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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2018年8月,马好强被调入浙江省长湖监狱,两个月后转监到浙江省第四监狱。

    家属能正常探监后,马好强称他在豫北监狱遭到了专案组的刑讯逼供,提出要聘请律师,请家人将自己写好的材料寄出去。

    这份由马好强狱友代为誊抄的控告信共14页、近万字。控告信中提及,接受讯问的40天里,8名狱警向其施加了各种折磨,包括打掉一颗门牙;灌辣椒水;用木棍捣后背;使用强光灯照射不准睡觉等等。材料落款时间为2018年10月11日。

    此时,王文海已卸任河南省司法厅厅长一职半年有余,其担任的河南省监狱管理局第一政委职务也于当年5月由他人接替。

    收到控告材料后,马好强家属将材料陆续寄给中央及河南省相关单位,其中2019、2020两年最为频繁。

    据马好强家属回忆,信件寄出后大多石沉大海,仅有一次,有自称检察院的人主动打电话说已收到材料,会往上反映一下,但不确定是否只是7日内的程序性答复。

    事实上,这份举报信确实使得2016年那个“绝对秘密”的封条,第一次被撕开一角。

    笔录显示,接到举报材料后,商丘市检察院曾派人前往浙江省第四监狱,于2019年12月12日提审马好强。马好强表示,控告信中所说一切均为实际情况。其间,商丘检察院审讯人员也向马好强解释,由于时过境迁,证据灭失,可能存在难以查明事实真相的情况。

    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2019年商丘市检察院也召集过8名专案组成员,调查此前办案过程中是否存在刑讯逼供情况,但并未立案。

    为何不立案?商丘市检察院出具的报告解释,由于马好强的门牙完好无损,罪犯二人身上并没有遗留刑讯逼供或体罚虐待的外伤伤痕,再加上当年审讯时没有全程录像,讯问录音、笔录没有异常,从专案组成员口供,以及狱医提供的病历记录等材料来看,无法证明8名狱警曾对马好强、郭政伟两人实施了刑讯逼供或体罚虐待行为。

    监狱病历显示,2016年3月22日被收监后,郭政伟就住进河南省第二监狱新生医院,至当年7月12日出院共住院112天。其间,郭政伟经常出现食欲不佳、腹痛、呕吐等情况。

    前述报告还提到,调查过程中发现,2016年专案组办案时还存在其他问题,如马好强、郭政伟进入豫北监狱虽然有调令,但没有进入监区服刑,也没有入监记录等。对上述情况也并未追责。

    狱警们都一度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但随着王文海落马,刑讯逼供案重新得到了关注。

    2021年7月14日,河南省纪委监委发布信息,65岁的王文海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调查,此时距他退休已3年有余。

    王文海落马前,马好强的另一封控告信曾于当年5月,寄给时任河南省委领导。

    2021年8月6日,专案组成员、河南省周口监狱狱内侦查科副科长刘明涛最先被南阳纪委留置,9月8日,史来斌、武浩成被留置。

    几天后的2021年9月24日,河南省监察委员会向河南省人民检察院发函称,在调查省司法厅原厅长王文海案件中,发现王文海、史来斌等人涉嫌刑讯逼供犯罪(或虐待被监管人犯罪)的问题线索。次日,省检察院下发通知书,将该案交予南阳市人民检察院办理。

    时隔两年,“绝对秘密”彻底揭开。2021年10月11日,南阳市人民检察院对上述4人涉嫌刑讯逼供罪一案立案侦查。一天后,检察院作出刑事拘留决定,将史来斌关押在南阳市看守所,10月13日,武浩成、刘明涛也被逮捕。

    5

    “大领导”的真面目

    也是从这时开始,武浩成才知道,所谓的“金野”并非中纪委领导,而是早已退休的洛阳市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曲金华,这距他第一次见到曲金华已过去5年。

