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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怀中一声嘤咛,杨戬中断如潮思绪,松手退后,三圣母醒了。她直起腰按了按头,有困惑,忽然阴下了脸,站起来忿忿地走了几步,又没处火,一挥袖,竟将桌上的盅推到地上,打碎了。杨戬不知她恼什么,微微摇头,三妹呀,做了人家的娘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
玉忽然抓紧了沉香,沉香心一颤,又要生什么事,还能生什么事?还没问,嫦娥已经问了:“三妹妹,你什么脾气?”再看母亲,脸色越不好,更是猜疑不定。
门外响起敲门声,三圣母定定心,让玉进来。玉见一地碎片,不放心地问:“娘,怎么了?丫鬟你房中有东西打碎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三圣母掠了掠夺鬓,在桌边坐下,慈和地笑道:“没事,我只是做了个噩梦。”玉伶俐,一转念想到了,同情地:“娘,都过去了,您也别总想着。杨戬已经功力全废,再害不了我们了。”三圣母头,又摇摇头,低声:“我不是梦见他,是以前一个追杀我的妖怪。但是在梦里,又是……又是他来救了我……”看见玉不解的神情,她也不知怎么,那股子羞恼愤怒的情绪又来了,恨恨道:“玉,我是恨自己不争气,为什么要他来救,我宁可死了,也不要领他的情!”
三圣母不敢再看哥哥,想也想得出他的心情,为什么到这个时候,她还要在他心上捅一刀,就让他轻松片刻不成吗?杨戬无力地后退几步,仰在床柱上,元神竟一阵波动,透过他身体,显出床柱的影子来。沉香大惊,抢上前去观察,杨戬元神刚刚成形,心情激荡,极易散去。
幸好杨戬并不如他想的那般脆弱,早已料到的事,还去难过什么,闭目竭力平复心情,他再不回头,穿门而出。
但他没有回屋,而是辗转找到书斋。午后,人人都在休息,寂静之至。杨戬在案前研墨摊纸,似要写些什么,却犹豫着,手中笔凝在半空中。沉香最先想到,哪吒也猜出来,黯然道:“大约是欲留言示警,醒你们注意。你们没有见到他的信?”三圣母茫然地摇头,家里从没出现过哥哥的书函,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杨戬又站了一会儿,直到笔上墨滴下,才惊觉似的叹息一声,一笔笔落下,众人看去,却是一《寿楼春》,跟着念来:
“愁秋阴霜繁。伴西风穿户,频扰孤眠。沥洒僵听檐雨,几番凄寒。谁识得、又经年。泪莫倾,弦丝遥传。记家宴挑灯,投壶中酒,人月两团圆。
消磨去,身前欢。笑斜阳坠尽,露叶飘残。只欠松寥片石,暗添坟田。心不死,情何堪?任梦回、沉吟云烟。渐尘散歌瞑,悲欣一例空里看。”
写完后,自己看一遍,自嘲般地轻轻一笑。三年多来的心境,全凝在字里行间,到底是什么滋味,不上来,也不想去深思。三妹和娘,现在过得很好,沉香虽没遇见,想来也必事事如意。路上听下人们议论,少爷年轻人心性,不欲婴儿扰了生活,三妹若想抱孙子,估计还要等不少年吧。那只狐狸,居然想过,让自己帮着她带孩子……
沉香的孩子,不知会象谁?夫妻俩都俊美得很,象谁都会很好看呢。只可惜,自己不可能见得到了。
搁下笔,掌中冒出火焰,那纸便燃起,化灰,被他送去窗外,翩然飞去。再摊开一张纸,却又是对着出神。
他确实有心留下些话,提醒妹妹心,毕竟他现在的状况,莫破阵,便是应战时的胜负,都极为难。可是,这样的一封信,该怎么写呢?独臂人布署设局,他一无所知,连具体时间,都也只知个大概。示警?十有**,会被当成一个玩笑。
更何况……更何况,做了三千年的兄妹,无论他如何胡写乱画,莲儿只要一拿入手,马上就能看出,那是出自他这二哥的笔下啊。
想着刚才三妹的恼怒,“宁可死了,也不要领他的情!”三妹仍在恨着他。她若知道他又练出了元神,恢复了法力,她会做些什么?这封信,只怕是真的写不得了。但二哥不是怕死,二哥要留了这条命,最后为你尽一次心力。三妹,你只要好好的,每天都开开心心,二哥就是拼了万劫不复,也要护了你的周全。
而且……
傲气突然生起,杨戬缓缓放回了笔。不过三年多的潦倒不堪,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么。三千年了,自己输给过谁来?元神既已重铸,显圣真君,难道还会有击不败的对手,自己,什么时候又让守护着的那些人失望过?
