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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增儿呆了似的惊惶瞪着张屏,片刻后才颤动双唇:“大人说,说,说甚……”双腿一弯,扑通跪倒在地。

    “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小的怎会是凶手?!小的一个小打杂的,哪能干出这么多事儿!要能杀人放火小的何必还当个小跑堂的呢!冤枉啊大人啊啊啊——”

    张屏面无表情道:“你一直待在一壶酒楼,既方便掌握贺庆佑与卓西德的动向,又能有最好的身份掩饰。”

    增儿哑嘶一声,浑身颤抖:“大人啊,小的自认没在哪里得罪你老,怎能这样凭空污蔑!查不出案子,便拿小的这小小蝼蚁一般人顶罪。苍天啊,亲娘——”跟着膝行几步,惶恐地望着柳桐倚、燕修、桂淳等人,砰砰磕头,“求诸位大人开恩明鉴,小的冤枉!小的冤枉!”继而猛向前一扑,趴到了燕修脚边,“小的冤枉,求大人救小的一条贱命!”

    桂淳啧了一声:“倒是会挑腿抱。”燕修冷冷将他一瞥。

    张屏仍盯着增儿道:“投毒害命、敲诈勒索、栽赃嫁祸,皆系重罪。做过的事,必会留下痕迹。倘若自首,讲出你拿来毒害刘妈妈徐添宝的是什么药,或能减些刑责,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一旦开堂,你所有的话都是招认,断不能再减饶。”

    增儿哭道:“大人这是要逼小的白认?小的虽贱命,也不能认自己没做过的事。若想拿小的顶缸,就请升堂审问!以作证的名义将小人骗来,再拖进这小黑屋里逼迫,大人就不怕王法?!”

    张屏问:“你确定不说?”

    增儿嚎啕:“今日小人落到大人手里,任凭拿捏。大棒夹棍,使来便是。待小人死过去,十根手指头随便大人捏哪根往供书上摁,何必多费功夫非得逼着亲口认?娘啊,可怜我的老娘,儿不能孝顺你了……”

    门外传来几声咳嗽,却是苗泛的声音道:“卑职冒昧,惊扰柳大人与几位上差,有事须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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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屏回身开门,柳桐倚与燕修桂淳也到了门边,门外的苗泛陈久见礼毕,苗泛低声道:“城门处来了消息,府尹大人尊驾将至,并传口谕,县中案件都等府尹大人到了再办。”

    桂淳问:“我们刑部查自个儿的案子也不成?”

    张屏亦皱眉:“当下需速速问出凶犯下了什么毒。”

    苗泛满脸为难:“毕竟是在县衙,府尹大人谕令已下……”

    柳桐倚轻声劝:“芹墉兄,冯大人谕令已至,尤其在县衙之内,更不能违背,便等堂审吧。”

    张屏转目盯了增儿片刻,方才微微点头,随柳桐倚出屋。桂淳、燕修随后迈出门槛。桂淳扫视看守的衙役:“这个可是要犯,烦请务必仔细看管,万万不能跑了伤了哑了昏迷不醒了或死了。”

    柳桐倚亦向苗泛拱手:“烦请将此嫌犯独自看押,待之后禀明府尹大人再审。”

    苗泛应承,立刻向陈久道:“有劳副捕头带人在此看守要犯,勿要有闪失。”

    陈久抱拳领命,衙役们连连应承。

    走出几步,桂淳甜蜜地凝视燕修:“燕兄,府尹大人尊驾将至,你方才答应的事儿,还做数么?”

    燕修眉头一跳。这时张屏却道:“在下还有些事,要赶在府尹大人到之前办妥。先暂别一时。”随即转身奔向某方。

    谢赋身在一幅田园画卷中。

    芳草绵延无际,点缀五色花朵,和风徐徐,鸟鸣啁啾,他独坐于一顶土坡上,眺望绵延远山,不悲不喜,无烦无累,唯旷然矣。

    他深深吐呐,仰身躺卧,绵软草地化为云絮,将他托向碧空,飘飘荡,忽悠悠,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却觉得一阵颠簸,一只鸟扑腾着翅膀撞到他耳边,啁唧不停。

    “唧,唧,唧唧。急报大人!大人急报——”

    急什么急,有什么可报。人生到底,不过一片虚空。何为轻,何为重;什么算急,什么算缓?都不过只执妄,不如放下……

    “下官打扰,大人!大人——”

    人为何物?浊杂累堆,身冗沉重,不如舍弃,剩一缕明净清澄……

    “城门处急报,府尹大人辕驾将至,大人再不起身恐就晚了!”

