,再赏人家一甜枣。看似吵架,其实把对方抬得高高,让人家里里外外都舒坦。
吵架得四两拨千斤,不能使蛮力,更不可软绵无力。不是请客吃饭,更不能如同儿戏。瞅准时机,把握机会,吵!
最高级的吵架则是“既压又抬”,成功的关键是头脑灵活、随机应变,这种神级吵架可遇不可求,李铁还没机会见识到。
一个满头金发,类似金毛狮王的女人带着一伙男人气势汹汹地爬上楼梯。彼时,李铁正在打盹。太晚了,凌晨三点。那顾客真能折腾,午夜之前就把姑娘带进房间。
大妈猛地把李铁捣醒。李铁擦着口水,只来得及听见最后一个男人上台阶的尾音。
大妈撇撇嘴角 :“来者不善。”
李铁惊醒 :“条子?”
他随即后悔,说出这么不专业的话,岂不叫师傅笑话?条子对火车站一带比对自己的掌纹还熟悉,进了酒店,目不斜视,四五黑影,直奔目标。哪像这伙人,东瞧西看,显然正在寻找门牌号。
大妈耳语 :“走。”两人麻利地拍马跟上。
房间门终于被敲开,“金毛狮王”的怒吼和凄厉的哭声立刻传遍走廊,一半房间的顾客都出来看热闹。先前的男顾客挺着滚滚的肚皮,正被数个男人控制着,如耶稣基督一般大开大合地站着。貌似“金毛狮王”娘家大哥的男人对他左右开弓,耳光啪啪抽得特别响。
“金毛狮王”果然不是善茬,八成学体育出身,一记凌空飞踢正中姑娘的肚脐,姑娘杀猪一般哀号着。“金毛狮王”却仿佛挨打一般
哭叫 :“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当牛做马地给你洗衣做饭,你在外头
找小三……”
哭声就像口号。
“金毛狮王”一边哭,一边踹得更欢。
那是李铁第一次看见姑娘的样子。以前他来现场的时候,姑娘已经开工了。赶在姑娘下班之前,他已打着哈欠昏昏然离开。她真瘦,匆忙中只来得及套一件桃红的睡裙,细胳膊细腿被踹得上下翻飞。房间内的灯光透过她胳膊、腿的间隙不完整地投在李铁的脸上。
大妈踢了李铁一脚 :“愣着干吗?再揍就出人命了。”李铁跌跌撞撞地被推进房间,手不知怎么就扯住了姑娘的头发,
随后一耳光打在了姑娘脸上。那一耳光来得突然而自然,姑娘被打愣了,男顾客、男人们、“金毛狮王”都不再叫唤,连那大妈都捂住了嘴巴。血涌上脑袋,李铁的脑袋一片空白。
一道血痕顺着姑娘的鼻子流了下来。
李铁怒吼起来 :“我刚出差你就跟男人出来鬼混,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一点不爱惜自己?我知道他比我优秀,可这也不是你脚踏两只船的理由啊!你说,我哪儿对你不好?”李铁把姑娘摇得像一片风中落叶,姑娘手足无措地看着门外的大妈。
李铁点头哈腰地向“金毛狮王”道歉 :“大姐,对不起。我自己的女人,带回家教训,不再给你添麻烦。”
被揍成猪头的男顾客瞪眼看着李铁。
“金毛狮王”边哭边点头。
走出酒店,来到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姑娘直截了当,一耳光甩在
李铁的脸上 :“你他妈神经病啊!”
姑娘气愤地擦着右鼻孔的鼻血,李铁默默擦着左鼻孔的鼻血。
大妈扯了扯姑娘的袖子 :“闺女,他是为你好。这个社会,能容
下脚踏两只船的,可容不下干咱们这一行的啊!”
姑娘瞪着眼睛 :“做这行哪儿不好?”
“没说不好,就是警察管咱们,不管小三。”
姑娘不说话了。
姑娘只穿那件桃红的小睡裙,两条筷子一样的细腿一会儿便冻得通红。李铁将风衣脱下,姑娘啥都没说就披上了。
大妈笑道 :“小伙儿,不错!‘既压又抬’的吵架方法你已经掌握了,只需勤加练习,就能出师了。”
李铁抱着肩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白天,顾客稀少的咖啡店。
“上过大学?”对面的大妈眼睛特别亮。
“老家的破学校,三本,学营销的。”李铁不好意思地笑着。
“干这一行之前,是做什么的?”
“保险公司业务员,不咋会说话,跑不出业绩,被经理辞了。”
“业务员好,业务员不错。”大妈喃喃道,“想过干回老本行吗?”
