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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做针线时,雪雁在旁边,拿着写有周鸿尺寸字样的笺子看,却见笺子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如行云流水一般,不禁赞道:“这字想来是姑爷写的?果然好。”
黛玉低头穿针引线,不答话。
雪雁见状嘻嘻一笑,复又将笺子放在黛玉跟前,看得出周鸿不仅仅是武将,更是满腹才华,在书法上下过苦功,也是,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非寻常粗鄙将士。
黛玉从前以为周鸿少年从军,想来是厌恶读书,不曾想他并没有放弃,字写得和闺阁柔弱妩媚字体迥然不同,更不似宝玉的蝇头楷文雅秀气,仿佛天生带着几分阳刚之气,让人有高山仰止之感,今听雪雁一,不觉有些害羞,只顾着做活。
她平常虽只绣些物件,或是荷包,或是香囊,或是手帕,但并非不会裁剪,定时送给夫家的衣裳,皆由她亲手裁剪,一针一线缝制出来。
腊月初十,黛玉方把荷包衣裳等物做好。
屋外寒风凛冽,吹得窗外一盆腊梅映在窗上摇曳生姿,屋里却是烧着大炕,暖意融融。
黛玉坐在炕桌边,跟前放着针线筐,底下铺着虎皮,身上披着一件大红缂丝八团天马皮的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唯有领口的白狐风毛儿衬得她光彩夺人,脸上被火气熏得红若胭脂,咬断衣服上最后一根线头,她端详了一番,递给雪雁道:“你瞧瞧做得成不成?”
雪雁坐在炕沿上,瞧着她做出来的衣服绣工精致,栩栩如生,不禁赞叹不绝,因前儿荣国府终于打发人来送消息已经合过了八字,乃是天作之合,文定的日子定在来年二月十二日,正是黛玉的生日,请黛玉预备针线,故黛玉今儿做的是一身开春时穿的白蟒箭袖,玄色起花八团倭缎褂,并一件大红披风,披风上绣以苍鹰展翅。
雪雁展开披风,看毕笑道:“也只苍鹰配得过姑爷。”上回同桑母一起登山烧香时,黛玉曾见过苍鹰翱翔于天际,自叹坐井观天,只养过画眉鹦鹉一类赏玩之物,不曾见过如此威武的雄鹰,回来便画了出来,没想到她竟会绣在衣服上,当真是慧心巧思。
黛玉不似惜春只擅长丹青,但画工却有灵性,寥寥几笔,就将苍鹰之傲勾勒了出来,其绣工更是一绝,这一套衣裳和周鸿十分相配,别人穿不出英姿勃发的将领风采。
黛玉却有些忐忑,道:“我头一回做这样的衣裳,不知好不好。”
雪雁了解她的心情,一面把衣裳叠好连同荷包等物收起来,一面安慰道:“姑娘做的衣裳好得很,上一回在老太太房里裁剪衣裳,老太太都夸,如今这样用心做,做出来的可不仅仅是一套衣裳,姑爷怎会不喜欢?”
黛玉忍不住脸泛红潮,在雪雁的纵容下,她不似一般女子那样忸怩。
虽然如此,但是雪雁却很满意黛玉对于周鸿的情分日益加深,世外仙姝就是世外仙姝,失去了天生的灵性和一般大家闺秀一样,那还是绛珠仙子吗?
雪雁收好衣服后,起身开窗,一阵淡淡的梅花香气飘了进来,她回眸看黛玉一笑。
黛玉瞪她一眼,道:“把花挪进来,仔细风吹折了!”
