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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皇气极反笑,指着她说不上话来:“你呀!”一句舅舅却叫他心里五味杂陈。她从来只叫他皇上舅舅,撇去皇上二字,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楚渊随意拿起一本奏折,提朱笔批了起来,边批边笑:“父皇要和她斗嘴皮子,说句不怕父皇责怪的话,十个父皇也不及她一个。”
苏浅扫了一眼楚渊批奏折的手。想来,回国月余,朝政已尽被他握在了手中了吧。
楚皇已不大清明的双眸望着苏浅,声音忽黯:“你母后她,还好吧?”
苏浅笑着的嘴角撇了撇,有些黯然:“也还那样吧。和舅舅差不多,拿药吊着,早晚的事。”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更无法看透她的内心。
楚皇默默点了点头,神色黯得瞧不清楚,叹了一声:“她嫁给你父皇,是最幸运的事。也是最幸福的事。”
“幸不幸福也只他们自己知道。外人不能分一点他们的不幸,也不能分一点他们的幸福。不过都是不相干的人和事罢了。”苏浅把玩着一只玉如意,淡淡道。
楚皇默了一瞬。“你倒是看得比谁都通透。”
苏浅就苦笑了一声:“谁处在我这个位置,只要能活到今天,都该通透了。”
楚皇忽然拉过苏浅一只手,以一个慈父般的目光瞧着她,声色暗沉:“你,受苦了。”
苏浅没有拒绝,也没有看他,撇撇嘴:“习惯了,无所谓了。”声音淡得好似白开水。
叫人蓦地心一疼。
楚皇将半躺的身子往靠背上靠了靠,侧身瞧着她,“你,很怨恨舅舅吧?”
苏浅沉默了一瞬,似极力回忆着什么。
半晌,才道:“怎么会不怨恨?小时候,恨不得屠戮了这天下给自己陪葬,自然也包括舅舅你。后来,一路血雨腥风里走来,见惯了生死悲欢,见惯了红颜枯骨,慢慢地,也就淡了。在其位,谋其政,都在做着不得已的事罢了。”
她思绪乱飘着,从什么时候开始懂得不为难自己了呢?遇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吧。她想。
那样一片无涯无际的荒野中,那样一个如玉般的少年,却心灰意冷得教人心疼。
她当时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救他出苦海,无论如何也要让阳光住进他冰冷的心里。
却没想到,当初的一个决定,教她和他纠缠十余载,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怨天尤人。她让阳光和自己都住进他心里的同时,也让他和阳光住进了自己的心里!想起来,都是满满的温暖。
她一步一步陷在他的情网里。再无法自拔。
说起来,要感谢当初的这些人,不然又怎么会有如今的苏浅?没有他们,苏浅可能就只是一个长在深宫耽于享乐的纨绔公主而已!
楚皇望着她淡然如水的小脸,“舅舅年轻的时候,心很大,很野,做事也不折手段,但,我没后悔过,只除了那一件事。你知道,那件事便是伤害了一个襁褓中弱得没任何能力的小娃娃。”楚皇叹了一声,“若是,以后你走那条路,也是被我们几个合力逼的。”
“舅舅剩的时日不多了吧?”苏浅岔开了话题。
未来要走什么样的路,实不需此时来讨论。况她也没有想好未来要走什么样的路。毕竟,如今只是暂时控制住体内的毒,而不是彻底解了毒。她依然是一颗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炸弹。
楚皇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不知道将死之人最怕提一个死字么?”
“舅舅也怕么?”苏浅挑了挑眉,“我觉得舅舅应该觉得幸福呢。能知道自己的死期,可以抓住最后的机会做一做自己想做的事,总好过我这样的,随时都吊在剑刃上,说不定哪一刻就随风去了,想做什么事又怕做不完,不做又堆了一头的事,日日提心吊胆,希冀着能多苟活一日,再多苟活一日。”
楚渊身子一震,朱笔颤了一颤,落下个鲜红的墨圈在奏折上。他愣了一瞬,将那本折子一合,扔在了一旁。
一切落入楚皇眼中,苏浅背对着,浑然不知。
苏浅想到了什么,忽的噗嗤一笑:“舅舅多活一日,该叹一声,唉,又少了一日;我若多活一日,却要说,啊,我又多活了一天。同样是面临死亡,这却是我们两个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