“先干好这行吧,这行收入高。业务员太辛苦。我以前也胸怀过
伟大理想,后来发现,没有收入,理想算个屁啊。”李铁慢慢搅动着
咖啡。
“ 你觉得我去保险公司跑业务怎么样?” 大妈正色道,不像开
玩笑。
“您?您绝对比我强!您那么会吵架,吵着吵着就把单挣来了。”
李铁哈哈笑着。
“其实,你已经不比我差了。”
李铁刚想问难道我水平已经这么高了。大妈对着门口说 :“来了!”
李铁仰着脸儿乐 :“这就是您给我介绍的对象?”
“觉得咋样?”
李铁不说话。
眨眼间,姑娘已经走到眼前。她穿着一件白色风衣,婷婷袅袅的。
因为没有被揍,她洁净的脸蛋比那晚上漂亮许多倍。
“这就是给我介绍的对象?”姑娘问了一样的问题。
“我觉得不错。”大妈说。
“问题是我看得上他不?”姑娘并没有落座的意思。
“你不问问人家看得上你不?”大妈抢白。
“看得上。”李铁小声说。
谁都没听到。
姑娘急赤白脸地跟大妈争辩 :“不管他能不能看得上我,反正我看不上自己。”
说罢,她将李铁的咖啡一饮而尽,甩甩头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酒店的台阶上。
“别人管着那么多姑娘,您怎么就这一个?”李铁搓着手。
“我觉得她漂亮,她比别的姑娘都强。她一个人从乡下来宁波打
工,特别不容易。我就她这一个,能将她照顾得更好,也能保证她的
安全。”
“你俩住一起?”
“可不,房租那么贵。”
“其实,您不希望她干这行吧,我是说……”
“当然当然,女孩子干这个,见不得光。要是被人知道了,唾沫
星子就能淹死人。以后怎么嫁人呢?”
“您问我想不想干本行。您呢、她呢,想不想金盆洗手?”
“咋洗啊?身份证都在老板手里,和你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板说了,要是我们直接逃,他们就冒充我们的身份借高利贷、杀人放火,叫我们永远翻不了身。”
“您要是真想走,其实我有办法。”李铁定定地望着大妈,急了,
“您别这么看着我,我真有办法!”大妈笑了,笑容颇像她的姑娘。
警笛大作,李铁尚在困倦中。猝不及防的,猛然冲上来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酒店服务人员何曾见过这阵势,纷纷避让到一边。
大妈被冲撞得摇摇晃晃的 :“同志、同志你们干吗去?同志,听
我说……”
警察果然什么都知道,他们紧绷面孔、目不斜视,径直向目标冲去。
没费周折,房门便被打开。
“警察,不许动!”
李铁和大妈拼命往里挤,房间里头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
突然,窗户被推开,女人惊悚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轰然坠地。
李铁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大妈一愣,一边惨叫一边往楼下冲。
李铁身子僵硬,脚步虚浮。
这只是三楼,老天保佑 ;这只是三楼,老天保佑……
大妈跪在一团洁白的影子前,浑身哆嗦。
李铁以为她会气吞山河地痛骂一番,这次她没有。
她一边哭泣一边对警察大喊 :“造孽的是他们,不是我们。凭什
么受罪的是我们?是我们?闺女啊……”
“是不是你报的警?”
“你们想逃,只有这个办法……”
“是不是你报的警?”
“我没料到她在情急之下会跳楼。”
“最后问你,是不是你报的警?”
“大妈,老板骗了你们!就这一次,警察就把他们一锅端了。你
们能回老家了,不必担心被报复了!”
李铁对着大妈和轮椅上的姑娘,笔直地跪下去。
“果篮你拿走吧,我们东西多,拿不了。”姑娘的态度明显缓和
许多。
“回去好好养伤,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说春天你就能正常走动
了。”李铁朝后退了一步。
“过年还回家吗?”大妈笑着。
李铁摇摇头 :“我还没走上人生巅峰呢!”
“干老本行呗?”
“应该吧,毕竟师傅教了我这么多。”
李铁抬腕看看表 :“你们快进去吧,时间不早了。”
大妈笑着 :“那,有缘再会了。”说着,她推起姑娘的轮椅。
姑娘把手放在大妈的手上 :“慢点,妈。”
她们慢慢地进入宁波火车站,那座高大的银色建筑。李铁深深吸
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宁波的夜空,深蓝而寂静。
李铁将果篮拆开,三两下剥好橘子,将半个橘子放进嘴里。
“操,真酸!”他努了把力才把橘子咽下去。
李铁猛然想起那个红头发的女人,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她叹息
道 :“宁波啊,”随即她抬起头,望着堆放得满满当当的行李架,“不
打不相识,吃个橘子吧。”
浓烈的橘子香像一件厚衣裳,紧紧缠绕在李铁身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