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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存希一直注视着贺雪生,眼睁睁看着她眼里的泪如决堤般的洪水涌了出来,他一时错愕,更是心疼。小周周唱得很好听,童稚的声音如空谷的黄鹂,婉转动人。
他心里还在想。如果六年多前他没失去她,如果他们之间也有一个女儿,那该是多么美妙又幸福的事?女儿最好长得像她,那么他就可以大小女人一起宠。
他想着想着,就见丰沛的眼泪从她眼里夺眶而出,他的心像是被一块重石压住,沉沉的,透不过气来。
小周周歌声停止了,她惊慌失措地望着眼前这个漂亮的阿姨,她已经哭成泪人儿了,“雪生阿姨。我唱得很难听吗?为什么你哭了?”
小周周的自信心大受打击,她从来没把人唱哭过,不,有那么一次,她回到家里,将老师新交的歌曲唱给妈妈听,妈妈抱着她哭了半宿。
当时唱的好像也是这首歌。
贺雪生看着吓得小脸都白了的小周周,她连忙抹了抹眼泪,摇头道:“不是,小周周唱得很好听,只是阿姨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和小周周没关系。”
一屋子里的人都看着她。包括受到惊吓的小周周,她望着那双黑曜石般明亮的凤眸,在这双纯净的黑眸下,她的心事无所遁形。她抱起她,将她放在沙发上,低声道:“抱歉,我想起还有些公事没处理完,我先走了。”
贺雪生说完。拿起搁在沙发上的包,快速向门口走去。
韩美昕站在餐厅入口,看见贺雪生从她面前走过,她连忙握住她的手腕,“雪生,午饭已经做好了,吃完再走吧。”
贺雪生垂着眼睑。眼泪涌上来,她吸了口气,掩住那股疼入骨髓的痛意,她说:“不了,下次吧。”
她轻轻挣脱她的手,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门走出去。韩美昕刚要追出去,有一道挺拔的身影比她更快,他丢下一句“我去吧”,然后迅速离开。
韩美昕呆呆站在玄关处,看着大门开了又合上。她无助的垮下肩来,今天这个聚会,她准备了好久,可是现在还是搞砸了,她甚至没有留到吃完午饭再走。
她转过身去看着小周周,小周周做错事一样呆站在原地,怯生生地望着她,委屈道:“妈妈,我只是想给雪生阿姨唱歌,我没想惹哭她……哇……”
说到后面,她实在无法压抑心里的委屈,嚎啕大哭起来。
薄慕年心疼极了,他连忙将女儿抱在怀里,温声轻哄,小家伙越哭越伤心,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她边哭边道:“爸爸,我是不是……唱得很难听……”
真是严重打击了孩子幼小的心灵!
薄慕年伸手轻轻擦拭着她眼角滚落下来的泪,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宝贝的声音有魔力,唱到阿姨心里去了,所以阿姨伤心了,不是宝贝的错,只是阿姨太感动了。”
小周周将信将疑地望着他,“真的吗?”
薄慕年用力点了下头,给她肯定,以免伤了她的自尊心。
韩美昕看着父女俩的互动,她知道依诺为什么伤心,她结婚前,她们曾去过福利院,依诺为寻自己的亲生父母而去,当时她知道,有人带走了她的母亲,最终却将她丢在了福利院。
小周周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无疑是让她想起了这些伤心过往,所以她才会止不住的落泪。
这么多年了,无论她是宋依诺还是贺雪生,她都是被亲人抛弃不要的孤儿,韩美昕越想越心疼,这个命运多舛的丫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平凡的幸福?
韩美昕这样想,沈存希也是这样想的,他们都没有想到贺雪生会痛哭,并不是因为自己曾被抛弃。
贺雪生跑出公寓,她站在电梯前,眼前一阵模糊,她伸手摁下行键,电梯双门开启,她走进去,按了一楼数字,电梯双门缓缓合上。
忽然,一只大手伸进来,电梯双门受到阻碍弹开来,贺雪生猛地抬头望去,看到沈存希站在电梯门口,她甚至没来得及拭去脸上的泪,狼狈又脆弱的样子在他眼前无所遁形。
沈存希双手撑着电梯双门,目光炯炯地盯着贺雪生,看着她脸颊上晶亮的眼泪,他心口一阵锐痛,他沉默地走进去,电梯很快缓缓关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身旁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似乎并不想让他听到,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抬头盯着电子屏上的红色数字,一层层往下降,然后在一楼停下。
电梯门开了,贺雪生快步走出去,她抹了抹眼泪,绝不想在他面前软弱,她走到单元门前,打开锁,外面的阳光铺洒了一地,也照射在她身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走得快,却也知道沈存希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她,她很快走到停车场,拿钥匙开门上车,启动车子时,副驾驶座的门开来,男人坐了上来。
她条件反射一般扭头瞪着他,声音恶狠狠的,“下去!”
