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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日本人对中国的典籍一直觊觎在心,清光绪中叶,湖州有名的“皕宋楼”陆氏藏书被日本人岩崎以十万元偷偷买下,星夜运归日本,后来将《皕宋楼藏书源流考》夸示中外,国人方知,再想倍价赎回也不可得。
现在难道日本人又盯上了天一阁?骆羽杉心情有些沉重,这里是自己的祖国,可是现在我们竟连留住老祖宗留传下来的一些珍宝的能力都欠缺啊。
正想着,青儿捧了晚饭上来,骆羽杉默默吃了一些,坐在灯下只是发呆,心里想着一定要想办法保住天一阁的这些典籍才好。
青儿收拾了碗筷,送上一杯茶,看骆羽杉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以为二少夫人有什么心事,便偷眼看了看骆羽杉。
骆羽杉几口把杯里的茶水喝完,又把茶杯递回给青儿:“不要茶水了,倒点白开水给我就好,谢谢青儿。”然后看了青儿一眼,窝到沙发里闭上了眼睛:“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的。”小丫头话不多,但是很乖巧,而且是真的关心自己,骆羽杉明白。
青儿答应了,拿只大些的玻璃水杯倒了开水,放在茶几上,自己在一边挨着沙发站了轻声道:“少夫人可是累了?要不要去我去放热水,您洗个澡先歇着?”
骆羽杉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真的没有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不想动。”
青儿有点儿不太相信地看着骆羽杉,第一次见小丫头好奇的样子,骆羽杉心里好笑,想了想便道:“那个佐藤夫人送我的书很珍贵,还是我们中国的,我觉得奇怪罢了。”
青儿闻言笑了笑,旋即却又皱了皱眉。那个日本婆娘送少夫人的书很珍贵,是好事啊,所以青儿笑,但后来又听说这珍贵的书是自己国家的,心里就有些既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觉,才皱了眉——那种感觉就象人家抢了你的东西,然后拿着这东西回来给你送礼,你还得谢谢他一样奇怪呢。
“我们府里,这些书最多的就是三少爷,他的书房里有很多书柜,书柜里全都是书呢。”青儿看了看那几本书,二少夫人喜欢看书看报,可是她的书没有三少爷多。
骆羽杉听到青儿的话后心中一动,点点头:“嗯,三少爷可是真正的文人呢。”骆羽杉终于有了些精神,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青儿,你带我到三少爷那边去一下,我有事想问问他。”
青儿答应一声,帮骆羽杉换了衣服,整好头发,二人下楼,向着后院走去。
谭少轶夫妻住在大帅府内院最后面一进,是一栋红砖的中式二层建筑,大厅里一个小丫头看到青儿跟在骆羽杉身后走进来,忙笑着迎上来:“二少夫人,您来了,三少爷和三少夫人在楼上。”
说着,忙把骆羽杉让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捧上茶水,然后上楼去通知谭少轶夫妻。
客厅里很洁净,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墙上是谭永宜的一幅金菊傲霜图,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墙边那一架架的报纸架、杂志架子,满满当当都是杂志和报纸。
骆羽杉数了数,谭少轶竟已经有了一个书店、一个出版公司、一个出版社,并拥有十一种杂志,洋洋洒洒真是出版家的胸襟,难怪在金钱方面他总是捉襟见肘。
正想着,谭少轶和戴美思夫妇从楼上走下来,谭少轶笑着叫了声:“二嫂。”戴美思接着说道:“susie,好久不见,天气有些冷,我们到二楼聊,好不好?”
骆羽杉笑着答应,嘱咐青儿先回去,三人走上二楼。
二楼有谭少轶夫妇的会客室、卧室、书房等,夫妻俩将骆羽杉让进了会客室,里面很暖和,戴美思拉了骆羽杉在沙发上坐下,谭少轶亲自捧来一杯茶,顺便拿来几只紫砂陶小杯,一只裹在棉套子里的酒壶:“二嫂,这是我们去罗浮山时带回来的当地名产花雕,请二嫂尝尝看怎样。”
戴美思闻言,起身走到旁边取了一些瓜子、苹果等物,放在一只果盘里:“susie,前几天听说你和大姐在画画,一直想过去看看,又怕打扰你们,画完了吗?”
