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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彭书记请客,这也是推不掉的事情。
当然喝酒只是表面现象,平原县一把手的正式接待,体现的就不仅仅是一顿饭的意味了。表明齐天翔正式走进平原的政治中心,明与暗的博弈也就算正式开始了。
当与齐天翔并肩走出办公楼之时,尽管依旧是前呼后拥,但总觉得主人不是他,而是齐天翔。看着齐天翔淡然的神色和雅致的气度,彭群不禁有些气馁,似乎有意无意间对比,也由此想到了自己和齐天翔不同的生命路径来。
与齐天翔来自城市,自小生长在城市不同,彭群来自农村,而且是深山区的农村,所以尽管他很是怀念自己家乡的小山村,以及彭家坳乡亲的音容笑貌,以及和谐、安详、宁静的生活,经常会情不自禁地想到童年的快乐和久违的时光,正因为有着长久的农村生活经历,内心深处对于来自城市的干部,有着深深的蔑视和敌意,似乎他们优越的生活环境造就了他的贫困,他的艰难,因此他总是有意无意与他们相比,暗暗与他们较劲,其实也不专指某一个人。
变化起源于哪一年呢,从农村孩子的自卑,到可以自如地管理和控制城市,应该还是从岭南乡调任德清县副县长之后,似乎这是一个明确的分水岭,使他从一个农民的儿子,乡镇的干部,华丽转身成为城市的管理者,成为城市的主人。
彭群生活和生长的小山村,是地处河海山区深处的小山村,用袖珍来表述似乎都有些夸张,处在大山重叠的余脉之中,四周被大大小小的山峰或山梁包裹着,平坦一些的地方是沿河形成的滩地,以及由滩地漫延的村庄和崎岖的山间小道。满眼可见的就是山地和沟壑,以及漫无边际的森林和蜿蜒的山路。
县城在很远的山外,是一个想想都遥不可及的地方,一直到小学毕业,彭群都是在这大山的皱褶里生活着,日子艰难而漫长,碗里能看到的似乎永远是玉米和红薯,以及高粱米和南瓜,只有逢年过节或村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才能看到肉和白面。那时最盼望的就是过年和过节了,因为过节就意味着有好吃的可以放开肚子尽情的吃,还有几天不用上学的美好时光,可以与小伙伴去山里疯玩。最想过的节日就是春节了,因为有肉吃的日子一年中毕竟不是很多,而且还有新衣服可以让全身上下都光鲜的让人羡慕,况且还可以为了这个节气美美地歇上一个寒假,那可是长长的三十天呢。尽管还要帮助爸爸干繁重的农活,但相对于美食和不用上学的日子,农活又算得了什么?其次还有元宵节、端午节,只是因为它和冬至、腊八一样可以吃上一顿,感觉上还是要比清明、重阳印象要好一些。而且特别与其它节气不同的是,端午节的粽子是早上一睁眼就可以吃到的,那糯糯的软和着红枣的甜香,在唇齿间久久回荡,直到吃饱好久走在上学的路上还不能忘记,如果再有一两个饱嗝,那就再美不过了。不但早饭能吃上粽子,还有煮熟的大蒜、糖糕、油条,怎么这样吃不是很知道,也不知道母亲怎么变戏法似的一夜弄出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只是一味的大吃大嚼,仿佛这一次要把所有好吃的都吃饱,最好几天不饿才好。很久以后才知道这就是端午节,是纪念那个已经死了几千年的叫屈原的节日,至于为什么纪念,也是很久以后才彻底弄明白,但显然明白母亲不会变戏法要比明白屈原要早好几年。