雪雁探手将腊梅移近窗内,嘴里笑道:“腊梅傲雪凌霜,哪里是一阵风能吹折了的?不过是姑娘怜惜花儿罢了。”这一盆腊梅连同黛玉案上的一盆单瓣水仙,皆是周鸿送来的,他们如今已有了夫妻名分,周鸿大大方方地打发人送东西来,在桑隆和桑母跟前过了明路,指明送给林姑娘,倒没有一般世家子的迂腐。
对于周鸿的举动,雪雁非常满意,经过桑母同意,也常常撺掇黛玉回礼,或是两盒心,或是一匣药材,又或是补品等物,这半个月又发生过两次不大的战事。
因此,周鸿和黛玉虽未见面,彼此却已生出几分倾慕来。
只是雪雁未免有些可惜两人不曾见到面,不过事到如今已经很好了,不能过于强求,在成亲时相见未尝不可,黛玉之品貌气度必然会让周鸿觉得惊为天人。
次日,在桑家置办年货的时候,雪雁开始亲自出门采买一些上等药材,虽然桑母替她们置办一批药材,但是她们既有银子,自己还能出门,当然自己亲自出手比较好,而且关外的人参和鹿茸一类的药材极好,存放也得其法,只留在黛玉出嫁时用,并不会向贾母一样珍藏密敛到三十两银子一换都不得的人参成了灰。
正要买时,雪雁突然想起自己的须弥芥子里似乎有不少珍贵药材香料之类的东西。
别的家具珠宝金银书画拿出来倒是没什么妨碍,可是若拿出药材香料,岂不是惹人怀疑?毕竟存放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半分药效未失?
雪雁想了想,便暂时没买。
晚上等黛玉入睡后,她开始查看须弥芥子里的药材香料,闭上眼睛心念一动,脑海里就会出现须弥芥子里的情状,她很久没查看过须弥芥子了,除了给黛玉藏东西她就没想过依靠它,今儿一看,不错,那些药材香料收进去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儿,大约林家人身体都不算太好,药材补品甚多,给黛玉添在嫁妆里绰绰有余,雪雁现在只发愁怎么拿出来。
她想过自己白日出门,把银子收在芥子里,拿药材出来跟黛玉是买的,但是药店药铺规矩很严谨,买了多少药材,买了什么药材都有一本账,她可不想惹人怀疑。
雪雁很谨慎,谨慎到近乎苛刻,不肯冒一丝一毫的险。
终究没有法子拿出来,雪雁很快就放弃了,还是放在须弥芥子里罢,横竖装药材的都是乌木匣子,存放药材乃是上品,到那时自己再想方设法除去黛玉等人的疑惑便是。
第二天,雪雁带两个婆子出去,还请了军医帮忙验看,花了四百两银子从参客和药商手里花了买了一批上等药材回来,人参、鹿茸、虎骨样样俱全,一部分用乌木匣子存放密封,作为黛玉的嫁妆,一部分则用寻常的匣子装着,等回京时作为关外土仪礼物孝敬贾母等人。
在这里买两车皮子花了一千两,买药材花了四百两,零零碎碎又买了不少东西,偶尔也会买一些中意的好皮子,譬如貂皮,关外的貂皮着实是好,雪雁自己都买了好几张,并一些药酒、松子、榛蘑、木耳和各样山菜、干菜等等,陆陆续续又是二百多两银子的花销。
看着带出来的两千两银子只剩眼前的三四百两,雪雁有些发愁。
黛玉不以为然,坐在炕上抱着手炉嗑着松子,道:“出了正月就回京,年下不过打赏下头几个金银锞子,其余的很不必花费什么了,这些尽够了。”
雪雁一想也是,头道:“也好,咱们出来时,我特特装了一匣金银锞子呢。”
黛玉住的房间三间不曾隔断,看着屋里一角堆放的箱笼等物,整整齐齐,回去总得装两三车,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原本不该你我操心的,偏你费心费力。”
雪雁知她又伤感了,笑道:“姑娘又多心了,咱们自己不为自己做主,指望谁呢?”
黛玉听了,唇畔扬起一抹笑意。
到了年下,桑青夫妇打发人送了年礼过来,并叫家人代替给两位老人磕头,越是年下,桑隆越是不敢轻易离营,唯恐鞑子趁机作乱,故过年的只有黛玉和桑母两人,并家里十几个丫头婆子下人,虽然不够热闹,倒还清净。
桑母笑道:“咱们家就咱们娘儿两个过年,稍嫌冷清了些。”
黛玉忙笑道:“我倒觉得好,清净。”
她素来是喜散不喜聚,每逢荣国府此时,她都思念家乡父母,暗愧不能给祖宗上香,故对荣国府的热闹都不甚在意,何况她身娇体弱,也经不起闹腾。
桑母道:“好孩子。”
人拿了一个荷包给黛玉作压岁钱,又散了压岁钱金银锞子给下面丫头婆子下人等,除了桑母身边贴身的两个大丫头和黛玉身边的两个嬷嬷外,雪雁是头一个得的,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十足,守岁完酒席散回去打开一看,竟然是十二个梅花式的金锞子。
黛玉只看了一眼,道:“你为我掏心掏肺的,伯母看在眼里呢!”
