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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但好似用尽了生平气力:“这抱肚是谁的?这个人在哪?我想见见他!”张圭看到尹孤玉苍白的面孔,稚弱的双眸,一时之间不知她怎么了,又是心怜,又是忧急!于是问道:“这人叫陆尹琮,你想见他么?”尹孤玉听了这名,脸色更白,眼神发直,好像突然生了骇人的重病,她一下子拽住了张圭的手,道:“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张圭心中亦是方寸大乱,平素多么沉着稳重,此时眼中却只有面前这个可怜人!他未与言戚暮等打招呼,便将不思拉了出去,又寻了几个带刀士兵,着他们到地牢里将陆尹琮带过来。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几个士兵押着陆尹琮来了。舞伶退下,唯剩此一人站在中央。只见他的棕色单衣破破烂烂,脸上一派伤痕,进屋的时候嘴唇发紫,脸色微青。张圭看了他这副样子,知道自己的软骨毒已经遍布他全身,现下此人大抵内力所剩无几,否则以他的武功不至于被冻得脸色发青,难抵冬寒。
原来张圭给陆尹琮服下的是这宫廷内毒软骨毒,此毒使人全身慢慢失去力气,仿佛骨头软化一般,此毒在血液里扩散极慢,相同道理,解药扩散也慢。纵是拿到解药,如果解药药量很少,那解毒之速也就缓慢。
此时陆尹琮的模样真与叫化子无异,高马尾在头上蓬松,手链脚链俱在,萧条凄惨已极。他甫一进屋,倒是于这些金银璀璨,华贵尊荣的男子女子中间,一眼看到了阮惜芷。他于正月初五将纸条交给惜芷,而今晚他看圆月高悬,彩灯朗照,也知是正月十五,那便已有十日,但他不知道惜芷是何时将纸条送出的,所以他此时也唯有沉静等待。
他不敢多看惜芷,环视了一圈,目光里已尽是从容泰然。蓦地,他看到了坐在张圭身旁的女子,那女子眼光直直地盯着他,面色苍白,欲说不说的样子。不知为何,陆尹琮一见了她,心中就发堵得厉害,好似装了块大石头,他心中颇感奇怪,面色也微微沉重。
张圭见人带来了,而尹孤玉的神色十分凄然,他不由得心中略感奇怪,便轻道:“这便是此人。孤玉,他可曾与你有什么联系?”尹孤玉看向张圭,缓缓摇了摇头,道:“我并不认识此人。”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缓缓饮尽,那白玉一般的手竟是微微发颤。
张圭既然敢于将陆尹琮带来,一定是不怕言戚暮等西域色目人抢夺的。其一,他和张天阡的武功便足以牵制住在场众人;其二,这言戚暮不知陆尹琮会来,更也不会安排人手。所以张圭毫不担心这陆尹琮会脱离他的控制。这言戚暮此时看到陆尹琮,只恨今日不能早早安排下人手来大闹一番不思府,掠走陆尹琮,现下是万万来不及的了,便也只能徒徒看着他而心中暗悔!然而在座这些人,唯一一个对陆尹琮怀着深切恨意的便是这魏璜,仇人相见,当真是分外眼红!魏璜左手按着折扇,只想将这无数带毒银刺发出!只是他究竟饶有理智,不敢在张圭面前轻举妄动。
魏璜道:“张大人,你把这贼点子带来,是给咱们兄弟消遣的么?”张天阡开口道:“魏五哥想怎地消遣?”他这一晚上都在喝酒,没怎么说话,此刻一见陆尹琮来,心中的妒意怒火猛地燃起,就想好好羞辱他一番。惜芷一直站在张庄陌身后,听了这话,心中打好主意,如果这两人若是敢辱陆尹琮的话,自己的命今日便是撂下也定救他于水火!但怒火也于她脸上若隐若现,细眉微竖,杏眼圆睁!
张天阡对陆尹琮喊道:“你的棍法天下一绝,我没你厉害,也不与你比试!今日便教你尝尝我手掌滋味!”这话音未落,只见西首下座不思站起身来,忙忙地跑到尹孤玉面前,烛火辉映下,清秀面孔上已是几重泪痕,她伏在了孤玉腿上,哽咽道:“妈妈别叫哥哥打这位公子!”
却见一堂之上,魏璜和张天阡是杀机森森,辣手狠心;而不思跑到孤玉这里,倒真是深情赤心,儿女情长!一时之间,张圭看着不思跑到孤玉这里暗泣,心中柔情忽动,不禁便对着不思道:“不思,哥哥不会打他的!”站起身来,对张天阡道:“阡儿回去!酒灌多啦?”这边魏璜正待张天阡手掌打上陆尹琮便也发暗器过去,听了张圭这话,这手里的折扇也是硬硬放下了!