三圣母盯着他看,见他搁下笔,一阵痛楚,茫然自语:“二哥,你怨我了,不愿再理会我,对吗?二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沉香回想着舅舅的神情,明白过来,低下头,声音低哑:“娘,你想得太多了。舅舅没办法留书,他所知的也有限。”
三圣母不住摇头:“他不愿原谅我了……否则,怎会一句话都不留?他至少能提醒我们心一些……他是生我气了……”
沉香心中浮起无力感,母亲啊,难怪,你会成为舅舅最深的羁绊。看过这么多事,你还非要依靠别人的解释,才能懂得舅舅的心意吗?轻声劝道:“不是这样的,娘。您想想,舅舅留了话又如何呢,只会让您认出他的字来。那个时候,我们若知道他能元神出窍的话,我们……”
沉香哽住了,三圣母也明白过来。那个时候,要是知道二哥重新练到元神出窍的地步,她是绝不会为他欣喜庆贺的。她,还有沉香,所有的人,都会害怕恐慌,会再次下手毁了他……没人会信二哥的,更没有谁会在意他的话。这样一个恶人,怎会帮助他们……
那样的话,他连暗中护着她,也做不到了。
三圣母失声痛哭,杨戬仍无意离开,翻着书案上的字画文牍来看。他在屋里躺了三年,难得出来一回,见有些字画居然是三妹和玉作的,不禁看得格外仔细了些,嘴角边,慢慢又漾起笑意。
再拿起一份文牍,黄皮白底,奏折的模样。在天庭时见得多了,想不到在三妹这儿也有。不过,三圣母镇守华山,有表上奏也是正常之事。随手打开,看了几句后,身形突然一幌,缓缓合拢放回案上,神情奇特。
“这样也好……”众人就听他逸出低语,“那件事原本是我的错,三妹,你这样写……很好。”
沉香不知那是什么,想看时,杨戬已合上放回原处,只见母亲脸色更差,心知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愿再问,问了又如何,该生的也已过去了。
杨戬慢慢走回屋,看着床上的躯体,眼中竟全是厌恶和冷漠,全不像是在看着自己。三圣母陡生寒意,蓦地明白了什么。二哥的性子,这三年多来的折辱,他对自己,已经无法忍受。
带着恐惧,她去拉住他的手,但穿体而过,连触碰的感觉也没有,那只是元神。
杨戬慢慢伸出手去,手指按上了颈部,真是可笑,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还是温热的,居然还有微微的脉动。哪吒张大了口,叫不出,吓得不轻,众人都隐约明白了他的想法,却无法阻止,连想也不敢多往下想。
指上稍稍用力,皮肤陷了下去,床上躺着的人,无声无息地,没有一声呻吟,嘴唇已现出了紫色。
屋外传来脚步声,杨戬惊觉,急收回手,试了试呼吸,好险,他险些就将这三年的努力全付诸东流。
闪身到一边,让来送饭的刘刚过来,让那一套惯常的程序走完。
刘刚很纳闷,今天这个病人有些奇怪,闭眼不言不动,也许是昏迷了,但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灌了东西下去,就算不醒,多少总会咽下去些。这次是怎么了?一反应没有,全溢了出来。众人当然都知道,元神离体,没了意识的躯体只比死人多一口气。只是不懂杨戬为何不回到体内,又或者不出手教训一下这个可恶的下人。
见灌不下去,刘刚将空碗拿了,略擦了擦就骂骂咧咧地走了,和杨戬擦肩而过,全不知自己的性命正悬在一线之间。
杨戬并没正眼看他一眼,厌恶的眼神没离开过床上的躯体,等刘刚走了,冷冷地扫视着屋内,转了一圈,视线又回到床上。若非还算得上是神仙之体,勉强还能达到“清净无垢”的境地,也许他早就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等这件事了,如果还有余力,一定要将这副自己也看不过眼的身体,烧得干干净净,在天地间不留半痕迹。
将金锁放回怀中,皱了皱眉,将溢出的粥清理了,他这才回到自己体内,预料之中而又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一瞬间绷紧了身子,好一阵才略放松下来,也看得众人心中一阵抽搐。好在杨戬渐渐入定,加上早已习惯,也不将伤痛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