    晚?混沌虚空,无前无后,岂分早晚?世间除我,焉有其他……什么府尹,什么县衙……

    “衙门里其他人实是顶不住了!张前知县伙同柳断丞和刑部的人在后院屋子里私设公堂诈供!大尹若至场面无法收拾,求大人起来主持大局啊大人!”

    山水田园顿消散,谢赋猛睁开眼,一挺身坐起。

    “张屏私设公堂?审谁了?案犯抓住了?!”

    床边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谢赋将一张张面孔逐个扫视。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刘主簿深一揖:“卑职冒犯,惊扰大人。府尹大人辕驾已入城,请大人速速迎接。”

    谢赋直着眼:“张屏又是怎么回事?”

    刘主簿唏嘘:“张前知县说一壶酒楼的一个小伙计增儿是凶手,与柳断丞、刑部桂捕头私在衙内一间空屋里审他。府衙的燕捕头也在场,全程看着。闻得府尹大人将至,他们就没再继续问。现在那增儿嚷闹喊冤,说张前知县平白栽赃,诬陷于他,要一头撞死,又说要请府尹大人公断。因有柳断丞参与,卑职等不敢多问,只得来惊扰大人……”

    谢赋眼神仍不打弯地问:“张屏在何处?”

    刘主簿再叹了一口气:“张前知县听说府尹大人驾临,出了那屋,拔腿就跑了。”

    谢赋愣住:“跑了?”

    “禀大人,并未跑出县衙。”一旁苗泛插话,“张先生只在衙门内跑。他先跑去卷宗库点名让取些旧卷宗和户房的籍册等等,又到了尸体停放之处,得知闵仵作去了他叔父闵老大夫那边,闵老大夫仍在救治刘氏和徐添宝,张前知县也奔往救治刘氏和徐天宝的小院那边了。张大人要的卷宗卑职等都抄写在此,等大人示下。”

    “立刻取。”谢赋一摆手,“张先生要什么都照办。”翻身下地,示意左右取来官服。

    刘主簿略一顿,但未多言,只再行礼:“卑职这就去安排迎辕仪仗。”

    谢赋整整衣袍:“你们自先去安排。另传三班,鸣鼓升堂,将张先生方才问的那个伙计先带到堂上。”

    刘主簿与其余人都愣了愣:“大人,这……”

    谢赋面无表情道:“此乃我自作主张,一应罪过,稍后我会自请于府尹大人座前,与你们无关。速去办吧。”

    张屏匆匆跑回治疗刘妈妈与徐添宝疗毒的小院。

    因怕刘家父子看到闵仵作过来生出什么想法,闹出不可开交的场面,看守的捕快赶在闵念到前将刘家父子哄到另一个院中吃宵夜了。张屏到时,闵仵作正与闵老大夫在堂中言语,闵老大夫手上仍配着药,衙役仆妇安静各守其位。见张屏闯入,老大夫一叹气:“惭愧老夫无能,这二位仍未能醒转。”

    “老先生大才,定能救得他二人。”张屏拱手,“晚辈此来打扰,一是来寻闵仵作,二另有事想请教老先生。”

    闵老大夫忙道:“请教老夫可当不起,张公子客气了。”

    闵仵作亦道:“不知先生找某何事,某正是听闻刘氏和徐添宝中毒的情形,忽想起当日在下验看散某尸体时的一些困惑,故来请教叔父。其实当日某怀疑过散材或是中毒身亡,只是用了数种方法,都没验出毒……”

    闵老大夫道:“老夫方才已对他说,世上很多毒难以用寻常方法验出,银器可试出的毒更少。”

    张屏问:“若已知案犯下毒的方法,是否更易查出毒?”

    闵仵作怔道:“莫非张先生已知?”深深一揖,“请先生指教。”

    张屏道:“指教不敢当,只是一个推测。请仵作验证。”

    这时柳桐倚和燕修桂淳也赶到了,彼此见礼后,几人一番言语。张屏说出推论,闵仵作叹息:“原来如此,某豁然醒悟,这就去验!”

    张屏却又问闵老大夫:“凶手也是害刘妈妈和徐添宝的人,他们中的毒应该有关联。老先生的验毒之法能否用来验尸?”