    当时,武浩成“非常震惊”,还去找了苗正钊。苗正钊说自己也是被王文海蒙骗了,以至于从未怀疑过“金野”的身份。

    一切都曾那么顺理成章。

    史来斌的挚友刘同,是新乡下辖某县公安局经侦大队负责人,办案期间结识了曲金华,是专案组成员外,为数不多和他有较多接触的人。

    刘同见到的“金野”年龄在60岁上下,头戴鸭舌帽,脸上架一副金丝眼镜,穿一件黑色卫衣,外搭立领浅棕风衣,穿一双白色运动鞋,“越是大官越是平易近人,他那样一看就是领导干部,说话还撇着一口京腔”。

    “他经常叫我过去酒店陪他聊天、吃饭,让我开车陪他去郑州文玩城淘些瓶瓶罐罐,刚开始他说他懂,我还挺相信他的,后来发现买回来的文玩都是假的,他叫,我也不去了。”刘同回忆。

    曲金华的文玩鉴赏经验来自其此前的工作经历。文汇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神探》一书中,曾以“文物神探”为题介绍曲金华。书中提到,曲金华于1982年考入洛阳市公安局,曾任洛阳市公安局缉私大队(副)大队长,拥有二十余年的文物案件侦办经验。

    在洛阳,文物案主归缉私大队负责。每次追缴回文物,曲金华都习惯拍下照片,“查书比对或请教专家,甚至细问案犯,直到鉴别弄清文物系哪朝哪代、何类何级才罢休”。这样的经验使得他在内地乃至香港、澳门都颇有名气,甚至曾被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研究生班聘去讲解打击文物犯罪的专题课。

    书中还提到,除了钻研文物知识,曲金华在语言上颇有天赋,依靠办案过程中和案犯的接触,他就能讲出广东话、福建话等7种方言。

    此前媒体报道中,多位知情人士提到,1995年河南警方被指定查办云南“烟王”褚时健案件时,曲金华确实曾被抽调过去工作一年。

    史来斌家属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2016年,曲金华曾带他及另一位专案组成员去了趟北京。曲金华曾带他们一起去到其位于教育部家属楼内的住宅,撞上了前来送快递的快递员,报出的收件人姓名也是“金野”,这些都让他们确认,金野是北京的“大领导”。

    南方周末记者获得的一份材料中,曲金华介绍,金野只是自己演讲时使用的名字,写文章时,他常用“金琞”这一名字。

    史来斌的同事则认为,对省厅领导的深信不疑最终造成8名狱警深陷泥潭。“毕竟是厅长亲自接见,监狱局的领导领着过来介绍,谁敢不信?”专案组解散后,曲金华又去平原监狱讲过一次课。

    6

    二十多年宿怨

    曲金华被羁押后,在2021年11月份的笔录材料中承认,当年之所以假冒中纪委干部,开展狱内侦查工作,正是受到王文海的指示,因为两人关系较好,再加上对马好强、郭政伟两人的行为非常痛恨,甘愿服从安排。

    实际上,郭政伟与王文海、曲金华之间的宿怨已有二十多年。

    郭政伟的弟弟认为,王文海与郭政伟结下矛盾的根源在于1995年的褚时健案。当时,郭政伟任洛阳市公安局副局长,王文海在省纪委,两人一起参加了专案组。其间,因办案时与一些社会无业人士频繁接触,王文海被上级要求退出,他将原因归结至郭政伟身上。

    在2021年12月的一份笔录中,郭政伟提到,所谓的社会无业人士就是文物走私犯,自己确实向上级领导汇报过相关情况,建议不让王文海继续参加专案调查。

    笔录中,郭政伟还提到,在他任洛阳市政法委副书记等职位后,曾在一天晚上散步时,从住在对门的时任洛阳市公安局局长的张太学处得知,王文海想要提拔曲金华做洛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支队长。当时,郭政伟告诉张太学,曲金华和文物贩子走得很近,而王文海和曲金华之间有着利益输送关系,正是靠着曲金华,王文海得以控制洛阳市的文物走私贩子,建议其不要任用曲金华,也不要得罪王文海。

