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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蠢驴。有时候觉得你们挺可怜的,从小被教廷洗脑,估计这辈子都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吧?也不是每个人都乐意做傻子。
别的都不提,现在这个世上可没有什么你们敬爱的耶弥伽神,不信你听我骂他几句,看有没有雷来劈我?”
他眯起眼睛拿着石子在地上划来划去,突然仰头大喊:“耶弥伽,你这个在粪坑里不停抽搐的恶心蛆虫……”
“看吧,我还好好的。”他转过身来,摊摊手,很是得意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安娜。不用笑,确实是女孩儿名。”
摩恩并没有笑,他甚至并没有听见安娜先生的话,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纹丝不动。
“这你不懂,都是战术。哪儿能轻易让人看透自己啊,只听过我名字的人会以为我是位女士。就像我这一脸胡子,你猜我多少岁?”
安娜看着牢房的角落,自问自答道:“去年二十二岁,今年二十三岁,明年二十三岁,后年二十三岁,永远二十三岁……”
然后他停住了,拖长的尾音停滞在空气中,气氛突然沉重了起来。
“……你会在哪一天行刑?”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手指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墙壁上的砖纹。
自然等不到回应。
“你比我晚来一天,我可能明天死,估计你后天死。”
“我家里人都是被火烧死的,我们一家都爱写书,聪明又机智,可太巧了。要是生在早年间,估计一家子都是智慧神芙兰伊多的信徒吧。”
“我看起来,是不是不像个怕死的人?”
“呵呵,我挺怕的,我看你倒是不怕,还是说你吓傻了?”
“看来是吓傻了。”
“……”
安娜缩坐回角落里,把头埋在膝盖上,像是终于说累了的样子。
牢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下一次响动的出现,是地牢的大门被再次打开。
一群人疾步走来,出现在安娜的牢房外,打开门,把人带了出去。
安娜起初是有些无措,但很快他开始大声地自言自语——
“……哎呀,聪明机智的安娜先生,也有算错的一日。
看来不仅是正义之神卡姆西蒙不愿扭转这歪曲的审判,连死亡之神德西忒夫也不肯留我到明日。
想来人还是只能自救的,只能等大部分愚昧的人从这荒唐的梦里醒来,或许要拜托梦神纳罗薇拉了呢,咳、咳咳……”
他的胳膊被壮士压在身后,脖子被绳索套牢,每说一句话,绳子便会紧一紧,说到最后,安娜苍白的脸已经因窒息而憋红。
摩恩浑身一震,他扑到牢房的门边,大喊着:“还有一位神明、还有一位神明对不对……”
明明还有一位神明,那到底是谁?!
安娜早已无力回应,摩恩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经历什么荒唐事。
他猝不及防地从诡异的脱离尘世的状态中清醒了,清醒地意识到他在看着安娜马上要被送上火场、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将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殒命。
他却在纠结着世间究竟有几位神明。
“咳咳……”
安娜留下几声微弱的轻咳,去见自己此生最后一次的太阳了。
摩恩站在原地,看着那群人冷漠又熟练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廊道间,用力地踹向了地牢的铁门。
他发狠地伸手不停捶打着那些坚硬金属,却不能将它们击溃。
“我死去了,可是问题也得不到解决,之后还会不停地有生命逝去,这就是您们想要的结局吗?!”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它本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
摩恩跌坐到地上,指骨上鲜红一片,血珠滴落到杂草之上,隐没了去。
鲜红的血珠坠入黏稠的深渊之间,滴落在维尔涅斯陷入沉睡的脸上。
神明并无察觉,他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深渊之中,手中抚着一颗珍惜的头骨。
那面容安详宁静,像一尊永生都不该被打扰的雕塑。
暗物质们躁动地想去吞了那滴美味的血液,却踟蹰着在原地翻涌,不敢上前。
连它们都知道,惊醒神明是一种罪过。
神不会再醒来了。
从他发觉一切邪念滋生在自己的心底时,就下定决心同深渊一起沉寂。
只要他还醒着,就会生出欲望,为了欲望而离开深渊,深渊中的东西便会一起降临到人世。
从他跳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只能与深渊同生同灭的结局。
他可以为了一时冲动化成鸟儿、化成圣像、化成神子。
但是他不能再以真身降临人间,为了一个灵魂毁掉万千灵魂。
他本不该再次睁开眼睛。
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
神再次醒来时,抬手捂着心口。
他面无表情,抬眼看着黑漆漆的熔浆,睫毛轻颤,喉结滑动,手指蜷缩。
可那双茶色的瞳孔却忽明忽暗,随着他的喘息,最终酿出了深渊一般的、令人绝望的黑色。
和他很像,不是吗?