    闵老大夫道:“验活人肯定跟验尸不同。业有专长,老夫对验尸不大了解。但方才也与家侄说了,死者生前所中之毒,因经脉不行转,未得排散,或还会留在体内。有些方法是能验得的。”遂再将方法一说。

    闵念拱手:“多谢张先生、各位大人与叔父。某已有查验之法,这就去试。”

    燕修道:“燕某陪你一同,稍后可向府尹大人交代。”

    桂淳凑上前:“验尸是你们京兆府的绝活,再加桂某一个,让我多长些见识。”

    燕修再瞥他一眼,但未拒绝。三人匆匆赶向后衙停尸房。

    这厢张屏又向闵老大夫恭敬询问:“晚辈另有一事想请教。老先生行医多年,临近县境的名医可都听说过?”

    闵老大夫将手中药材放到纸上:“老夫不敢大胆说都认得,但既是同行,或略知晓些,也有几位算得好友。医道深广,医者各有所长,有时遇着疑难症候,彼此探讨,开解更快。便以毒理解毒为例,九和的海先生,曲临的曹老太医,沐天郡的阮先生等几位,皆强过老夫甚多。京城之内,更是高才者如云了。老夫正要与诸位说,天明之后,若这两位还不能醒转,就近先请海先生或曹家的某位过来……”

    “晚辈并非此意。”张屏打断闵老大夫话尾,“晚辈是想请问,多年前,顺安县的北坝乡,有位黄郎中,医术高明,已离世数年。不知老先生是否认得?”

    闵老大夫再皱了皱眉,神色却有些微妙:“就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的那妇人她爹?”

    张屏一点头。

    闵老大夫微微眯眼:“公子问这位,也是与查案有关?”

    张屏肯定道:“有关,尤其关键。”

    闵老大夫一叹:“本不当妄议逝者,然为了救人解案,老夫也就罪过一回。那位黄先生,应非医者出身,是个挑摊走方的郎汉,后或遇人点拨,回头上岸,真的习了歧黄术,留在乡间行医。”

    柳桐倚不解:“什么是挑摊走方的郎汉?可是那走街窜巷的货郎?”

    张屏稍侧身向他解释:“不是货郎,就是集市里摆摊挂个布帘,或背个小箱举个旗杆各处吆喝,说能治各种疑难杂症的江湖郎中。”

    柳桐倚恍然:“实在惭愧,我一直以为,那些也是大夫的一种,只是江湖些。”

    闵老大夫立刻道:“可不是一类。他们只是江湖人,并非真正的医者,与吾等不是一行的,差得远哩。若按他们江湖的行话,他们属于汉门,或叫皮门,把东方朔认作祖师爷。他们自称郎中,我们一般管他们叫郎汉。”

    柳桐倚叹息拱手:“真真是晚辈无知。向来看戏听书,多有那某人得了奇症,中了奇毒,被路过的神医治愈的故事,因此误解多年。羞煞愧煞。”

    闵老大夫呵呵一笑:“戏文故事里需得这样才好看哪,老夫也喜欢。再者说书唱戏的与他们同属江湖行当,五花八门内互相抬举帮衬,也在情理之中。”

    张屏问:“老先生如何知道黄郎中是这般出身?”

    闵老大夫道:“是否同行,自是能瞧出来的。行事作风便不相同。譬如世上有许多病,确实治不好。若老夫夸口说能根治积年咳喘癫痫,花柳斑秃。或有那不孕不育的,吃我一剂药保你生个胖小子。这就是江湖买卖了。”

    柳桐倚道:“晚辈冒犯,黄郎中自己的夫人和女儿都有失心之症,应不会如斯夸口。”

    闵老大夫道:“据老夫所知,他当初就是说能医治他娘子的失心症,方才暂时留在了那村里,治着治着没治好,自己娶了那女子,生了个女儿仍是如此。实不相瞒,他带着那孩子求过医,临近几县的大夫都知道。只是他本分过活,确实后来也是老实行医,他跑江湖时应就学过点真医术,虽是半路出家,却也有天分。一个可怜人,吾等何必砸人家饭碗。”

    张屏问:“除了说自己能治疯病外,黄郎中还有无其他江湖习性?”