母亲不会变戏法,甚至在那个年月变不出几个儿女日常生长所需要的美食,所以节日的改善是再难也要尽力去做的。早早的就得准备过节的东西,先是要翻找出陈年积存的粽子叶,那是要累年使用的,新鲜的翠绿的粽子叶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每年都会有,所以保存老黄的粽叶是每年端午节得以顺利度过的关键。有了粽子叶,还要有江米,这是不可以提前准备的,也是准备不来的,而且不多的江米还要应付腊八粥的使用,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赶集的时候用鸡蛋去换,而且也不是每次都能换得到。另外就是全村二十几户人家互相换了,你家的大枣换他家的江米,他家的粽叶换你家的大蒜,而且不仅仅是换着做,还有换着吃,全村几乎家家都有别人家送的东西,整个彭家坳几十户人家,就跟一家人一样。几个孩子最喜欢看的就是母亲包粽子的样子,渐渐地大了,也就学着跟母亲一起包,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大大的叶子里,紧紧地裹在一起,想着不久后煮熟的样子,以及吃到嘴里的甜糯,那感觉简直美妙的无法形容。而后是晚饭后放到煤炉上,一夜小火的焖煮,早饭前还要放到凉水里浸泡,这样也就有了美味的粽子,有了几个孩子的好胃口。至于油条、糖糕之类的美味,也是母亲早早起床和面炸好了的。在孩子们尽情享受美食的时候,也是母亲最忙碌的时候,只见她一碗一碗地端着粽子往左邻右舍送,这是多年的传统,有了好吃的都要大家送一送,送出了亲情,也送出了和谐的邻里关系。当然别家的也会很快送来,都是一样的粽子,只是各家包法不同罢了。传统传了很多年,传白了母亲的青丝,传大了亲情融融的一家,现在想来就跟昨天一样。
彭群是家中的长子,下面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很早就开始承担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放学回来父亲母亲下地不在家,他要做家务、做饭,等父亲母亲收工回来要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后来妹妹大了一些,承担了这些家务以后,他放学后就去代替母亲出工干活,母亲就可以回来做些别的。弯弯曲曲的山路,零零碎碎隐藏在山坳间的耕地,以及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伴随着彭群的童年和少年的成长。
走出大山还是在上了初中以后,彭家坳没有中学,要到几里以外的公社中学,每天都要翻越几个山头,在山间小道上穿行,所谓的大山之外,也不过是大山之外的大山中罢了,但那也令他兴奋不已,毕竟这里有更多的人,更热闹的集市,还有红砖垒砌的瓦房,很是让他开眼界。
他喜欢大山,迷恋大山,甚至就想着能像父母一样,永远留在大山里面,生活虽然艰苦,农活尽管繁忙和苦累,但却平静快乐。
让他改变的是父亲的离世,那是他上初中的第二年,父亲突然病倒了,以往农村人有个病痛什么的,都不是很当回事,挺几天就过去了,至多煎几副中药就好了,而且都是村里的老中医给诊治的,农村人的命没那么金贵。可父亲的病却来得蹊跷,而且很急,晚上肚子开始疼,没有在意,母亲用土办法,煮了萝卜水给他喝,作用不是很大,挺到天明,请来村里的老中医开了付药,可到了中午疼痛没有减退,反而更加的严重,大家伙这才慌了,七手八脚用担架将父亲送到乡卫生院,可却误了时间,父亲就这么突然地去了。后来很多年之后才知道,父亲得的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只是急性阑尾炎发作,简单的一个小手术就可以治愈,但大山阻隔住了治病的时机,父亲不到五十岁就撇下母亲和几个不大的孩子走了。
生活的重担就全压在母亲的肩上,四个孩子的生活,以及繁重的农活,尽管生产队不断地照顾,还有全村老少爷们的帮助,彭群和弟弟妹妹们才得以熬过那段艰难的岁月。
但也自从父亲离开人世的那一刻起,彭群就暗暗发誓,一定要走出大山,走出偏僻闭塞的山村,让苦难的母亲过上好日子,让弟弟妹妹不再继续农村艰苦辛劳的生活。
因此,初中毕业以后,他就悄悄地报名参了军,这也是哪个时候农村孩子走出大山的唯一出路。
