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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时候怎么会在那里?”方思慎终于想起来问道。
“我那不是……约了洋鬼子补课嘛,正好看见你了,本来想吓你一跳来着,谁知道被你吓得要死。”
“多亏碰见你。”
两人都没有再提当时情状。方思慎歇了一会儿,看洪鑫在床边晃来晃去,忽然抿嘴一乐。
洪大少两件上衣都报了废,为免半身裸奔,临时找护士讨了件旧白大褂套在身上,箍得紧绷绷的,十分之滑稽可笑。裤子没的替换,只好一直穿着,前后都是斑驳血迹,倒像特地染出的时尚前卫图纹一般。因为连着几个小时着急忙乱,浑身上下早不知被汗水浸湿几回,头发乱得像蓬杂草。整个形象都让方思慎想起叔叔方敏之的后现代审美风格。
洪鑫扯扯那白大褂子,自己也乐:“有人替我买衣服去了,一会儿就回。”
自从他插手黄帕斜街胡同改造项目,手底下便分到了好几个直接使唤的跟班。下午医生威胁说没血源,洪大少一个电话召来五条同血型的大汉。校医院院长被他吓住,手术签字时一句多话也没说。
洪鑫的衣服肯定不便宜,给他钱绝对不会要。方思慎想,以后找机会送他一套吧。
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洪鑫掏出来一看,又是卫德礼。中间手机震动好几次,哪里有空理他,这会儿总算缓过来,摁下接听键。
“洪!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卫德礼自从进了一回拘留所,警觉性大大提高。洪鑫爽约不至,又找不着人,着实急了半天。
“对不起啊daniel,出了点事,忘记通知你。”说着,拿眼神询问方思慎。
方思慎慢慢摇头。
洪大少心头一喜。这种时候,洋鬼子还是别来凑热闹了。
“啊,也没什么大事,一个朋友跟人发生点小摩擦,我正陪他在医院呢。放心,没事。”
挂了电话,看方思慎神色萎顿,道:“你睡吧。医生说等麻药全退了会疼得睡不着,趁现在多睡一会儿。”
方思慎也真是撑不住了,闭上眼睛很快睡过去。真正进入熟睡没多久,就被一阵紧过一阵的疼痛逼醒。鼻腔里传来饭菜的香味,还有唏哩呼噜的咀嚼声伴随着刻意压低的谈话声。
“差点饿死我了,小赵你可真体贴。”
“洪少您慢点,别噎着。”
“你不知道,我午饭就没吃上,这都两顿了!”
那小赵听声音便知十分开朗:“洪少您好歹给下属我留点!您不能让我抽完血还饿肚子啊!”
“去去去,那一盒归你!”
“洪少,能不能告诉小的,这位到底何方神圣?”
“何方神圣?老子八拜之交的干哥哥!怎么样?不浪费你那几滴番茄汁吧?”忽然发现方思慎竟然醒了,洪鑫一愣,顺手把饭盒往前推推,“来点?”又拉回来,“忘了,你现在还不能吃。”
方思慎忍不住笑起来,牵动伤口,疼得呲着牙轻轻吐气。
小赵几下扒光饭菜,拎过来一个大塑料袋:“洪少,我买了些住院用品,看还缺什么,再去一趟。”
洪鑫看看,毛巾面盆牙刷牙缸一应俱全,居然还有个电热水壶。
“不错不错,想得很周到。”
方思慎冲小赵点头道谢。
小赵非常得意:“我以前跟人打架,在医院躺过半个月,要用什么清楚得很。换洗衣服之类的不知道有没有?要说手术住院,最难受就是没法洗澡,不过每天拿热水擦擦,换身里衣能舒服不少。”
洪鑫和方思慎都是缺乏住院经历的人,这一提醒才想起料理生活的难题,以及一系列后患问题,包括国学院耽误的课和请假程序;凶手既是国学院的学生,后续案情如何发展等等。洪大少突然意识到自己包办不了。
“要不……给你爸打个电话?”洪鑫转头问。两人曾在一起聊过父子关系,他知道他只有一个爸爸。
方思慎沉默着。纠结半晌,思前想后,此情此景,居然唯有面前这个最能坦诚托付。
“洪鑫,我想……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方思慎微微扬起头,苍白的脸色显得忧郁而又脆弱。
“别!有话你就说,别这副样子。”心里乱糟糟的,洪鑫站起来,在病房里转圈。
“我的书包在哪儿?”