    随着和王文海之间的关系变差,郭政伟与曲金华也渐行渐远。

    郭政伟刚调到洛阳公安局做副局长时,和曲金华关系还不错。郭政伟弟弟回忆,但在“12?10”文物案出问题后,郭政伟开始匿名帮助洛阳市公安局警察举报王文海和曲金华。

    郭政伟弟弟推测,“王文海其实想从马好强嘴里挖出郭政伟的情况,再从郭政伟嘴里挖出一些领导的情况。”在他看来,当年专案组调查的目标只有郭政伟,马好强只是陪衬。

    法庭上,武浩成提到,南阳市纪委领导第一次找他谈话时曾说起,河南省司法厅成立专案组本身就是王文海滥用职权,为了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秘密。

    7

    家属的复杂心情

    就像蝴蝶扇动翅膀,当第一颗雨滴落下,一场风暴随之而来。

    2021年9月24日,马好强接受河南省纪委询问时承认,此前举报材料中的部分信息,如牙被打掉、喷辣椒水等均为捏造,目的在于取得领导重视并调取当年的录像,如果没有录像证实,自己则可以一直控告。

    马好强家属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2016年端午节前一天,已经符合减刑条件的马好强递交了减刑申请,但由于专案组介入,减刑事宜最终作罢,并造成其与家人长达两年无法相见,这些原因都致使马好强坚持举报。

    2021年12月2日,洛阳市公安局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了《关于公开征集宋彦彬、宋彦海、宋彦庆、宋彦洪等人违法犯罪线索的通告》,当中王文海、曲金华被指为涉黑、贩卖文物团伙的保护伞。

    当年年底,郭政伟家人开始将他的口述内容整理成材料,向上递交。

    专案组解散5年多后,2022年3月28日,其他5名狱警因涉嫌刑讯逼供罪被南阳市检察院立案侦查。

    当年专案组成员罗学强,现为平原监狱狱内侦查科副科长。他的妻子还记得,2022年7月12日,丈夫接到单位通知要去趟检察院,起初以为只是去了解下情况,监狱还派了同事跟他一起前往,但没想到调查从当天下午1点多持续到第二天凌晨4点。第二天,同事还在他的取保候审书上签了字。“证人”成了犯罪嫌疑人。

    案卷材料显示,后立案的5名成员的取保候审决定书都在接受讯问当天或次日签署,且取保人均为单位同事。

    对于罗学强等人当年在审讯过程中的行为,郭政伟家人写成的举报信中提到,由于遭受“摧残和折磨”,2017年8月相见时,郭政伟“骨瘦如柴,人已变形,根本不敢相认”。

    身体的变化成为检察院指控专案组刑讯逼供的内容之一。起诉书指出,罗学强等人脱掉郭政伟的裤子,让其下体长时间裸露,进行羞辱。起诉书还指出,他们用U型锁将马好强固定在约束椅或约束床上,日夜轮班对他进行刑讯逼供和身心摧残。

    开庭时,8名警察都认为他们的行为不构成刑讯逼供。专案组组长史来斌认为指控的一些行为并不存在,并要求调取监控录像。在最后陈述时,史来斌提到,当他发现“中纪委领导”曲金华有疲劳审讯的苗头时,曾想阻止,并与曲金华争吵,但受到了王文海的严厉批评。

    史来斌一直强调,他当初只是“奉命协助中纪委办理案件”,“现在才知道曲金华是冒充中纪委领导”。在他看来,认为“上级党委的命令不能抗拒”,“曲金华冒充中纪委领导不能预见”,他不构成犯罪。

    持“不能抗拒”观点的不仅是史来斌。罗学强所在的河南省平原监狱也致函镇平县法院,认为罗学强“也只是执行了当时厅局领导的命令”。

    “我憎恨他们,也同情他们。”作为家属,郭政伟的弟弟旁听完庭审后心情复杂:“憎恨在于,他们作为执法者,滥用审讯设施;同情则是因为,他们也是被蒙骗了,成了这个案件的帮凶。”

    案件的始作俑者王文海落马已经22个月,多位知情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王文海案一审已于2023年上半年开庭。截至目前,法院还未对王文海、曲金华二人作出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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