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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中取了一包金银出来,她先前管着雪雁的东西,知晓雪雁取走了的数目,拿出来的金银只多不少。
从前的雪雁跟着黛玉,性情爽利惯了,又不爱掩饰自己的气,赵姨娘为丫头借件衣裳她都不肯,可见气,很少推辞黛玉给她的东西,因此雪雁现今没有不要,笑嘻嘻地收了,沉甸甸的金银压弯了手,道:“我好造化,吩咐王三去买,我白赚了许多。”
她再攒上五六年的钱,等离开了黛玉,以自己的财产可以做个中等地主了。
雪雁不是没想过不管黛玉,径自求恩离开,可是在林如海重病的当儿如此,没的让人她是忘恩负义的背主之人,一辈子就毁了。她也想过对黛玉不闻不问,她只是个丫头管那么多作甚?但是每每想到黛玉之死,她总是有些不忍心。
黛玉今年十岁,离开荣国府,未必就能比在荣国府里过得更好,她就跟着黛玉,陪着她在荣国府里熬上几年,横竖她不是人人欺负的主儿,谁敢欺负黛玉,只管放马过来!
人人都当她是以前的雪雁,却不知她从前是什么样的人,虽然不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世家女,却也是正正经经从底层爬上来在上流社会占有一席之地的女强人。
回去的途中因顾着黛玉的身体行程不快,雪雁等人都陪着黛玉解闷,或是看书习字,或是描龙绣凤,岂料忽然得了元春封妃的消息,贾琏顿时欣喜若狂,立即下令昼夜兼程,可巧路上又遇到了得到王子腾保本进京候缺的贾雨村,原与黛玉有一师之分,遂同路而行。
这一日抵达京城,弃船登岸,荣国府打发了无数人来迎接并搬运行李东西。
紫鹃给黛玉换了衣裳,披着素缎夹披风,清新淡雅,头上素净非常,用白头绳系着发髻,逶迤而下,另插了一枚的白珠簪子,别无花饰。雪雁和汀兰等人和紫鹃一样,都是一色蓝宝银簪月白袄湖蓝长裙,这是在船上无事,大家伙儿一同拿黛玉给的料子做的衣裳。
收拾妥当,雪雁忽然挑起帘子,扬声对先下船的王三道:“三儿,你去请示琏二爷,咱们姑娘一会子从哪个门进府?可别像上回让咱们姑娘走奴才下人出入走动的西角门,咱们姑娘年纪,没有老爷太太做主,东西下人又少,没人站在二门相迎,难免被欺负了还不敢出气儿,知道的我们姑娘是府上的亲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姑娘是哪个奴才下人呢!”
雪雁的这一番话清亮亮响脆脆,得又快又急,如同珍珠坠落翡翠盘,叮叮咚咚,端的动听,同时让船上船上大部分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黛玉在船舱里听了,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一肚子委屈无处可诉。
紫鹃见她流泪,忙上前百般劝解。
雪雁毫不停顿,继续道:“时过境迁,往事勿论,这回带进府的东西多,行李大,角门,再叫咱们姑娘走角门,若是挤坏了家当谁担当得起?倒不如立时上船返回老家去,老家的祖宅大门亮堂堂的,不会让自家姑娘受这样的委屈!我记得旧年二舅太太亲自带着女媳下人出大厅迎接自家的姐妹薛家太太进门,浩浩荡荡好不风光,咱们姑娘落魄的世家姐虽比不得金陵四大家族薛家的赫赫扬扬,也比不得薛家太太还有王子腾大人一门贵戚,有权有势,可姑娘到底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两位舅老爷嫡亲的外甥女,琏二爷是府里名正言顺的长房大爷咱们姑娘嫡亲的大表哥,难道竟不能给我们故去的老爷留一儿读书人的体面?”
若先前还听得清楚,现在谁还不明白雪雁的言下之意?管家太太的妹子皇商之家尚且能走甬道,进大厅,作为书香门第的官员之女又是府里正经的亲戚竟然比不上他们!士农工商,皇商固然高出商贾一大截,但是到底比不上正经科举出身的世家千金。
林家虽败,身份名声犹在。
到这里,雪雁拿着帕子抹泪,呜咽道:“奴婢知道,府上定是忌讳姑娘身上有孝,怕坏了府上的风水布局,给府上带来晦气,我们姑娘懂事,所以才没吭声。可是作为奴才,如何能看着姑娘被人当做奴才下人,丢了老爷太太的颜面?何况我们姑娘已经出了热孝。”
热孝之人不能出门拜客,因为身上还穿着孝服,如若登门,只能从角门和后门出入,以免冲撞,这个规矩雪雁不是不懂,但是别忘了,黛玉两次进京差不多都是出了热孝,热孝是一百天,而且不是林家巴巴地上门,是贾家巴巴地去接去请。
适者生存,关于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雪雁很愿意去遵守,不会踏破底线,但是她不会受一丁的委屈,也不在意什么抛头露面不好。上回进京时的雪雁不是她,无法出口诉,现在她不会闭口无言,委屈总是要让人知道不是?不出来,谁知道他们的委屈?
黛玉进荣国府什么门,无关委屈与否,雪雁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是要让黛玉从进的门开始,奠定她在荣国府里的地位。再进角门与下人无异,谁还看得起她?带着大包包的行李堂堂正正走仪门,在荣国府住下去才有底气,向众人表明她不是一无所有的寄人篱下。
京都码头上人来人往,荣国府不是没有对头,在这种情况下,倘或还让林黛玉走角门,就等着受人讥讽弹劾罢,林如海是死了,可他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还没动摇,黛玉一介孤女受委屈不要紧,可那是打在读书人脸上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