    闵老大夫再叹了一口气:“这位在乡间扬名,是因善治小症,譬如头疼脑热,风寒咳喘之类。但他用药,仍有些江湖习气。一般医者看诊,会写下药方,一味味列举明白,病人自可按方抓药。但他们这种,往往不会把方子全告诉病患,而是直接给药。”

    张屏道:“晚辈听闻,是因黄郎中医者善心,唯恐乡间人家不便煎药。”

    闵老大夫一摇头:“如此善心,自当赞赏。老夫亦不应非议逝者。不过……柳断丞和张公子可去问问当年被他瞧过病的人,是否吃他直接给的药,和拿了他的药方自己抓药煎的,疗效不大一样?病人或是以为自家的锅不好,火生得不对,煎得时辰不准等等?”

    张屏道:“是。据病患说,黄郎中煎药用的水,都是每天去特定之处挑来的。若其中另有内情,请老先生明示点拨。”

    闵老大夫道:“有特殊的水,秘传的药引煎法,这都是江湖人故弄玄虚引人入彀的手法。且他给病患的药里,或有顶药。”

    柳桐倚又疑惑:“何为顶药?”

    闵老大夫道:“往白里说,就是吃下去后,让人一时之间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咳喘的不咳不喘了,某处疼的不疼了,浑身无力的顿时有劲儿了,整个人都好极了的药。但其实不治病,药劲过了之前是什么样还什么样。这样的药,我们行医的一般不用。”

    柳桐倚再问:“冒昧请教,为什么不用?”

    闵老大夫道:“是药三分毒。医者治病,是要把人往好里治,不能除根,就调而养之,保本固元。顶药无用,还伤人,或上瘾。有那狠毒的江湖郎汉,配的顶药让人一旦停药就会更重,乃至浑身无力,涕泪横流,甚至疯癫死伤。实不相瞒,黄先生的药,老夫当年见过,有多心的病人,会把药渣拿给其他大夫看。内里有一两样药材,属顶药类,倒不是歹毒的东西,只是若老夫开方,定然不用,他江湖出身用惯了,也可能是他之前师父教的,他觉得好使,有疗效,就一直用。与藏方的习惯一样。”

    柳桐倚困惑:“藏方又是……?”

    闵老大夫道:“就是给病患的方子上药材和告知的煎药方法与自己煎的有一两点不同,这也是江湖习气。江湖中人师父教徒弟,都会留上一两手。而行医之要,其一就是精准,医方不可有丝毫误漏,施针更不能有半点偏差。”

    柳桐倚神色中露出一丝惊讶,继而又轻叹:“晚辈实不忍想黄郎中竟是这样的人。”

    闵老大夫道:“他只是有些习惯改不了,但治病救人,乃出自真心。也救治了不少人。好些真正的医者都比不上他,不然也不能在天子脚下的乡里住这么久。世上哪有十全之人,心是好心,做的事是好事就行。”

    张屏若有所思地凝望烛火。

    谢赋披挂官服登上大堂。

    当前衙门里空闲的衙役着实不多,左右两排稀稀拉拉,连刘休与苗泛都到堂凑了个数,吴寒也暂时被放出来安排衙役们站位,升堂的阵仗才勉强能看。众人振奋精神喊着威武,谢赋在案后落座,刚一拍惊堂木,喊道:“带嫌犯上堂!”通传至,府尹大人辕驾前锋已到门前,另带来消息,大理寺沈少卿在城外遇见府尹大人,将与府尹大人一同降临。

    谢赋微觉意外,但内心已无波无澜,丝毫未被撼动。他遂平静吩咐左右,先将嫌犯增儿带到堂上候审,自正了正乌纱迎至大门处,领着一群下属倒身礼拜。

    冯邰与沈少卿先后下了车轿,迳入衙内。冯邰看着灯火明亮的大堂:“深更半夜,公堂何故如斯阵仗?”

    谢赋道:“禀大人,下官正要升堂审案。”

    冯邰再问:“什么要案,这时升堂?”

    谢赋升堂前已从刘休苗泛等处了解了案情的大概进展,遂沉着再禀:“一桩无名尸首案。死者数日前暴卒于街头,后被人取出脏腑,腹填瓷土,手塞碎瓷片搁置于知县宅院冰窖内。当下有一名妇人和一年轻男子或被嫌犯下毒,仍在昏迷。下官速速审问,得知案犯用得是什么毒,便可快些救治这两人。”

    沈少卿开口:“下官冒昧插话,听来即是府尊所说的那桩案件了。不知下官可否旁听审讯?”

    冯邰微一颔首,向谢赋道:“既已升堂,你便继续审吧。本府与少卿旁听。”

    谢赋恭敬应是。

    沈少卿却又道:“再冒昧一问,非有冒犯县丞之意,为何不是知县坐堂?”

