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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骂我是神经病,泼了你一身水了?”
雨鹃嫣然一笑。
“谢谢你泼水,如果泼水就有生机,多泼几次,我心甘情愿!”
金银花噗哧一声笑了。
萧家的五个兄弟姐妹,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
云飞回家转眼就半个月了,每天忙来忙去,要应酬祖望的客人,要陪伴寂寞的梦娴,又被祖望拉着去“了解”展家的事业,逼着问他到底要管哪一样,所有的亲朋,知道云飞回来了,争着前来示好,筵席不断。他简直没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记忆深处,有个人影一直反复出现,脑海里经常漾起雨凤的歌声:“问云儿,你为何流浪?问云儿,你为何飘荡?”好奇怪,自己名叫“云飞”,这首歌好像为他而唱。那个唱歌的女孩,大概正带着弟妹在瀑布下享受着阳光,享受着爱吧!自从见到雨凤那天开始,他就知道,幸福,在那五个姐弟的脸上身上,不在这荣华富贵的展家!
这天,阿超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
“我都打听清楚了,那萧家的寄傲山庄,已经被二少爷放火烧掉了!”
云飞大惊地看着阿超。
“什么?放火?”
“是!小朱已经对我招了,那天晚上,他跟着去的!萧家被烧得一干二净,萧老头也被活活烧死了……他家有五个兄弟姐妹,个个会唱歌,大姐,就是你从河里救出来的姑娘,名字叫萧雨凤!”
云飞太震惊了,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抓起桌上的马鞭,急促地说:
“我们看看去!把你打听到的事情,全体告诉我!”
当云飞带着阿超,赶到寄傲山庄的时候,云翔和纪总管、天尧,正率领着工人,在清除寄傲山庄烧焦的断壁残垣。
云飞和阿超快马冲进,两人翻身下马。云翔看到他们来了,惊愕得一塌糊涂。云飞四面打量,看着那焦黑的断壁残垣,也惊愕得一塌糊涂。
“赫!这是什么风,会把你这位大少爷,吹到我的工地上来了?”云翔怪叫着。
云飞眼前,一再浮现着雨凤那甜美的脸,响起小五欢呼的声音,看到五个恩爱快乐的脸庞。而今,那洋溢着欢乐和幸福的五姐弟,不知道流落何方?他四面环视,但见满眼焦土,一片苍凉,心里就被一种悲愤的情绪涨满了,他怒气冲冲地盯着云翔。
“你的工地?你为了要夺得这块地,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还烧出一条人命!现在,你在这儿盖工厂,你就不怕阴魂不散,天网恢恢,会带给我们全家不幸吗?”
云翔立刻大怒起来,暴跳着喊: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块地老早就属于我们展家了,什么叫‘夺得’?那晚,这儿会失火,完全是个意外,我只是想用烟把萧老头给熏出来!谁知道会整个烧起来呢?再说,那萧老头会烧死,与我毫无关系……”就大叫,“天尧!你过来作证!”
天尧走过来,说:
“真的!本来大家都在院子里,没有一个会受伤,可是,有个小孩跑进火里去,萧老头为了救那个孩子……”
天尧的话还没说完,云翔一个不耐烦,把他推开,气冲冲地对云飞吼:“我根本用不着跟你解释,不管我有没有放火,有没有把人烧死,都和你这个伪君子无关!你早就对这个家弃权了,这些年来,是我在为这个家鞠躬尽瘁,奉养父母,你!你根本是个逃兵!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更没有资格过问我的事!”
云飞沉重地呼吸着,死死地盯着他。
“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极了!这才博得一个‘展夜枭’的外号!听说,你常常带着马队,晚上出动,专吓老百姓,逼得这附近所有的人家,没有一个住得下去,因而,大家叫你们‘夜枭队’!夜枭!多光彩的封号!你知道什么是夜枭吗?那是一种半夜出动,专吃腐尸的鸟!这就是桐城对你展二少爷的评价!就是你为爹娘争得的荣耀!”
