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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园子里的花,真美啊……”一声喟叹,他静静地伏在了自己母亲的膝头,如同当年一样般地睡去。
薛皇后眼泪纵横,摸着他的脸失声痛哭。
韦欢此时才仿佛恢复了神智,呆呆地看着自己双手的鲜血,还有那个闭目而逝,最后都没有再问自己一句的青年,陡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乾元帝驾崩当日,四皇子薨,追封鲁王。
国不可一日无君,因先帝驾崩仓促,并未立下遗诏,因此另选贤能,只是因皇子凋零,秦王坚持不肯称帝,五皇子六皇子亦婉拒,因此推举七皇子登基。
一切尘埃落定,夷安方才出宫,此时新帝赏赐宗室,因她从龙有功,因此另赐封号端静。
时人可称其为清河王妃,也可为端静王妃。
另赐封号,即代表她的荣耀不再是因自己的夫君而起,虽宗室之中有人诟病荣宠太过,然而清河郡王自己都很美很得意,旁人就不要太狗拿耗子了。
新鲜出炉的端静王妃此时也很委屈。
守孝三年,是她的缘故么?四公主与秦王嫁不出去娶不上媳妇儿,竟敢与她摆脸色,觉得这实在叫人心里憋屈。最恶心的就是二舅舅了,叫四皇子暗算了一回受了伤,这都过去一年了,还没好!
装可怜骗媳妇儿到这个程度,郡王妃也是醉了。
本是要拆穿一下二舅舅,叫纪家姑娘看清楚这家伙的真面目,谁知秦王无耻,祭出了大杀器。
“二皇兄也不容易呀,六姐姐不肯嫁给他,不装可怜,他该怎么办呢?”已经做了皇帝的七舅舅软趴趴地趴在夷安的膝上,装模作样地叹气道,“安姐儿,不好计较的,人艰不拆呀。”作为一个好弟弟,小七最知道同情他二皇兄了。
“纪家姐姐无辜。”夷安用力地叹气。
这骗婚实在太无耻,不揭穿,怎么叫她心中负罪感这样大呢?
关于清河王妃究竟有没有负罪感,七舅舅含蓄地,狡黠地笑了。
虽然年纪小,然而自从薛太后退居后宫,他被丢在前朝斗智斗勇了一阵,真是太知道了。
“安姐儿要去江南么?”
“不去不行呀。”夷安这一回是真叹气了,脸色简直发青,与自己做了皇帝却没啥变化的舅舅悲摧地说道,“嫂子们每人儿生了一个儿子,连婆婆都有孕,我们府里,舅舅懂的……”该死的烈王干吊着一口气就是不死,她没有身孕简直连个理由都没有。
如今连再嫁的烈王妃都有了崽儿,满京城亲近人家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肚子上了。
大太太替闺女愁死了,天天往她嘴里灌大补的汤水,就想叫她肚子有个动静。
“我听说……”七舅舅小大人儿一样趴在凑过来的夷安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大表姐,”他说的就是大太太了,“与母后说起你的时候,都怀疑是不是因为你肚子里坏水儿太多,伤了送子观音的和气……”
清河王妃顿时脸色扭曲,若膝上的这破孩子不是至尊,她非往死里抽不可!
坏水儿?
没这坏水儿,七舅舅想当皇帝艰难着呢!
眼瞅着外甥女儿脸色不善,七舅舅嘴里嘀咕了一句“还有许多奏折”一溜烟儿地跑了。
骂骂咧咧地从宫中出来,夷安迎面就见高挑秀丽的青年带着马车等在宫外,见了她,眼睛微微亮起,上前扶住她,觑着她的脸色问道,“宫里给你气受了?”
“竟说我一肚子坏水儿!”夷安可算找着撑腰的了,一边上车一边与萧翎告状道,“过河拆桥不过如此!这一回,咱们在外头多待两年,本王妃才不回来见他们!”说完,见萧翎眉目柔和,便咳了一声道,“你放心,我肯定给你生个儿子。”
“不着急。”一年前还在对儿子充满了期待的清河郡王,想到了上一次在平阳侯府见着的两个奶娃娃,以及两个舅兄哭诉媳妇儿被儿子抢走的悲惨,不知为何心中一凛,劝道,“咱们还年轻,过几年再说。”
对儿子这个问题,清河王妃想要赶紧生叫大家闭嘴,清河郡王却有了危机感,二人的态度都迥然大变!