浓稠的熔浆们突然起落而沸腾,像是愤怒的浪涛带着席卷一切的架势,冒气无数炸裂的碎泡。
“为什么要生出那些闲杂的顾忌?你本来就只在意一个灵魂。”
深渊中的声音这样说。
“不知感恩的愚蠢灵魂们,不如就随着他的死,一起陪葬好了。”
它们还说。
下一秒,深渊中空无一人。
只有天穹上出现了一抹光亮,那是门的开口。
暗物质们跳跃着、奔腾着、窜动着,拥挤在一起试图穿去深渊之外逍遥放肆。
然而它们却被困在原地。
那道门,不是神树的封印、不是神明的禁锢。
万千熔浆一起凝固,在转瞬间消弭融化。
像是无数只肮脏的飞蚁,在空中分解殆尽。
它们甚至来不及意识到,神明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复存在了。
那道门,是深渊之主的管控。
——本想同灭,奈何同生。
万籁俱寂。
只有一颗苍白的头骨留在原地。
它在吹入深渊的清风作用之下滚动了一刻,那声音听起来,像极了一句悲哀的叹息。
“咚咚”
黛苏正在整理藏在床板底下的手稿,突然听到了敲门神,她抖了一下,急忙把那些无法见光的文字全部小心地放回去,匆匆忙忙地过去开门。
“黛苏神女,之后的几日都不用去医院做工了。司铎让我来通知上面的旨意,大陆的神职人员们要参与到捕杀鸟类的行动中来,今日起施行。”
传话的神女不等黛苏从呆愣中回过神来,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黛苏扶着门把手,眨眼望着窗外。
捕杀所有鸟类?
又来了,教廷的胡乱规定又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重重地闭上眼睛捏紧手中的把手,告诉自己忍耐。
再睁开眼时,她的脸上已经再次挂上了云淡风轻的表情。
正要回屋,另一名边跑边大声宣扬着“所有人立刻前往圣坛”的神子又出现了。
黛苏回房的脚步一顿,默默走出来,关好房门,和众多不明所以的神子神女们一起走去了主教堂之外的圣坛。
去了就见到司铎大人一脸凝重地站在那里,身边跟着一位神子。
明明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到了无人搀扶站不起身的地步。
只看了一眼司铎的样子,黛苏就知道必定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接下来要迎来的必定是个前所未有的坏消息。
她做好心理准备,默默攥紧了手,摆出恭敬的模样聆听。
“各位,神子摩恩犯下滔天罪孽……”司铎的嗓音颤抖得厉害,说着说着喉咙已经紧得讲不出话来。
不过单这么一句已经够了。
全场静默无声,过了很久才开始出现一些小声的惊呼。
黛苏同样感到震惊,呼吸都停止了一秒。
他们都太了解摩恩了。
了解到,听了这荒唐的话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将在后日行火刑以示众,帕丁利坦教堂需要派遣一位神职前往教廷,记录全程,回来传述……引、引以为戒。”
司铎压抑着自己变形的声线,强作镇定地举起手中的紫地花丁,说道:“这个人选,交由神明来决定。”
说完,他抬手一抛,花朵在空中飞舞了半秒,砸在了黛苏的头上。
黛苏呆滞地把花朵拿下来,放在掌心中盯视了许久。
“是你,黛苏。”
是你,黛苏。
是你……
心脏狂跳,黛苏忽地摇了摇头,慌张地甩开了脑海里那一日的记忆。
四周的温度升高,她举着火把的手也已经感到了酸痛。
她站在大陆中心的广场,围着即将燃烧起来的木堆,仍然感到不愿意相信,这几天的经历怎么会是真实的。
“烧死他,烧死他!”人们大喊道。
坐在高台之上的大人们面露慈悲的微笑,主教亲自到场,主持这场净化。