“嗯,画完了一部分,大姐还在画——只是一些赈灾的宣传画而已。”骆羽杉笑着谢了戴美思,拿起紫砂陶杯喝了一口,嗯,不错,花雕是温热的,放了生姜一起煮过,别有味道。
“二嫂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谢谢二嫂一直以来的帮忙,不过最近银根还是紧张,二嫂若是急用,我可以……”谭少轶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着说道。
从那次听谭永宜说谭少轶夫妻手头比较紧,办这些报刊又出的多进的少,所以骆羽杉借着他帮左元芷印刷那些进步书籍的机会,陆续给过他几笔钱。谭少轶一再推拒,最后还是骆羽杉说就当借款,等他手头宽松了再还就是,谭少轶才收下,见骆羽杉蓦然来访,以为是钱的事,于是忙解释道。
骆羽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样聪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我来就是为了要钱?自己卖了江边的地给英国人,可是大大的赚了一笔,扣除硬是留给柴俊宇的那些,足够自己吃一辈子也用不完,就这点钱,自己还来要吗?
“三弟说的是什么话,不为了钱我就不能来?”骆羽杉笑着说道。
谭少轶有些红了脸,连声答应:“能来,能来,只不过我……”欠钱,心虚。
骆羽杉脸色一正:“三弟立志出版和文学,志向高远,有什么难处,我一定支持,钱的事三弟若是有用,只管来找我。今天我来,却不是为这个,三弟请看……”
说着骆羽杉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谭少轶接过来看了一下,有些诧异地注视了骆羽杉一眼。骆羽杉微红了脸,不管为什么,这毕竟是房中典籍,自己一个二嫂拿这种书给小叔子,还是颇尴尬的。
戴美思伸头看了一眼,也有些不解:“susie,这是……”
骆羽杉笑了笑,把得到书的始末说了一遍,接着问道:“这一行我不熟,三弟知不知道,天一阁目前是怎样的状况,为什么他们的藏书会出现在日本人手中?”
谭少轶一边听骆羽杉讲述,一边皱起了眉头,听骆羽杉问,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这几年范家家道式微,子孙所交匪人,最近我也听同业中流传,说天一阁藏书被奸商盗卖,还以为只是传言,想不到竟然真有此事。”
“而且,此事看来还有日本人在后面趁机谋利,三弟这件事我们应该怎么做?”指了指书册骆羽杉问道。
“这些年一些日本人,长期在中国搜求宋元善本;日本静嘉堂的中国古籍很大一部分就是日本人从我国民间一些藏书世家低价收购而来,这种境况随着民生艰难日益严重啊。”谭少轶皱起眉头,感叹道。
“究竟已经有多少中国古籍流失海外,很遗憾,没有办法做一个权威的统计。我根据有相关资料粗略统计过,以美、英、法、俄、日等为代表的将近二十个国家的九十余所大型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都收藏有中国的古代图书文献,总数可能逾百万册在美国时,我见过美国国会图书馆、哈佛大学燕京学社图书馆等的收藏,心痛啊。”谭少轶沉声说道:“这次,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不能让这些典籍再流出国门。这事儿,我马上打听,打听明白了再商量看该采取什么办法。谢谢二嫂!”
骆羽杉点头一笑:“谢我干什么,这都是些份内之事啊。”
谭少轶一边拿了酒壶倒酒一边说道:“其实不瞒二嫂,我和daisy这次出去,也是因为一桩外国人搜购藏书案,不过涉案的是个英国人,涉及的藏书也不多,是罗浮山的一个寺庙,被窃贼偷了一些秘藏的佛经,被英国人买了。当地人发现后报了县里,但是偏偏这个县长竟然还有清末那些官老爷怕洋人的奴性,不敢为此而得罪英国人。后来事情被我的朋友知晓,于是打了电话过来。”
“哦,那现在呢?”骆羽杉看了看谭少轶,原来这个三少一直都关注这方面的事呢。
“我和daisy上去,和英国人据理力争,把他的钱还了给他,最后英国人见他自己的同胞也出来帮中国人说话,没办法,只好把书还给寺庙,拿钱走人。”谭少轶笑着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那个英国人可是对daisy相当不满呢。
三人一边喝一边聊,不知不觉时间流逝,骆羽杉看看旁边书架上的座钟,已经九点多了,于是起身告辞。谭少轶看着她脸上浮出的晕红,笑着问道:“二嫂喝这点酒,没关系吧?”