云翔暴怒,喊:
“我是不是夜枭,关你什么事?那些无知老百姓的胡说八道,只有你这种婆婆妈妈的人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
云飞抬头看天尧,眼光里盛满了沉痛。
“天尧!你、我、云翔,还有天虹,几乎是一块儿长大的!小时候,我们都有很多理想,我想当个作家,你想当个大夫,没想到今天,你不当大夫也罢了,居然帮着云翔,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他再抬头看纪总管,更沉痛地,“纪叔,你也是?”
纪总管脸色一沉,按捺着不说话。
天尧有些恼羞成怒了,也涨红了脸。
“你不能这么说,我们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别人欠了债,我们当然要他还钱,要不然,你家里开什么钱庄?”
“对!”云翔大声接口,“你以为你吃的奶水就比较干净了吗?你也是被展家钱庄养大的!别在这儿唱高调,故作清高了!简直恶心!”
云飞气得脸色发青。
“我看,你们是彻底没救了!”他突然走到工人前面,大喊:“停止!大家停止!不要再弄了!”
工人们愕然地停下来。
云翔追过来,又惊又怒地喊:
“你干吗?”
云飞对工人们挥手,嚷着:
“统统散掉!统统回家去!我是展云飞!你们大家看清楚了,我说的,这里目前不需要整理,听到没有?”
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做。
云翔这一下,气得面红耳赤,走过去对云飞重重地一推。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发号施令?”也对工人们挥手,“别听他的,快做工!”
“不许做!”云飞喊。
“快做!快做!”云翔喊。
工人们更加没有主张了。
“纪叔!”云飞喊了一声。
“是!”纪总管应着。
“我爹有没有交代你,展家的事业中,只要我喜欢,就交给我管?”
“是,是……有的,有的!”纪总管不能不点头。
云飞傲然地一仰头。
“那么,你回去告诉他,我要了这块地!我今天就会跟他亲自说!所以,你管一管这些工人,谁再敢碰这儿的一砖一瓦,就是和我过不去!也就是纪叔您督导不周了。”
“是,是,是。”纪总管喃喃地说。
云翔一把抓住了云飞的衣服,大叫:
“你说过,你不是来和我争财产,抢地盘的!你说过,你不在乎展家的万贯家财,你根本不屑于和我争……那是那是……四月五日,早上几点?”他气得头脑不清,“大家吃早饭的时候,你亲口说的……”
“那些话吗?口说无凭,算我没说过!”
“你混蛋!你无赖!”云翔气得快发疯了,大吼。
“这一招可是跟你学的!”云飞说。
云翔忍无可忍,一拳就对他挥去。云飞一闪身躲过。云翔的第二拳又挥了过来。阿超及时飞跃过来,轻轻松松地接住了云翔的拳头,抬头笑看他。
“我劝二少爷,最好不要跟大少爷动手,不管是谁挂了彩,回去见着老爷,都不好交代!”
纪总管连忙应着:
“阿超说的是!云翔,有话好说,千万别动手!”
云翔愤愤地抽回了手,对阿超咬牙切齿地大骂:
“我忘了,云飞身边还有你这个狗腿子!”又对云飞怒喊:“你连打个架,都要旁人帮你出手吗?”再掉头对纪总管怒吼:“你除了说‘是是是’,还会不会说别的?”
云翔这一吼,把纪总管、阿超、天尧全都得罪了。天尧对云翔一皱眉头。“我爹好歹是你的岳父,你客气一点!”
“岳父?我看他自从云飞回来,心里就只有云飞,没有我了!说不定已经后悔这门亲事了……”
纪总管的眼神充满了愠怒,脸色阴沉,不理云翔,对工人们挥手说:
“大家听到大少爷的吩咐了?统统回去!今天不要做了,等到要做的时候,我再通知你们!”
工人们应着,大家收拾工具散去。
云翔惊看纪总管,愤愤地嚷:
“你真的帮着他?”