“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离开。”沈存希看着她,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也分明看到她眼底的厌恶。他想,饶是他的心是铜墙铁壁,他也承受不住她的厌恶。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离开,只要他一转身,她不会追上来,他们就再也不可能。这是他种的苦因,就得自己承受恶果!
贺雪生盯着他的目光,像是会嗖嗖的放出利箭来,她道:“不劳你费心,若是会死,五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宋依诺!”沈存希压抑不住胸口突然激荡的愤怒,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不许你诅咒自己!”
“是诅咒么?沈存希,你曾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一件都没有忘,我会记着,然后把我失去的东西一样一样讨回来,下车,不要让我说第三次!”明亮的光线里,她眼中的仇恨与厌恶再次明晃晃的刺进他眼里,此刻的她,甚至不曾掩饰,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她恨他啊!
也好,她还恨他,至少她不会将他遗忘!
“好,我一直等着你来报复,依诺,千万不要忘记了,我一直等着你!”沈存希的语气里多了一抹温存,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带着无限的深情与痛苦。
贺雪生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若是不这样,她怕指甲会陷进她肉里,她已经够苦够疼了,不需要再雪上加霜。
“你下去!”她盯着前方不看他,在她缅怀小忆时,她不想看见他。
沈存希望着她,她的小脸像凝结了一层冰霜,那样的冷漠,而她眼底的伤痛,让他有些看不懂。如今的她,每一面都有一个故事,却是他看不懂的故事。
“在没有看到你安全到家前,我不会离开你半步,开车吧。”沈存希语气虽淡,却有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贺雪生恼怒不已,她扭头瞪着他,看他不动如山的坐着,她伸手去开门,手腕却被一只大手迅疾握住,耳边传来男人透着几分飘渺的声音,“这么急着逃离我,是怕自己会再次爱上我么?”
贺雪生所有的动作都顿住,她瞪着他,眼里掠过一抹讽刺的笑意,讥诮道:“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只是不想让你污染我的空气。”
沈存希眼底掠过一抹痛意,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淡淡道:“开车吧。”
贺雪生气恼,想把车扔在这里,回头势必得去找他要回钥匙,她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癞皮狗!”
大抵是恨极,她才会这样骂人,沈存希唇边掠过一抹笑意,癞皮狗?嗯,要是能癞到她回心转意,那也不错。
贺雪生知道他是不会下车了,她赌气似的发动车子,跑车如离弦的箭急驶出去,很快便驶上大路,车里很安静,贺雪生尽量不看他,但是变道时不得不看。
男人窝在真皮座椅里,身量修长,看起来多少有些憋屈,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在他脸上洒下细碎的光芒。
她收回目光,注视着前面的路况,如今他们在一起,多数时间不是剑拔弩张,就是互相伤害,有什么意思呢?不如不相见,不如相忘于江湖。
车厢里很安静,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贺雪生转头看着他,才发现他睡着了。她蹙了下眉头,他在她身边还真是随心所欲惯了,刚才吵成那样,他都能安然睡着?
贺雪生气乐了,男人果然都是不走心的动物,你在这里气得半死,他倒是无所谓,该吃吃该睡睡,一样不少。
前面是出城高速路,这个方向通往哪里,她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到这里来,过了收费站,她一直往前开,前面路牌提示有一个私人农庄,她打了转向灯,车子拐了进去。
开了一段水泥小路,车子停在一栋别墅前,她熄了火,沈存希没醒,她坐在车里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打开车门下车。
这里的空气非常好,四处散发着桂花的香气,她抬手遮在眼睛上方,眺望着远处,那边波光鳞鳞,刚才开车进来时,看到那里有一个大湖泊,湖泊旁边是石榴园,树上结满了硕果累累的石榴,压得树枝都弯了腰。
她转头看了一眼车里还在沉睡的男人,她信步向那边走去,走了一段路,才到石榴园外面,园外围着栅栏,她轻轻推开走进去,有人在石榴园里摘石榴,看到她走进去,停下手里的动作,“姑娘,你找谁?”
贺雪生挠了挠头,“阿姨,我路过这里,看石榴结得好,就想进来参观一下,不会打扰您工作吧?”