骆羽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怪你们的酒好喝,没关系的,谢谢,我走了,你们早点歇着吧。”
谭少轶夫妻送了骆羽杉出去,上楼后才发现她带来的那几本书还放在茶几上,戴美思看了两眼笑问谭少轩道:“我一直认为中国人是非常含蓄的,想不到,古代的中国就有这种房中之术,真是出乎意料。”
谭少轶俯身在妻子额上落下一吻:“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当然也包括这种人伦文化,怎么样,你要不要好好看看?”
戴美思一笑:“好啊,你看了告诉我也是一样啊,就我这中文水平,可只看得懂上面的图片。”
谭少轶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子:“狡猾。”两人一笑,自去安歇。
骆羽杉回到楼上,走进客厅便看到谭少轩已经回来,正坐在沙发上把玩着威廉姆送给自己的那架照相机。
看到她走进来,谭少轩似乎有些不自在,笑了笑道:“去哪儿了?”一边把手里的照相机放回到茶几上。
骆羽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去你三弟那里了。看着那架照相机,骆羽杉心里幽幽一叹。想不到威廉姆竟送了这样一件礼物给自己。
这是一架德国巴纳克设计制作的使用三十五毫米胶卷的小型莱卡照相机,而且是纪念版,得来很不容易。自己在伦敦时,威廉姆经常带着它和自己出去,而在伦敦留下的影像,便是这架相机的功劳。
这架照相机有适合远摄的光圈,甚至能够进行航空摄影,在凌州骆羽杉还没有发现这样先进的照相机,威廉姆素来喜爱地不得了,想不到他竟然把这架被两人戏称作“WS”——“维吉”的照相机当作圣诞礼物送给了自己!
谭少轩凝视着正看向照相机的骆羽杉,这架照相机看得出不是新的,而且功能很先进,看杉儿的样子应该是熟悉的,说不定就是当时两个人在伦敦你侬我侬时用的东西。这个英国工蜂,送来这么个玩意儿,不是故意地让杉儿时不时想起他?
可是这个玩意的确是个好东西,谭少轩想到,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让杉儿把它主动地送给自己,那便是自己再不必担心杉儿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这事儿急不得,谭少轩想着便笑了笑道:“找老三?怎么,不是去拿些书回来?”难道又是去送钱?想不到自己的夫人不愧是出身世家的四小姐,商业眼光也相当不错,她买进来的那片江边荒地,卖给英国人据说赚得盆满钵满,竟然是货真价实的小富婆一个。
谭少轩狐狸般的目光让骆羽杉一囧,这谭老二又怎么了?于是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不是,我是去送书的。”
“哦,借的书看完了?我已经安排了,以后除去父亲那边所有的国内外报纸原封不动送给你一份外,中央图书馆会每周送来书籍名目,你想看的,他们按时送过来。”这个夫人不简单,自己以后尽量提供条件,让她研读外国新闻报道和特殊资料,迅速而广泛的掌握国内外大事和动向,完全可以作为自己的私人顾问提供咨询与建议。
谭老二这么好心?骆羽杉看了他一眼,没再理会,有书看自己总是喜欢的。想着便把今天佐藤夫人和叶莉娅相携来访的事讲了一遍。
谭少轩微皱起了眉头:“杉儿,你处理的非常好。那么大笔钱我想应该是一种试探。如果你代收了,他们就会认为,你这里有可乘之机,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反咬一口,因为这笔钱究竟有没有用于救灾,甚至有没有交到相关部门,以后恐怕很难说的清,日本人居心险恶。至于天一阁的事,我会配合老三去处理,你放心。”
看他这么上道,骆羽杉主动倒了杯水递过去,谭少轩接过来,接着说道:“最近日本人在北方加紧了动作,已经和袁世凯政府私下多次商谈,在凌州也处处示好,对父亲多次致意,我想他们肯定有不为人知的什么预谋,元旦新年快到了,瘟疫防治也正在紧要关头,杉儿,最近见的人多,你自己小心。”
骆羽杉点头答应,二人谈完正事,谭少轩沉默了一会儿,举杯喝了两口水,忽然一笑,歪过身子在骆羽杉耳边悄声问道:“杉儿,那本书……你不等我回来研究研究?嗯?”