    谢赋道:“禀少卿大人,张知县遭何郎中罢职,由下官暂署衙事。”

    沈少卿惊讶:“可是工部何郎中?工部官员怎有权罢黜京兆府知县?”

    谢赋道:“下官也甚茫然。”

    冯邰淡淡道:“何郎中乃钦差,或有便宜行事之权。无需你多茫然,速升堂吧。”

    谢赋再行礼:“大人教训得是,恭请大人与少卿大人先入堂。”

    冯邰即与沈少卿礼让一番,先行进大堂。堂中跪着的增儿顿时挣扎起来:“大老爷!青天大老爷!救救小人,小人冤枉啊啊啊——求为小人伸冤啊啊啊——”

    几个衙役按住增儿,冯邰与沈少卿在上首尊位落座,增儿仍嘶声大喊:“府尹大人救命,小人被人诬陷!那前知县张屏,抓不到凶手,就拿小的顶缸,依仗刑部权势,蛊惑大理寺的官老爷,威逼栽赃小人。求青天大老爷还小人一个清白啊啊啊——”

    冯邰微皱眉:“张屏仍在衙门?”

    谢赋干脆应道:“回大人话,是下官硬要他留下的。下官无能,破不了案,请他继续查。”

    冯邰冷冷道:“荒唐,罢职之员,怎能再参与衙门公务!”

    谢赋道:“都是下官一个人的主意,下官擅自作主,请大人重重责罚。”

    冯邰轻哼:“稍后本府再论此事,先审案。”

    谢赋施礼到案后落座,增儿犹在叫嚷喊冤不休,谢赋一拍惊堂木:“嫌犯肃静,你是否有冤稍后自然明白。休得府尹大人与少卿大人面前无礼!”

    增儿再哀嚎一声,仍向冯邰和沈少卿挣扎:“府尹大老爷少卿大老爷救救小人。谢县丞和张前知县是一伙的!他们合谋栽赃小人!说小人是杀人嫌犯!小人一个小跑堂的,怎有能耐先杀死一个大汉,又扛尸体进知县老爷宅子,再害了刘妈妈和徐添宝?小人冤枉啊啊啊啊——”

    沈少卿打量了他一番,向冯邰道:“下官也好奇,这案犯年岁不大,身量瘦小,怎会做下他方才所言的罪行。为什么还有大理寺的官员牵扯其中?”

    增儿立刻嚷:“大理寺的那位官老爷是被张前知县蛊惑,误信他谗言!张前知县毫无证据就凭空栽赃,将小人带到小黑屋中恐吓,逼我认罪,求大人为小人伸冤——”

    冯邰冷然道:“张前知县很能耐啊。去职之后,仍让谢县丞信赖,又蛊惑了大理寺官员,还借得刑部的势力。这样的奇男子,本府昔日竟不曾重视。”

    沈少卿微笑:“说得下官也有些好奇了。下官应是见过这位,案情至此,他应得上堂吧?”

    谢赋清清喉咙:“下官正要着他上堂,与嫌犯对质。”转向左右道,“请张先生。”又向冯邰沈少卿礼道,“大理寺柳断丞、刑部捕头桂淳、府衙捕头燕修三位与张前知县一直一同查案。可否请他三位也到堂上,免得询问案情时再相请繁琐?下官职微,不敢传唤断丞与两位公差,请大人示下。”

    冯邰先询问地看向沈少卿,沈少卿轻笑:“原来所说我大理寺之人是柳断丞。请府尊随意传唤,正好下官也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是否有逾规之举。”

    冯邰略一颔首:“请柳断丞,将燕修与刑部的捕头也一同传来。”

    差人领命出门,过了片刻,张、柳、桂、燕进了大堂。四人连天加夜地查案,都瘦了不少,眼上各顶着一对黑圈儿,面色略带憔悴,但又精神奕奕,尤其双目皆放着灼灼光芒。

    沈少卿本想走个场面,略训诫柳桐倚几句,看着这四张脸,竟吐不出口。

    柳桐倚先施礼毕,衙役搬来一张座椅,按冯邰的示意放在沈少卿下首,让柳桐倚暂时落座。

    这厢桂淳、燕修也行礼到旁侧站定,只剩张屏立在堂中,向冯邰、沈少卿、谢赋依次见礼。

    “废员张屏,堂下候审。”

    冯邰瞥向谢赋,谢赋肃然坐正,清清喉咙,轻轻一顿惊堂木:“张屏,本衙托你查办冰窖男尸一案,当下有何进展?现有一壶酒楼小伙计增儿,说你无故乱指他为凶手,方才还在衙门内的小黑屋中威逼他认罪,可有此事?”