“警察拿走了,还有衣服什么的,说是证物。对了,钱包证件还有钥匙都留下了。”
“那能不能……麻烦你去我的宿舍,拿些换洗衣服和日用品?”
“成。”
“还有,麻烦你帮我请个护工,我把□□的密码告诉你……”
洪鑫站住:“你干嘛不找你爸来?”
方思慎偏过头,沉默一会儿,重新看向他:“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洪大少莫名爆发:“谁也没说不帮你!干什么这副丧气样子!”拉过旁边呆站着的小赵,“护工是吧?就这个了,免费!你敢说不要?不要?你敢!敢!”嚷到最后,瞪起两只眼睛简直像要吃人。
小赵连忙给主子捧场:“免费免费!经验丰富,服务周到!”
洪鑫不再搭理床上的别扭伤员,抄起钥匙:“你在这待着,我去他宿舍拿东西。”
提起小赵给自己买的衣服,大摇大摆走到博士楼,熟门熟路摸进方思慎宿舍。先上水房把自己弄干净了,然后把书呆子的抽屉一通乱翻,原本叠得挺整齐的衣服统统被他揉成团,大的裹小的绕作一个大球塞进袋子里。
手里干着这些,脑子一刻也没消停。方书呆不想惊动他家老头子,自己这个当哥儿们的,那就唯有两肋插刀,一夫当关,送佛上西,帮忙到底。动手的人渣虽然已经被抓了,还得找人盯着往死里判才行。这破校医院的条件也太差,明天得想法儿给他换个好点的地方……
回到病房,小赵迎上来:“洪少,我得回去拿点东西再来守夜。”
“行,我在这看着。”洪鑫挥手放行。
叫护士续了一回药,在病房里转两个圈,不知道干什么好。想起小赵说不能洗澡最难受,书呆子原本一身血迹,手术完护士擦得相当马虎,沾身上肯定不舒服。想到做到,当即拿电水壶烧了一壶开水,兑出满满一盆。洪大少几时干过这些,只听叮铃哐啷不是碰倒这个就是撞翻那个,热闹非凡。
方思慎吓得揪着被子不停叮嘱:“慢点,慢点!先倒凉水,再倒热水!满了!太多了!”
等到他笨手笨脚地浸湿毛巾,过来一脸小心掀开被子,才来得及感动和害羞。“谢谢”两个字远不足以表达此刻心情,最后只红着脸轻轻问了句:“你这么晚不回去,没关系吗?”
“安啦!”
洪鑫下午抽空给监护人打了个电话,说是晚上也在这边补习西语。随着他的表现日益进步,个人行动自由度相应地也越来越大,不必担心晚归问题。
因为动手术的缘故,方思慎没穿上衣。为了避开那些管子片片棉纱绷带,洪鑫擦得十分紧张,没工夫搭多余的话。听见他说:“好了,可以了。”松口气,靠在椅背上擦汗。
方思慎有些难为情,偏了脸没说话。房间里流动着暖融融的尴尬气息。
洪大少冷不丁一拍大腿。
方思慎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原来他忽然想起那回跟洋鬼子聊起人类学,一直很好奇书呆子的胸毛种类,今儿天赐良机,竟然没想起来仔细观察,让自己白白浪费了!
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被子,好似要烧出两个洞来。
方思慎奇道:“怎么了?”
洪鑫一惊而起:“没啥!那个……我去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