死流氓,真是越来越不正经,正经说不了两句,接着肯定就是这些不尴不尬的话,骆羽杉心里腹诽着,转过身去不想理他。
却不想一个转身,某流氓那张清隽的脸已经到了眼前,而且脸上、眼中情态暧昧之极,登时令骆羽杉心里一阵惊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偏偏某人还一脸好整以暇,就那样黑眸带笑凝视着她。
有些红了脸的骆羽杉无奈只好垂眸而立,心里却如擂鼓一般“咚咚”跳个不停。那双黑眸中的渴望和炙热,即使不看也让她心里发颤。
谭少轩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俏佳人一脸故作镇定地转着手里的杯子,伸出手臂将她的身子搂着贴近自己,薄唇贴近她的耳朵极是暧昧地低声问道:“昨晚回来的太晚,我只好好心地放过某人,那本书我没见到,杉儿可是看了,今晚就让杉儿说了算可好?老祖宗那些招数很经典吧?嗯?”嘴里说着,顺手将骆羽杉拦腰搂紧了。
某人手口齐动,骆羽杉登时被闹了个大红脸,她羞窘的模样逗得谭少轩低低闷笑,骆羽杉带着娇羞无可奈何横了他一眼。
谭少轩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脊背,笑着说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不够经典还能著书立说?你不也说那是珍本?”骆羽杉瞅了他一眼,心里颇是无奈,这个老二真是强词夺理!还偏偏一幅一本正经的模样,令人肯定不能否定不得。
抬眼处,两人四目相接,那长睫下的黑眸里似乎有一些异样的情愫。骆羽杉颤动着羽睫,心里情绪有些复杂。眼前这个浓眉薄唇的清隽男子,眼睛里都是满溢的深情,他的爱,该是真的吧?
谭少轩在她的注视下温柔地向她展开了一个笑脸。那笑容中的眼神太过深情,缠缠绵绵似张细密的网把人圈住,骆羽杉心里一叹,也难怪那些红颜知己就算见不得光亦不悔,任是谁被这样的男子、这样的眼眸、这样深情款款地望着,心都只有不能自主地陷落了吧?
那他和那些红花绿柳们,是否也曾经有过这样深情的对望?对她们,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会不会哪天突然带回艳姬美妾而自己却不能有任何的异议?时间流逝红颜易老,自己真的能放心和他一生一世?
“杉儿在想什么?”谭少轩低声问道,最近杉儿经常会在两人相处时默默出神,这让谭少轩有些受到打击,杉儿可是又想到了那个工蜂?
问话的语气很温柔,骆羽杉感觉到对面投过来的带着审视的视线却异样的炙热,心里有些尴尬,自己又胡思乱想了。谭少轩经常用这样深情的眸光看人,他看的是不是只是自己,骆羽杉始终无法肯定。
世事难料,冥冥中很多事好像已经注定。不管当初自己和威廉姆如何郎情妾意,今生今世能够执子之手的,也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心不放下去,总是悬在半空,自己不是不累,对他似乎也不公平;但是放了心下去,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骆羽杉不敢去想。
沉默半晌,看谭少轩有些疲倦的样子,骆羽杉想着他最近忙于赈灾,心里一软,低声道:“不是说瘟疫防治正在紧要关头?你也累了,去洗澡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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