“我没有帮着谁!”纪总管声音里带着隐忍,带着沧桑,带着无奈,“我是展家的总管!三十年来,我听老爷差遣!现在,还是听老爷差遣!我根本没有立场说帮谁或不帮谁!既然这块地现在有争执,我回去问过老爷再说!”纪总管说完,回身就走。天尧瞪了云翔一眼,也跟着离去。
云翔怔了怔,对云飞匆匆地挥了挥拳头,恨恨地说:
“好!我们走着瞧!”
说完,也追着纪总管和天尧而去。
阿超看着三人的背影,回头问云飞:
“我们是不是应该赶回家,抢在二少爷前面,去跟老爷谈谈?”
云飞摇摇头。
“让他去吧!除非我能找到萧家的五个子女,否则,我要这块地做什么?”他一弯腰,从地上拾起“寄傲山庄”的横匾,看了看,“好字!应该是个怀才不遇的读书人吧!”
云飞走人废墟,四面观望,不胜怆恻,忽然看到废墟中有一样东西,再弯腰拾起,是那个已经烧掉一半的小兔儿,眼前不禁浮起小五欢呼“小兔儿!”破涕为笑的模样。
“唉!”他长叹一声,抬头看阿超,“你不是说这附近还有一家姓杜的老夫妻吗?我们问问去!我发誓,要找到这五个兄弟姐妹!”
云飞很快地找到了杜爷爷和杜奶奶,也知道了寄傲山庄烧毁之后的情形。没有耽搁,他们回到桐城,直奔圣心医院,就在那间像难民营一样的大病房里,看到了小三、小四和小五。
小五坐在病床上,手腕和额头都包着纱布,但是,已经恢复了精神。小三和小四,围着病床,跟她说东说西,指手画脚,逗她高兴。
云飞和阿超快步来到病床前。云飞看着三个孩子,不胜怆恻。
“小三,小四,小五,还记得我吗?”云飞问。
小五眼睛一亮,高兴地大喊:
“大哥!会游泳的大哥!”
“我记得,当然记得!”小三跟着喊。
小四好兴奋。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好不容易!找了好久……”云飞凝视着三个孩子,“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
小三立即伸手,把云飞的衣袖一拉,云飞偏过头去,小三在他耳边飞快地说:
“小五还不知道爹已经……那个了,不要说出来!”
云飞怔了怔,心里一惨。四面看看。
“你们的两个姐姐呢?怎么没看见?”
小三和小四就异口同声地说:
“在待月楼!”
待月楼又是宾客盈门,觥筹交错的时候。
云飞和阿超挤了进来,小范一边带位,一边说:
“两位先生这边坐,对不起,只有旁边这个小桌子了,请凑合凑合!这几天生意实在太好了。”
云飞和阿超在一个角落坐下。
“两位要喝点酒吗?”
云飞看着一屋子的笑语喧哗,好奇地问:
“你们生意一直这么好吗?”
“都亏萧家姐妹……”小范笑着,打量云飞和阿超,“二位好像是第一次来待月楼,是不是也听说了,来看看热闹的?”忍不住就由衷地赞美,“她们真的不简单,真的好,值得二位来一趟……”
云飞来不及回答,金银花远远地拉长声音喊:
“小范!给你薪水不是让你来聊天的!赶快过来招呼周先生!”
小范急忙把菜单往阿超手里一塞。
“两位先研究一下要吃什么,我去去就来!”就急匆匆地走了。
阿超惊愕地看云飞。
“这是怎么回事?好像全桐城的人,都挤到这待月楼里来了!”
云飞看看那座无虚席的大厅,也是一脸的惊奇。
龚师傅拎着他的胡琴出场了,他这一出场,客人已经报以热烈的掌声。龚师傅走到台前,对客人一鞠躬,大家再度鼓掌。龚师傅坐定,开始拉琴。早有另外数人,弹着乐器,组成一个小乐队。这种排场,云飞和阿超都见所未见,更是惊奇。
喝酒作乐赌钱的客人们都安静下来。谈天的停止谈天,赌钱的停止赌钱。
接着,雨凤那熟悉的嗓音,就甜甜地响了起来,唱着:
“当家的哥哥等候我,梳个头,洗个脸,梳头洗脸看花灯……”
雨凤一边唱着,一边从后台奔出,她穿着红色的绣花短衣,葱花绿的裤子,纤腰一握;头上环佩叮当,脸上薄施脂粉,眼一抬,秋波乍转,简直是艳惊四座。
雨鹃跟着出场,依然是男装打扮,俊俏无比,唱着:
“叫老婆别啰嗦,梳什么头?洗什么脸?换一件衣裳就算喽!”