“这个……”
“父王……就在这两天了……”萧翎见夷安还在迟疑,沉默了片刻,便低声说道。
“不是说还好?”烈王自从萧清死后便染病不起,不知是不是绝望了,竟真的上表请封萧翎往烈王世子,这大大地取悦了新帝,都不必等第二天的,当朝就允了,烈王是个干脆的人,知道萧翎日后继承王府,萧城萧安兄弟不要想有好日子过,一咬牙,分了家。
烈王府的财物分作两份,一份给了萧安,一份给了萧城,别说萧翎,就是老五箫书也屁也没得着。
这是烈王在表达对夷安的不满,然而清河王妃一点儿都不在意。
烈王还是老了,竟想不明白最后得罪他们夫妻的下场。就算萧安兄弟得了几辈子花不掉的财物,京中勋贵如同豺狼,又要讨好清河王府,又能守到几时呢?只怕烈王一死,就要有人拿这两个蠢货开刀,来献媚与新的烈王了。
然而因此事,箫书搬离了烈王府,萧翎也再也不曾上门,知晓烈王之事,夷安便微微皱眉。
“他知道母亲有孕了。”萧翎今日去烈王府见了烈王,就见他知晓烈王妃有孕时那满脸的绝望与后悔,便低声说道,“他……哭了……”这仿佛是他第一次见到强悍狠心的烈王痛哭,可是却不知道他究竟在哭些什么。
是痛哭失去的妻子,还是哭那从前,为什么没有等一等。
或许只要等一等,耐心地等待嫡子,守住自己的*,就不会有如今的凄凉。
儿女都不在身边,又与没有有什么区别?
“他身体坏了,又大悲……”萧翎对父亲的生死并没有兴趣,此时漠然地说道,“英雄末路,也是他的下场了。”烈王府棺木寿材都备下,就等着烈王咽气。然而不提萧安,萧城如今没有了管制,流连风月醉生梦死,竟然对烈王的生死并不关心。
叫二爷说,世子都没有他的份儿,做什么孝子贤孙呢?
“他若是死了,我们就走不成了。”夷安有点儿脸色不好看了。
再如何,得了烈王的爵位,她若是在烈王过世后却游山玩水去了,也得叫人戳脊梁骨。
萧翎低低地应了,正揽着夷安要说些话,却听见外头有熟悉的人声,命人掀开帘子看去,却见正是管仲带着韦素含笑看来,想到正要与管仲有些吩咐,便招了招手,命这夫妻二人进来,与管仲坐到一处说话。
“你那五姐怎么样了?”夷安见韦素面容文雅素淡,便漫不经心地问道。
“太后娘娘仁慈,只命她于庵中修行,五姐她如今,只要不提及四皇子,就不会犯了癔症。”韦素颇有些感激地说道,“五姐她……做了很多的错事,太后与王妃愿意饶恕她,叫我们感激不尽。”
韦欢刺死了四皇子,就发了疯,整日疯疯癫癫,一会儿说自己是五皇子妃,一会儿说自己是四皇子妃,时不时痛哭失声,不知在自己对自己说些什么。薛太后因四皇子之事迁怒她,本是要治罪的,却叫夷安劝住了。
此时放过韦欢,不过是叫她在世上痛苦,比死更难过。况通过韦欢施恩韦氏,至少能叫韦氏心安,与新君初立的朝中颇有好处。
七皇子到底有些根基不稳,不好再出事了。
“王妃与我去见见她?”见夷安若有所思,韦素忍不住问道。
夷安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众人调转车头往京外而去,到了一处竟清幽的山中深处,夷安就恍惚地听到了隐隐的钟声与佛偈声,叫韦素引着往那庵中的深处而去,就见一个小小的院落独单地坐落在山林的深处,一个缁衣女子拿着扫把扫着仿佛永远都不会扫完的落叶。
那女子听见声音抬头看来,露出了一张素净美丽的脸。
她看到了韦素,偏头一笑,目光落在了夷安的身上,目中露出淡淡的恍惚,之后敛目,轻轻一福,仿佛陈年的恩怨尽都烟消云散,对面的那个,不过是寻常的路人。
“看到她这样,从前她对我再多的伤害,我都忘怀了。”韦素从来都是个心软的人,此时看着慢慢走过来的韦欢,与侧头看过来的夷安轻轻地说道,“与其怀着怨恨心中不平,我宁愿吃些亏,叫那些都随风而逝。”
“你是个有心胸的人。”夷安平静地说道。