投桃报李,她也赏了桑家下人,每人一个荷包,荷包里装着十个笔锭如意的银锞子。
刚过完了年,周鸿率领五万大军主动出击,大败鞑子五万大军,灭一万人,俘虏了两万人,其中有好几个敌军将领,雷霆手段,毫不手软,令鞑子闻风丧胆,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朝廷嘉奖的旨意到来之际,已是上元佳节了。
雪雁给黛玉听时,对于周鸿的举动暗暗叫好,道:“难怪那些文臣一个个地讽刺姑爷自甘堕落,难登大雅之堂呢,他们顾忌着天朝礼仪,非得展示什么天朝之仁慈,要将俘虏放回去,被姑爷一句话拒绝了,圣人偏听进了姑爷的折子。”
黛玉既为周鸿欢喜,又不觉有些担心,问道:“拒绝什么了?他做了什么?”
雪雁笑道:“鞑子几次三番铩羽而归,兼之表大爷和姑爷坐镇山海关,他们是过不来了,大大数十战,折损了不少人,故上书议和归顺,并请求通商互市,那些文臣自觉高人一等,不仅上书请圣人同意,还为了显示圣人的胸怀,建议圣人下旨吩咐姑爷让俘虏吃好喝好不能受委屈,然后以珠宝绫罗财物重赏鞑子归顺之心,将俘虏放回。咱们姑爷却不同意,年年劳民伤财,捍卫山海关,死伤无数,岂能因为一份归顺之书,就将这些前事抹掉?到那时,本朝岂不是既死伤了人,又浪费了国库银子,还损失大笔赏赐?”
黛玉头道:“从国事上来,他考虑的有道理。后来呢?他有什么主意?”
对于周鸿的手段,雪雁佩服得五体投地,愈加觉得此人是黛玉良配,笑道:“姑爷上了折子,让鞑子拿大笔牛马财物来赎,将有将的价儿,兵有兵的价儿,若是不赎也使得,那就将这些俘虏赶去开荒种田去,横竖附近的土地肥沃,正愁无人开荒呢!”
听得黛玉立即道:“这样倒好,为国为民两相宜。只是,名声怕要更差些了罢?自古以来文人相轻,那些人讽刺怒骂,未尝只是为此,怕还有周大学士的缘故在其中。”
雪雁却道:“姑娘曾过,咱们又不是为名声活着,自己心里无愧于天地就行了。”
黛玉微微一笑,不知不觉将圣人如何处置的话问出了口。
雪雁道:“冬天里有好几处闹了雪灾,人心惶惶的,圣人正为国库空虚没有银子赈灾而发愁,姑爷上的折子解决了燃眉之急,如何不应?故已颁了旨意与鞑子,若是不赎,那就将俘虏悉数赶去开荒种地。这道旨意一下,满朝哗然。”
黛玉头不语,半日方道:“文人的脾气我最是明白不过了,他恐怕在朝中孤掌难鸣,尤其眼下上皇犹在,最是仁厚听从老臣的话,驳回了圣意该当如何?”
雪雁低头想了想,道:“旨意已经送到鞑子那里,想来上皇没有阻拦住圣人。”
黛玉叹道:“那就不好了,上皇和圣人在朝政上生了嫌隙,只怕会将怒气撒在他头上。我呢,眼下如此大捷,他为何不进京献俘,想来是因为这个,圣人不叫他进京,也是为了保他,怕就周大人还在京城里,会被上皇惦记着呢!”
雪雁听了,也不禁十分忧心。
黛玉忽然问雪雁道:“都旁观者清,若是周大人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何是好?”
