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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新娘子的大事,是拜见家里的每一分子。
曾家全家的人都聚集在大厅中,梦寒一个个地奉茶。
第一杯茶奉奶奶,梦寒看着那张不怒而威的脸孔,看着那庄重肃穆、不苟言笑的表情,再看着她手中拿着的那根沉重的龙头拐,几乎立刻能断定,她就是这个家庭里的最高权威。后来,证明了梦寒的判断丝毫不错。
第二杯茶奉公公曾牧白。牧白面貌清秀,恂恂儒雅,气质高贵。他年轻时代一定是个美男子,现在,即使已年近五十,仍然给人一种风度翩翩的感觉。他的眼神很柔和,带着点儿难以觉察的忧郁。看着梦寒的眼光,几乎是充满歉意的。梦寒明白了,尽管靖南对“火烧花轿”的事件满不在乎,牧白却是十分在乎的。
第三杯茶奉给婆婆文秀,文秀对梦寒慈祥地笑了笑。她是个相貌端庄、看起来十分恬静的女人,看得出来,她对老夫人执礼甚恭,对牧白也相当温顺,梦寒相信,她对靖南和靖萱,大概也不会大声大气的。一个在三代的夹缝中生存的女人,大概也有她的难处吧!
第四杯茶奉给小姑靖萱。后来,梦寒才知道,靖萱今年才刚满十五岁,难得的是,竟然那么解人!她接过了梦寒的茶,用一对清灵如水的眸子,温温柔柔地凝视着梦寒。她面目姣好,眉目如画。有白晳的皮肤和漆黑的头发,看起来又纯洁,又雅致,又美丽,又细腻,像一个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梦寒立刻就爱上了这个女孩。
第五杯茶奉给了江雨杭。在一大家子姓“曾”的人当中,出来一个姓“江”的,确实有些奇怪。梦寒对雨杭的感觉,是非常奇异而强烈的。昨天那阵怪异的风,在梦寒的脑海中,曾经一再地吹起。至于他对卓家的态度,扑过来救火的勇猛,处理事情的明快……和他那对深邃的眼睛,都使她记忆深刻。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梦寒,”牧白似乎看出了梦寒眼底的迷惑,解释着说,“雨杭是我的义子,其实和亲儿子也没什么分别,曾家有好多的事业,现在都是雨杭在管理,曾家那条泰丰号货船,也是他在经营。他是我的左右手,也是靖南的好兄弟,以后你们就直呼名字吧!不必和他拘礼!”
梦寒看着雨杭,接触到的,又是那对深邃的眸子。他有一对会说话的眼睛,她模糊地想着,不知怎的,竟不敢和他的眼光相遇。她很快地对他扫过一眼,看到他唇边掠过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笑得有一点儿苍凉。他看起来比靖南大很多,五官的轮廓都很深,是张有个性的脸。他身上有种遗世独立的飘逸,以及某种难以描叙的沧桑感,使他在整个曾家,显得非常特殊。就像在一套细瓷茶杯中,杂进了一件陶器似的。
奉茶的仪式结束后,大家围坐在大厅里,照例要话话家常,增加彼此的认识。早有丫头们重新沏上了几壶好茶,又奉上了精致的点心。靖南还没坐定,就不耐烦地呼出一大口气,对奶奶说:
“奶奶!卓家的事让我太没面子了!好好一个婚礼,给他们闹成那样,我实在气不过,雨杭根本没把事情解决,说不定他们还会来闹,依我看,不如去告诉警察厅,让石厅长把他们全家都抓起来……”
“哥!等会儿再说嘛!”靖萱看了梦寒一眼。
“算了!已经闹到火烧花轿的地步,还要瞒梦寒吗?”奶奶一针见血地说,语气里充满了气恼。看着梦寒,她叹了口气,坦率地说,“昨儿个在牌坊下面,让你受到惊吓,又受到委屈,都是咱们曾家事情没办好。你可别搁在心里犯别扭。”
梦寒点了点头,没敢说话。
“这件事说穿了,就是树大招风!”奶奶继续说,“秋桐在咱们家里待了五年,一直跟着靖南,咱们做长辈的也疏忽了,这丫头居然就有了非分之想,可是,咱们这种家庭,怎么会容纳秋桐呢?谁知她一个想不开就寻了自尽,卓家逮着这个机会,就闹了个没了没休。我想,就是要钱。”老夫人认为对梦寒解释到这个程度,已经够了,转头去看雨杭。“雨杭,你到底给了多少?为什么他们家还不满意?你怎么允许他们闹成这样?”
“奶奶,”雨杭皱了皱眉头,有些懊恼地说,“这事是我办得不好,可是,那卓家的人,个个都很硬气,他们始终没收一个钱,随我说破了嘴,他们就是不要钱,我也没料到他们会大闹婚礼!”
“不要钱?”老夫人一怔,“不要钱,那他们要什么?”
“他们……”雨杭有些碍口,看了牧白一眼。
“说吧!”奶奶的龙头拐,在地上“咚”地跺了一下。
“他们说,”牧白接了口,“希望秋桐的牌位,能进咱们家的祠堂,算是靖南正式的小星。”
奶奶眼睛一瞪,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什么话?”她勃然大怒地问。
“您先别气,”文秀急忙说,“咱们自然是没有答应,所以事情才会僵在那儿,本以为忙完了婚事,再来处理也不迟,谁知道会弄成这样……”
“这件事怎么能等呢?你们就是做事不牢!”奶奶气呼呼地说,“牌位进祠堂明明就是在刁难咱们,是敲诈的手段!他们要秋桐的牌位进曾家祠堂干什么?能吃能穿吗?你们用用脑筋就想明白了!”
“我看他们并不是敲诈,”雨杭摇了摇头,“那卓家一家子的人,脾气都很别扭,他们咬定秋桐不进曾家,会死不瞑目。认为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秋桐的生命,只能完成她的心愿,以慰在天之灵。”
“岂有此理!他们太过分了……”奶奶怒声说,“曾家的祠堂,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吗?又没三媒六聘,又没生儿育女,她凭什么进曾家祠堂?”
“奶奶!”靖萱忍不住仗义直言了,“也不能尽怪人家,都是哥哥不好,先欺负人家,又绝情绝义,才弄到今天的地步,想想秋桐,好好的一条命都送掉了……”
“靖萱!”奶奶一跺拐杖,大声一吼,“这儿有你说话的余地吗?女孩子家一点儿也不知道收敛!你是不是想去跪祠堂?”
靖萱一惊,慌忙住了口。
“奶奶,”雨杭乘机上前说,“能不能请您考虑一下,接受卓家的要求?毕竟,进祠堂的只是一座牌位而已!”
奶奶双眼一瞪,牧白急忙说:
“雨杭是实事求是,也许,这才是唯一能够化解纠纷的办法!”
“雨杭到底不是曾家人,说了奇怪的话也就罢了,牧白,你是怎么了?”奶奶紧盯着牧白,从鼻子里重重地吸着气,“你忘了咱们家的牌坊是怎么来的了?你忘了咱们的家规,咱们的骄傲了?像秋桐这样一个不贞不洁的女子,怎能进入我们曾家的祖祠呢?”
牧白咽了口气,无言以对。雨杭垂下了眼睛,脸上有种无奈的悲哀。
“没有别的商量,就是花钱消灾!不要舍不得钱!黑眼珠见了白银子,还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吗?雨杭,你放手去办,别给我省!这事就这样子,大家散了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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