他永远也忘不了走出大山,走进县城的时刻,尽管母亲依依不舍的送别让他心酸,但十八岁青年渴望飞翔的信念支撑着他,而且平生第一次坐上了汽车,还是部队亲自开到公社接他们几个新兵的车。
兴奋和幸福充盈着内心,看着一切都那么新鲜,四月的河海山区,正是被绿色包裹的季节,满山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绿,浓郁的墨绿、青翠的新绿,还有就是新旧绿色交织的斑驳,仿佛是画家有意识的涂抹,使得满目浓重的绿有了些许层次,些许变化,似乎鲜活了,流动了,也有了些生机和活力。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尽管只是细如游丝的小雨,并没有影响到长途的旅行和匆匆赶路的心情,但看上去却似乎不是可有可无。毛毛细雨微小的清洗之下,红色的房屋,褐色的道路仿佛也被清洗了似的,似乎空气也得到了清洗,润润的、潮潮的,呼入口子是凉凉的湿。片刻的拥挤和嘲杂,以及含泪的告别之后,兴奋和好奇就主宰了视野,似乎以往看惯了的大山和绿色,也显得那么亲切和新奇。森林和绿色主宰了车棚外的世界,也主宰了望向车后开阔的视线,而车轮似乎只是在郁郁葱葱的绿色之间找寻着道路,时而直行,时而转弯,时而在山路间盘旋,所有的行进好像只是在山峰和森林中摸索和寻找,寻找出路,寻找方向。
山势在不断的盘旋中渐渐抬升,卡车也在不断的盘旋中渐渐疲惫,发动机的轰鸣声似乎有了喘息,不断的从山底盘旋着上到山顶,转眼间又盘旋着下到山底,绕过一个山谷,又是下一个重复的盘旋。不知道还有多少个盘旋在未来等候,也不知下一个盘旋还有多远,更不知道终点在哪个盘旋之后等待。无望和迷茫在车轮的行进中延续,希望随着不断的重复渐渐疲惫。渐行渐远的旅程,愈来愈多的无知,使得茫然弥漫了行程,弥漫了未来。
起雾了,仿佛是对行程的感应,亦或是心理的感召,转过一个山弯,映入眼帘的是弥漫在山谷中形态各异的雾。
云层很低,大朵的白云像团团松软的棉球,滚动着甩出丝丝缕缕的棉絮,刚刚下过雨的缘故,云朵白的炫目,像一个个身着羽纱的仙女洁白而神圣地飘飞在湛蓝的天空和碧绿的山巅。而那雾就是在山谷间形成的,游丝般自山间慢慢升起,升腾的那么自然,那么婉约,像极了山里的少女,极尽的娇羞,又充满了渴望,而同时又仿佛有那么点点的胆怯和不安,对未来美好的渴望和向往,交织着淡淡的迷惘和忐忑,使得矛盾牵绊着脚步,游走的那么迟缓,那么犹豫。
游走于山谷间丝丝的雾,渐渐的抬升,慢慢地触到了仙女的衣角,与那羽纱柔柔地联系在了一起,一起飘舞,一起飞升。卡车的不断盘旋,使得慢慢飞升的轻雾不断变幻着,时而缓缓似倾述,时而柔柔如离别,云和雾忽而柔和在一起,忽而绝决的分开,一幕幕相聚和分离,实在是分不清是雾的不舍,还是云的牵挂。分分离离间更多的雾升起,山谷间丝丝缕缕的飘升像蒙上了一层轻纱,山间郁郁葱葱的绿也渐渐迷蒙,很快云和雾就交织在了一起,慢慢地纱就变成了厚厚的白布,弥漫着山谷,也弥漫着望向山谷的眼睛。
潮潮的湿湿的雾,浓浓的弥漫着,像撕不开的岁月,又像化不开的未来,等待着阳光,等待着行程,就是在这样的期待和迷茫中,彭群走进了县城,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汽车将他带离了小山村,火车也将他带离了县城,经过漫长的煎熬和期待之后,等待他的却是高高的昆仑雪原和荒凉的兵站,这就是他未来将要生存和生活的地方,从绿色的大山来到这荒凉的高原,心里的失落和委屈是难以言表的。这也就是彭群此后很多年都抱怨和黯然神伤的处处赶不上,这样的情绪越到后来越过强烈。
走出大山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浴血沙场报效祖国的,可越战的硝烟早已散去,唯有的也只是老山者阴山的小范围战斗,根本用不着大范围的兵力,战场立功的梦想破灭;投身经济建设,学历又成了能力和经验的唯一验证标识;好容易具备了这一切了,升官又要靠关系和利益输送了;有了利益基础,年龄又成了拦路虎;可谓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彭群时时这样感慨和抱怨。