客人们哄然叫好,又是掌声,又是彩声。
云飞和阿超看得目瞪口呆。
台上的雨凤和雨鹃,已经不像上次那样生硬,她们有了经验,有了金银花的训练,现在知道什么是表演了,知道观众要什么了。有着璞玉般的纯真,又有着青春和美丽,再加上那份天赋的好歌喉,她们一举手一投足,一抬眼一微笑,一声唱一声和,都博得满堂喝彩。雨凤继续唱:
“适才打开梳头盒,乌木梳子发上梳,红花绿花戴两朵,胭脂水粉脸上抹。红褂子绣蓝花,红绣鞋绿叶拔,走三走,压三压,见了当家的把礼下……”对雨鹃弯腰施礼,“去看灯喽!”
“去看灯喽!”
两人手携着手,作观灯状,合唱:
“东也是灯,西也是灯,南也是灯来北也是灯,四面八方全是灯……”
又分开唱:
“这班灯刚刚过了身,那边又来一班灯!观长的……”
“是龙灯!”
“观短的……”
“狮子灯!”
“虾子灯……”
“犁弯形!”
“螃蟹灯……”
“横爬行!”
“鲤鱼灯……”
“跳龙门!”
“乌龟灯……”
又合唱:“头一缩,头一伸,不笑人来也笑人,笑得我夫妻肚子疼!”
合唱完了,雨鹃唱:“冲天炮,放得高,火老鼠,满地跑!哟!哟!不好了,老婆的裤脚烧着了……”
雨凤接着唱:“急忙看来我急忙找,我的裤脚没烧着!砍头的你笑什么?不看灯你尽瞎吵,险些把我的魂吓掉……”
唱得告一段落,客人们掌声雷动。
云飞和阿超,也忘形地拼命鼓掌。
金银花在一片喧闹声中上了台,左手拉雨凤,右手拉雨鹃,对客人介绍:“这是萧雨凤姑娘,这是萧雨鹃姑娘,她们是一对姊妹花!”
客人报以欢呼,掌声不断。金银花等掌声稍歇,对大家继续说:
“萧家姐妹念过书,学过曲,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因为生活困难才出来唱小曲,大家觉得她们唱得好,就不要小气,台前的小篮子里,随便给点赏!不方便给赏,待月楼还是谢谢大家捧场!下面,让萧家姑娘继续唱给大家听!”金银花说完,满面春风地走下台。
郑老板首先走上前去,在篮子里放下一张纸钞。
一时间,好多客人走上前去,在小篮子里放下一些零钱。
雨凤、雨鹃又继续唱《夫妻观灯》。
云飞伸手掏出了钱袋,看也不看,就想把整个钱袋拿出去。阿超伸手一拦。“我劝你不要一上来就把人家给吓跑了!听曲儿给小费也有规矩,给太多会让人以为你别有居心……”
云飞立刻激动起来。
“我是别有居心,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还人家一个寄傲山庄,还人家一个爹,还人家一个健康的妹妹,和一个温暖的家!再有……能够让她们回到瀑布下面去唱,而不是在酒楼里唱!”
“我知道,可是……”阿超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不说了。
云飞想想,点头。
“你说得有理。”
他沉吟了一下,仍然舍不得少给,斟酌着拿出两块银元,走上前去,放进篮子里。两块银元“叮当”地一响,落进篮子里,实在数字太大了,引来前面客人一阵惊叹。大家伸长脖子看,是哪一位阔少的手笔。
台上,雨凤、雨鹃也惊动了,看了看那两块钱,再彼此互看一眼。
雨凤惊愕地一回头,眼光和云飞接了个正着。心脏顿时怦地一跳,脸孔蓦然一热,心里讶然惊呼:“怎么?是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