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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冬的一天,利用一次出差的机会,叶明从北京拐到了天津,去了一趟他寄去书稿的那家出版社。
从北京到天津很方便。但去天津的那家出版社,却是叶明经过了多次思想斗争以后,才决定下来的。他不知道这么冒失地跑出版社对他的稿件是否有好处,是否会促使编辑草率地做出退稿的决定;无论怎么说,书稿在出版社,似乎就意味着还有成功的希望,总让人觉得还有个盼头。然而,稿子寄出去一年多没有音讯,叶明实再有些沉不气了。是祸躲不掉,于是他决定去看个究竟。
这是一条老街,街道很窄,两边的建筑物都不高,而且也很陈旧。当时的天津,给叶明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陈旧,仿佛一切都很陈旧。出版社就位于这样一条老街上一座旧时的别墅里。用现代的眼光看,别墅不大,只不过是独门独院罢了。望着出版社,叶明心想,或许这里曾经是当地的高官或显赫的商贾们的出入之地,如今则是他心中的一座圣殿。如果狭隘地理解的话,这里就是文学的殿堂。里面的房间很多,结构显得十分复杂,未进门就让人感到紧张和茫然,好比别林斯基第一次去见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情景一样,真的让人摸不到进出的门。幸好门上有牌子,为叶明指明了方向。他先来到编务组,查到了接稿子的编辑,同时知道了编辑部的位置。叶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拐弯抹角地找到了编辑部,也找到了那位编辑。
编辑部所在的房间不大,也很乱。最醒目的,是那如山的书报和稿件。无论是书桌上还是地上,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堆放着书报和稿件。屋里只有一人,正伏案写着什么。听见敲门声,他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此人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完全不是叶明印象中的文学编辑。他的态度冷漠而又傲慢,目光里流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当叶明说明来意,编辑问道:“什么书名?”叶明对他说了小说稿的名字。他好像思索了片刻,然后道:“噢,知道了。真不巧,接你稿子的编辑没在。”说完以后背过身去,再也没有理叶明了。沉默了许久,叶明小心谨慎地说:“我想把稿子要回去。”编辑说:“那个编辑出差了,说不准哪时回来呢。你回吧,我会告诉他你来过……让他给你把稿子寄去不就得啦。”他的话冷冰冰的,甚至让人听出了一点儿不耐烦。
完全不是叶明想象中或是期望中的情景。他原以为可以听听编辑的意见,甚至幻想过编辑会对自己的稿子感兴趣,说不定修改过后有出版的可能。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书稿即使不够出版水平,其内容也是值得一看的。可是,他真是太天真了。他天远地远地跑来,结果两句冷冰冰的话就把他打发了。
好像有人说过,没有名气的作者,有个地方最好不要去:那就是出版社的编辑部。叶明对此算是有所体会了。那如山的稿件,冷漠的编辑和他们的职业惰性,会无情地削弱你的斗志,浇灭你的激情,甚至粉碎你的梦想。在职业编辑的眼里,那些无名且天真幼稚的作者好像是一个个令人讨厌的毛毛虫。他们的态度令你感觉到在自己心目中那么神圣的文学算个屁!那文学的殿堂,同样布满了人世的尘埃。叶明也曾在一本书中读到过类似的告诫:特别是初学者,应该尽量不要去见编辑大人,从而使自己的天真和热情保持得长久些;好像罗曼罗兰还这样说过:那些有名气的老手们,他们在藐视年轻人的幼稚的时候,心里其实就在羡慕你们的那份天真和热情。
当叶明从编辑部出来的时候,碰见了那位编务组的阿姨,她满怀同情地问道:“这么快就谈完了?”叶明说编辑不在。她说:“怎么不在,我看见他进的屋,里面就他一人。”那乱七八糟的稿件和那位编辑的眼神和态度,重新在叶明的脑海里过滤了一遍;可以肯定,如果是他接的叶明的稿子,那么他一定没有读叶明的小说,甚至他可能并不知道叶明的稿子的存在。那里面的不少稿件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读。到了一定时间,编辑便把一张打印好的退稿信附在稿子里,然后连同稿子一并退给作者。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就这么简单地破灭了,就这么简单地重新又回到起点。此时此刻,叶明的心已经冰冷,心情糟糕透顶。他对那位富有同情心的阿姨点了点头,没有出声。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