尽管有些许的失落,但穿上绿军装,走出大山,还是让彭群欣喜不已,而且立志好好表现,无论是训练,还是平时的工作,都尽心尽力,力争做的更好,但作为千里青藏线上无数兵站中的一个,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除了每日里面对荒漠,就是冬季的茫茫雪原,后勤保障任务的特点就是无事可做,而无事可做就是最好的表现,因此默默地在雪域高原值守了四个年头之后,彭群的将军梦破灭了,摘去了领章帽徽回到了大山里的彭家坳。
四年的时间,母亲变老了,弟弟妹妹们长大了,而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小山村的闭塞和贫穷。尽管分到了土地,有了自主的权利,但土地的贫瘠依然没有改变生活的面貌。唯一有变化的就是当年离开时的毛头小伙子,已经成长为一个高大壮硕,有着很高素质和品质的可信赖的青年才俊,更为难得的是经过部队大熔炉的熏陶教育,具备了当地青年所不具备的眼光和见识,特别是成为了中国共产党党员,这是基层组织最需要的中坚力量,而且还有几个营团级别的嘉奖,这是难能可贵的,因此复员没多久,彭群就到公社做了通信员,成了有工资的公家人,而且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凭借他部队练就的过硬精神素质和政治觉悟,短短几年就成为岭南公社的副社长,三十出头就成为全县最年轻的乡镇领导。那几年彭群自认为是自己最拼命,最大公无私的时期。
由于地处深山区,交通不便、资源和后续发展乏力,特别是全乡几千平方公里的范围,大多处在山岭和森林包围之中,国家又明令禁止森林无序砍伐,严重地制约了经济的发展,另外全乡几千口子人,居住的很分散,管理难度很大,加上原有的贫穷问题,艰苦的工作环境让很多人头痛,乡长和书记都是县里来的干部,而且都是走马灯似的轮换,谁也不愿在这里投入过多热情。结果是班子齐全,但全部成员都参加的班子会几个月难得凑齐一回。
彭群是土生土长的干部,又年轻,没有根基和资本,因此做好工作就是他唯一能做的。在他的认识中,都不管,都不做,老百姓的日子就永远不会好起来,共产党的干部就应该把这种责任担起来。也就是这种朴素的认识,使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治贫治穷,全力改善民生之中。经过他详细和周密的调研,结合各村地形、地貌、气候等不同的条件,推出适合地方发展的农业和致富项目。首先是继续发展和壮大特色产业,山区森林面积大,很早以前就有靠山吃山的传统,不但采集野生蘑菇,而且还有小范围的种植,彭群就想方设法鼓励扩大种植行为,木耳、猴头、香菇的林木种植不但产量高、品质好,而且口味也比现代方法生产出来的好,很是受到市场的欢迎。除此之外,还鼓励适合的地区农民改种粮为种药,种植适合山区气候条件的特色中药,由于山区气候湿润,环境和污染少,山区种植的杜仲、黄连等中药供不应求,成为农民主要的收入来源,另一些不适合种药和蘑菇的山村,建议种植经济林果,苹果、栗子、核桃等经济作物容易管理,又比较适宜山区间地块分散的农民。几年的时间,由于指导到位,特别是农民的信赖和支持,岭南乡的面貌有了大的改观,不但农民收入有了大的提高,而且布局合理的特色产业也显露了很强的适应性,也有了很好的发展前景。
原本就对岭南乡经济发展不抱太大希望的乡领导们,起初并不十分看好彭群的主张,但也不反对他的努力和工作,毕竟他的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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