每一个教堂都要派遣人员过来参与和执行,一众白皙圣洁的教袍混在一起,场面无比壮观。
黛苏的嘴巴紧闭,她站在人群之中大口呼吸,却感觉自己仍旧那样窒息。
这里的空气如此污浊,她甚至想吐。
“烧死他!”人们开始尖叫。
只因为主角登场了。
曾经与她身处同一教堂的神子摩恩形容狼狈地被绑到木堆之上来。
他露出来的肌肤上有一些斑驳的血迹,全身的衣服都占满了灰尘和草屑。
他的胳膊被绑在身后,脖子上挂着一圈粗绳,绳子之下能看出一道道紫红的痕迹。
他的眼睛依旧明亮,神情焦躁不安。
嘴唇已经干裂,却还在张张合合着说着什么。
离得太远,黛苏什么也听不清,但是她听见了前排的人对摩恩的辱骂。
他们说摩恩修炼邪术,在鸟群中播散疫病种子,杀了尊贵的司铎大人,还有众多普通人。
他们说摩恩这个恶魔,到了这种地步,还在宣扬着对神明不敬的言论、还在冒犯着教廷的权威。
人们疯了一般地不等主教下令便扔出火把,木头一遇到火星便以迅雷之势熊熊燃烧起来。
眨眼的功夫,木堆之上的人已经被火光掩埋。
黛苏手里的火把掉到了地上,她痛苦地捂住脸,不想再去看那画面。
身边的人一脚踩灭她扔下的火苗,推着她的肩膀让她出去。
黛苏被接二连三地人推攘,直到推倒在人群外围的地上。
心中涌上一股巨大的悲哀,她神志不清地呜咽着,明明早就知道教廷的阴暗,她是那样的清楚明白,可是一个曾经就在自己身边的活生生的人,被挂上莫须有的名头抹杀,她仍然无法接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轰鸣雷声大作,黛苏放任自己嚎哭隐匿在其中。
雨水会浇熄这场大火吗?
清白的灵魂可以得到昭雪吗?
黛苏不知道答案。
等她感受到雨水打湿在身体上时,人们愤怒的高喊已经不知何时停止了。
她并未抬起埋在臂弯上的头,只是睁开眼睛看着身下流淌过来的“雨水”,渐渐失去了哭泣的力气。
黑色黏稠的雨、几天前曾短暂的降临过这片土地的雨,再一次,连绵不断地席卷了大陆。
黛苏浑身发冷,她伸手探向雨水,看起来固体的雨却在她的指尖碰上去的那一刻消失了。
可她抬起头,看见的却是许许多多的人被黑雨缠身的模样。
雨水化作实体勒住了那些的脖子,所以他们再也无法出声。
黛苏浑身战栗,眼睛却一点也移不开,她看着那些黑雨像燃料一般引燃,连带着被它们缠上的人身一起肆意焚烧起来,连高台之上的教廷大人们都未能幸免,甚至他们身上的火光更甚。
穹天之上每一滴落下来的黑雨都成了助燃的火把,让火势愈演愈烈。
如此诡异而凄惨的画面,可是黛苏听不见一声尖叫与痛苦的哭嚎。
她抽着气向后爬,连眼泪都吓得干涸,她以为自己在逃离火焰,可是火焰从一开始就并未缠上她的身。
摩恩已经被烧成灰烬了吗?
黛苏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立刻就感到无法呼吸,眼睛也开始刺痛。
她慌乱地趴在地上,在黑漆漆的雨幕中抬眼望去,筑起来的木堆上面剩下一些烧焦了的木头残骸……
还有一个人。
一个抱着一具焦黑的骨头的,人。
黛苏怔住,大口地喘着粗气,她不由自主地向后爬,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这是否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木堆之上的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黛苏仅仅是看了一眼,狼狈的动作就此停住。
她倒在了原地。
现场再没有了半点声音。
穹天被稠雨笼罩,大地上火海蔓延。
一切,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