张圭方始坐下,仰头饮尽一杯酒,缓缓对着陆尹琮道:“陆尹琮陆二将军,想当初你威风凛凛,而今不也落到这般下场!不知你这少林棍上的功夫还剩下几何?”他说这话纯粹为了抚平张天阡怒气,而并非真的有意与陆尹琮动手。只听陆尹琮道:“难不成这干宵小不与我动手,你要与我比试比试?只不过我没服毒药,不带镣铐之前,胜你不出三十招。”其实陆尹琮与张圭武功还有差距,胜他本是颇难,可他于众敌之中这般说也是显他毫不懦怯,不卑不亢!只见尹孤玉听了这话,手上酒杯又是一颤。张圭道:“现下便不成了么?照你这么说,现下胜我也不过一二百招呵!若我与你现在比试呢?”陆尹琮淡然一笑,却是铿锵:“我必奉陪。保证招招与你同归于尽着来。”
屋里众敌这般气势,任谁不胆寒!可陆尹琮仍是这般平和淡然,不卑不亢,似乎死生皆为小事。阮惜芷不禁内心赞道:“好一条英雄好汉!”
言戚暮见了,对张圭微笑道:“张大人,今日是你们中土的上元节,咱们都应快活饮酒,有什么与他多聒噪的!”原来他意图日后抢夺陆尹琮自行去找厓海会要绢帛,可不希望陆尹琮受伤。尹孤玉也忽地擎了酒杯对张圭笑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来,我来敬你一杯。”这是尹孤玉头一遭向张圭敬酒,张圭不禁受宠若惊,心中舒畅无比,连忙饮下一杯酒。只听那边言戚暮道:“嗨,陆将军!要不要过来饮杯酒?”陆尹琮道:“你们这酒,我可万万不敢喝!”一个色目人笑问道:“怎么说?你喝谁的酒,不喝谁的酒?”陆尹琮淡然答道:“我喝汉人的酒、鞑子的酒、老百姓的酒、当官的酒,可唯独不喝你们的酒。便是这给鞑子当官的汉人的酒我都喝,可那些明明成了鹰爪的汉人还在残害汉人,这些人的酒,我便不喝了,我怕喝了穿心裂肺。”尹孤玉听了,双目澄亮地望着陆尹琮,那眼神多么复杂!
只听张天阡叫道:“那我现在便穿了你的心,裂了你的肺!”他着实有些喝多了,可这话喊出来以后,猛地发觉惜芷就在旁边,回头一望,却是望见阮惜芷正诧异而怖然地望着他。张天阡这一惊非同小可,生怕惜芷害怕了他,厌恶他。他这一场酒竟是化作了一身冷汗!只听那边兀良哈道:“张兄弟,你有些喝多啦!”
尹孤玉自从看到陆尹琮后,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揪着她的魂魄,无不带动着她的心情!这跌宕的心路怎可用语言来形容!当她意识到了陆尹琮是被张圭他们抓来的,她必须极力遏制住内心灼热的五味杂陈,不可立马陷入对过往疯狂的回忆,而是让自己的意识存活在这场晚宴里,然后费力拾起那早就被佛家禅韵所磨光的物事——她的智谋与心机,去佯装他与陆尹琮并不相知,然后极力暗中保护陆尹琮,不使他遭难!
而斯人正在,尹孤玉眼前还是现出了一幕幕过往。她又喝了一杯酒,看着尹琮,不由得心头翻涌,蓦地问道:“陆尹琮,你会跳舞么?”这是这场晚宴上,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却不料这句话正中了这些要羞辱陆尹琮之人的下怀,魏璜喊道:“夫人叫你跳舞,你便舞来!给咱们大伙助兴!”陆尹琮一听尹孤玉这话,心中陡地一惊,不是为这些人要趁机侮他,却是因为他当真会跳舞!他从小没有母亲,只跟随父亲,说来陆尹琮在少林寺的授业恩师竟是比他父亲的授业恩师虹恩大师要高出两辈来!缘由是尹琮的恩师在尹琮少时见到了他,非常喜爱,便不顾礼法,当即收他为徒,所以陆尹琮功夫异常精深,高于同龄人不知多少!可他身手敏捷却是还有一因,那便是他父亲从小要他如舞伶般跳舞,练得身骨十分柔软,倒是与他的武功相得益彰!
此时陆尹琮听了这话,心中微微吃惊!他吃惊于向来男子不会跳舞,怎地这女子上来就这般问他!难道看出了他陆尹琮会跳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