韦素愿意原谅自己的姐姐,然而她却对烈王不依不饶,由此可看出二人的心性完全不同。
韦欢在夷安冷淡的目光里走到了近前,却并不说话,许久之后,对着韦素露出了静静的笑容。
“既然清修,就不该再与尘世有再多的瓜葛。”她的目中带着繁华过后的寂静,对张了张嘴的韦素温声道,“日后,妹妹,不必再来。”
“五姐……”
“我如今,只想修我的来生,只想重头来过。”夷安立在韦素的身边,然而韦欢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眼角却有晶莹的眼泪,“他死了,我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我想的那样无情,原来,他是真的想对我好过。”
许是恶意想要恶心她,四皇子死后,夷安曾一点一点将四皇子的算计与对她的庇护给她说明,那时,韦欢才明白,自己殚精竭虑之后,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他从前守着对她的承诺,其实这本就是对她的诺言。
原来她本可以过得很幸福,哪怕不去做那个皇后,也不会叫人辜负。
两辈子,她都错了。
“若能重来,我还是会抢走他,这一次,我想与他过安安静静的日子,哪怕他并不是心爱我,可我都愿意陪着他,白头到老。”韦欢这一次说起四皇子,竟再没有疯癫,只带着莫名的悲怆,看着莫名其妙的韦素,笑出了一脸的眼泪。
“姐姐对不住你,阿素。”她今生抢走她的姻缘,来生,或许还是不会还给她。
这样的自己,对不起这个妹妹对自己的原谅。
“不要原谅我,也不要再来。”韦欢默默地看着一旁戒备看着自己的管仲,突然就想到就是这个人,上一辈子一生未娶,到死都没有背叛她的妹妹,静静地转身,踉跄地往那个破旧的小院走,喃喃地说道,“好好过日子,不要辜负了。”
她只望来生,她与四皇子,也如同眼前,安静欢喜。
她的身影有些凄凉,韦素听不懂,却又仿佛什么都听得明白,竟痴住了。
夷安停在一旁,见韦素竟仿佛痴了,心中一叹,没有再招呼她,转身与萧翎一同下山。
山中清凉幽静,夷安的心仿佛此时的山中一样宁静,萧翎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在这里,仿佛是就为了与你相见。”许久之后,容颜娇艳的女子转头对他微微一笑,叫他心中变得温热,那双湖水一样潋滟的水眸里倒映出他清晰的倒影,她认真地看着他,轻声道,“多谢你。”
这个人,叫她再一次相信这世间有不变不会背离的感情,叫她不再是上一世,那个风光无限,却到底凄凉的夷安郡主。
所有人都说是萧翎得了她是福气,可是只有她知道,得到了这个男子,是她两世修来的幸运。
他一直都不曾辜负她。
“满目河山空念远。”萧翎看着对自己微笑,满眼都是自己的妻子,却觉得这一生已经满足。他何其有幸,不是四皇子抑或是其他人那样艰难,或是失去后才幡然悔悟,而是一开始,就抓住了他真心相爱的这个女子,得到了她的心?
夷安一怔。
这句诗仿佛有点儿不合时宜。
“这是……”
“儿子,不要着急了。”秀致艳极的青年终于暴露了,咳了一声方才用“你懂得”的眼神殷切地看住了媳妇儿。
清河王妃懂了。
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儿子……怜完眼前这一个,有空儿再说好了。
“不管谁,都比不过你。”她反手与他的大手交握,很用力,“只有你,我不会放手。”
青年看着她,微微地笑起来,淡去了清冷。
“嗯。”他低低地应着,突然想到了当年初见。
日光下那迎面走入昏暗医馆的少女,挑起的那缕阳光,真的照亮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