那人看着她,忽然道:“那你来帮我摘石榴,摘完石榴,你想怎么参观都随你。”
贺雪生微笑道:“好。”
阳光从树叶的间隙照射过来,她的脸颊已经没有刚从金域蓝湾出来时那样苍白了,反而透着健康的红色,与树上的石榴相辉映,美得让阳光都失色。
贺雪生走到那位阿姨身边,阿姨姓何,据说这里是她儿子的地盘,种了石榴,只为观看,她每年都会抽时间过来摘石榴,送给亲朋好友。
贺雪生站在阿姨身边,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孤独,有时候人老了,就希望自己的子女待在身边,能够承欢膝下。而她的儿子看来也是非富即贵,这半座山都是他的,再加上这满山的石榴树,种着只为观看,寻常人家是做不到吧。
何阿姨摘下石榴,贺雪生接着放进背篓里,一个个又大又红的石榴,就这样长在树上烂掉,真是可惜了。
“小姑娘,你要不要试着摘几个?”何阿姨年纪大了,头望久了脖子酸,就想让贺雪生来帮她摘。
贺雪生莞尔,“阿姨,我已经30多岁了,不小了。”
“你不说还真看不出来,现在的年轻人啊,哪里看得出来年龄哦。”何阿姨感叹道。
贺雪生从她手里接过剪刀,找了一根石榴又大又红的树枝拉下来,然后一剪刀下去,石榴枝弹回去,树叶从她脸上抽过去,眼睛顿时火辣辣的痛起来。
“好痛!”
她惊呼了一声,眼里立即涌出眼泪来,可她手里牢牢抓着那颗大石榴不放,然后她感觉到有人走过来,捧起她的脸,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身体顿时紧绷,由身到心都在排斥他的靠近。
沈存希感觉到她的排斥,他没有放弃靠近她,她眼周红红的,被树叶抽过去,隐约有几丝红痕冒出来,他温软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眼角,沉声道:“睁开眼睛,让我看看。”
他声音紧绷,带着一抹担忧,贺雪生的手连同石榴都按在他胸口上,她欲撇开头,“我没事,你放开我!”
沈存希和她待在一起,听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放开她,他是她的命,从他们重逢的那一刻起,他死都不会放开她。
他眉尖蹙起,低低道:“听话,让我看看要不要紧?”
贺雪生眼中火辣辣的,被树叶扫到,一阵**辣的疼,疼得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沈存希见她不肯睁开眼睛,心里焦灼,担心她伤了眼睛,他双手温柔的掰着她的眼睑。
因为太疼了,她眼睛紧闭,他费了些力气才掰开,眼珠有点红,没有杂物,还好没有出大事,他心定了定,微噘起嘴轻轻吹气,她眼睫直颤,就像一只蝴蝶震颤着翅膀,一直颤进了他心里。
“还疼吗?”沈存希吹了几下,柔声问道。
贺雪生被迫看着他,他紧张、着急与关切的模样尽数落入她眼底,她有些恍惚,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男人吗?
为什么和他接触中,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与她脑中那个人有着巨大的差异?是他太擅于伪装,还是她的记忆出了错?
沈存希微微松了手,她没有立即闭上眼睛,看来那股痛意过去,已经没事了。然而她怔怔地盯着他,眼中有质疑,有不信,还有更复杂的纠结,一时让他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他抬手碰了碰她的脸,“依诺,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不保证我会对你做什么。”
触到他眸底忽然炙热起来的目光,贺雪生回过神来,她移开视线,迅速眨了眨,感觉眼睛里好像有杂物,很不舒服,她抬手就要去揉,被沈存希伸手拦住,“现在不要揉眼睛,以免伤了眼珠。”
他的手握在她手腕上,掌心滚烫,她蹙了下眉头,轻轻挣开,倒是听话,没有再去揉眼睛,只是眼睛很不舒服,就一直想去揉,不能揉,心里就跟被猫抓了似的,一阵痒痒。
何阿姨看他们别扭的模样,她笑道:“贺小姐,还好你没事了,要不然我罪过大了。”
贺雪生尴尬的笑了笑,道:“何阿姨,是我没用,摘石榴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没事没事,一回生二回熟。”何阿姨摆了摆手,她看着背篓里已经装满的石榴,她说:“摘得差不多了,不用再摘了,你们随便逛吧。”
何阿姨说着,去背背篓,沈存希先她一步,将背篓背起来,他对贺雪生道:“你在这里不要乱走,我马上回来。”
贺雪生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叹,眼角余光瞄到何阿姨望着她,她连忙移开视线,何阿姨摇了摇头,这两个年轻人,看着就别扭。
贺雪生目送何阿姨离开,她转身往前走,来到湖泊前,湖泊上面搭着木桥,她手里还抱着刚才摘的那个石榴,索性走到桥的尽头,看着清澈见底的湖水,她弯腰在桥头坐下,将石榴放在旁边。
秋阳洒落在她身上,她双手反撑在身后,微微仰起头,感受着阳光的沐浴,闻着桂花香,心中的忧郁,似乎也要被这样热烈的阳光驱散。
沈存希站在桥的这端,看着那端的女人,瀑布般的青丝披泄下来,他记得,当年她离开他时,她还是短发。如今她头发长长了,人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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