雪雁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哪个官员的仕途不是起起伏伏?深觉黛玉的有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上皇和圣人只怕已经开始角逐这场权势之争了,只是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被波及,道:“要不,我一会子借送东西之机,去见姑爷一面,悄悄将这话了?咱们主仆两个女孩儿家,私下议论朝政的事儿可不能告诉第三人知道,因为传话也不能经过第三人。”
黛玉果断道:“你去罢,只是你能见到他?”
雪雁一面想着送什么东西,一面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总得试试才知道。”
她收拾好了许多伤药补品等物,找到桑母道:“姑娘,过了正月就该回去了,这些伤药和补品带走倒累赘,何况前儿一场大战,军营里伤亡甚重,姑娘叫我收拾了,请太太送过去,不拘给谁,也算是尽了一绵薄之力。”
桑母头道:“你们想得很周全,既这么着,一会子我打发人送去。”
完这话,见雪雁站着不走,脸上带着一丝踌躇,桑母不禁好笑起来,道:“你素日最是爽利,如何今儿吞吞吐吐不敢了?”
雪雁悄声笑道:“咱们二月就回去了,我想跟着送东西的人过去,瞧瞧姑爷如何呢!”
她上回见过周鸿,只张婆子一人知道,张婆子倒没告诉过别人,她也只跟黛玉过,所以桑母并不知道她已见过周鸿,听了她的话,也知道她好奇心起,好在不是黛玉去看,便笑道:“好你个促狭鬼儿,原来不是单单为了送东西。”
话虽如此,但是桑母却应了雪雁所求,雪雁十分喜悦。
晌午后,桑母打发了两个婆子搬运药材补品,其中还有桑母命人采买的,叫那两个婆子陪着雪雁坐车过去,道:“只是我给的。”
雪雁满口答应,及至到了军营,远远看到一片营帐错落有致,有的掩映在树木之中,有的建在山脚之下,更有大片大片的操练场,十分阔朗,纵是积雪亦难掩铁血激昂之气。
两个婆子似乎来过这里,先叫人通报,出来的果然是周鸿。
周鸿瞥见雪雁一个年轻女孩儿家出现在这里,不觉微微一怔,跟在他后头的詹虎连忙凑近周鸿身边,悄声道:“这个姐姐我见过,在老元帅府上,就是叫将军姑爷的那个。”
因为周鸿几经战事,常与桑隆通信禀告等等,桑隆便派詹虎管着这些,又因他上回在营帐里多嘴,后来人人见了周鸿都打趣,故周鸿时时留他在身边,操练得比身经百战的士兵还厉害,弄得詹虎苦不堪言,却不敢抱怨丝毫,被周鸿这样操练,也是难得的体面。
听了詹虎的话,周鸿脸上微微一热,瞪了他一眼。
詹虎一溜烟跑到两个婆子跟前,往装药材的车上看了一眼,道:“两位妈妈跟我来,我叫人把药材和东西搬进去。”
故大营门口只剩周鸿和雪雁二人。
周鸿道:“可是老元帅夫人有什么话吩咐?”
雪雁福了福身子,道:“给姑爷请安。”
周鸿一愣,他没料到雪雁竟会如此干净利落地称呼他,语气清朗,字句清楚,不似寻常女子扭扭捏捏声音跟蚊子叫似的,他脸上不动声色,道:“可是林姑娘有话?”
雪雁低眉垂眼,乘着旁边无人,搬运药材补品的人离得也远听不到,便轻轻地将黛玉赞赏佩服他举动的话和担忧周大学士处境的言语了,末了道:“我们姑娘,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朝堂风云将起,还请老大人心里有数才好。”
周鸿听了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心中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既为黛玉支持所喜,又为黛玉担心所忧,他心中只有忠君爱国,历经大百余战,最不耐烦和那些文人一般见识,可是若父亲牵扯进去,自己为人子却是大不孝了,不觉为京城的父母担忧起来。
雪雁见他听进去了,便退后三步,含笑道:“太太叫我们把药材和补品送过来,虽然大营里并不缺这些,可这些却是太太的心意,为将士们略尽绵薄之力。”
周鸿沉声道:“回去代我和将士们多谢老元帅夫人。”
雪雁会心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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