    张屏道:“禀大人,并非威逼,只是劝告。嫌犯若自行招认,算投案自首,其罪可从轻,刘氏姨甥能速速获救。”

    “是威逼啊大人!”增儿一声厉嚎,“张前知县他无凭无据就说小人是凶手。把小人带到小黑屋里,逼我自认……”

    谢赋问:“那他有无对你动用私刑?”

    增儿抽噎:“倒,倒是没有。但他引诱小的认罪!三位官老爷一位前知县老爷无凭无据一起恐吓小的一个,小的一个小跑堂的,怎能抵抗?”

    沈少卿微蹙眉:“如此确是不对。柳断丞,你有无做过?”

    柳桐倚起身:“回大人话,有一位老妇与一名少年男子中毒未解,急待救治。故下官与两位捕头及张前知县劝嫌犯承认罪行,交代下了什么毒。若举证对峙,便是审问了。公堂之外,不能如此。下官亦无在丰乐县衙堂审的职权。”

    沈少卿再紧一紧眉心,冯邰向谢赋道:“既然张前知县说此人有罪,着他拿出证据,再判断是否诬陷。”

    谢赋遵命,又坐正问:“张屏,现在增儿口称无罪,说你无凭无据诬陷于他。你如何自辩?”

    张屏再一揖:“回大人话,嫌犯牵扯数案,当下刘周氏与徐添宝中毒待解,人命关天,这件案子最为急迫,能否先从此案问起?”

    谢赋点头:“行,随你。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一壶酒楼的伙计增儿下毒并绑架了刘周氏和徐添宝?”

    增儿大哭:“是啊,小的与刘妈妈、徐添宝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害他们?他家不富,我绑他们做甚?小人这豆丁般的身量,便是放倒了他二人,又如何搬运?张前知县老爷诬陷,需讲道理!”

    张屏道:“请大人先传刘周氏之夫刘多全及三个儿子作证。”

    谢赋点头:“传。”

    不多时刘家父子到堂。四人看到跪着的增儿,都一愣,茫然并战战兢兢地见了礼。张屏问:“几位对这位一壶酒楼的小伙计可熟悉?”

    刘伯秀的神色微有些惊讶,刘仲勤和刘叔聪表情愈发茫然。

    “这,或是去酒楼吃饭的时候见过?”

    刘大爷却抽了抽鼻子,瞅着增儿道:“你,你这孩子,与添宝处得不错,还来家里吃过饭吧……”

    张屏再问:“您老可知他们为什么处得不错?”

    增儿含泪道:“酒楼与客栈不远,刘妈妈的摊子就在街边,天天照面打个招呼,小人又与得发年岁相近,有些交情也属寻常吧。”

    张屏道:“刘妈妈卖得是女子佩戴的绢花。你并未成亲,据与你同在酒楼的伙计称,也不曾见你有恋慕的女子。为什么你常常前往刘妈妈摊上与她闲谈?”

    增儿瞪起眼:“你怎知我没有相好?即便没有,成天出来进去与妈妈打照面,她老人家又是得发的姨母,我同她老人家打打招呼说两句话怎的?”

    刘大爷却忽而双眼一亮:“啊,是了。你同添宝……不对,你是跟我家老婆子同乡。你们都是顺安县的!”

    增儿立刻嘶声道:“大爷休要乱说,我爹娘都是老门老户的丰乐县人家,不信可查户籍!你老怕是记岔了。”

    刘大爷困惑地皱起额头:“是么?我明明记得有一回你来我家吃饭还带了顺安的茶叶,后来我家老太婆拿那包大叶片子煮了好几回茶蛋……”转头向刘伯秀,“你记得吧,吃了好多天。吃得小莺儿老问,为什么又是茶叶蛋,她要吃荷包蛋。”

    增儿连声叫屈,张屏向谢赋道:“请大人取他户册。”

    谢赋吩咐衙役:“取。”

    户册早已备好,捧在门外的户房主簿手中,且已翻到记载增儿一家的那页。衙役出门便接了过来,呈给谢赋。

    谢赋定睛端看,脊背又一直,向案下的增儿道:“户册上明白记录,令堂潘氏,系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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