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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是无意识的行动,因为那时我无聊至于极点。

    我再也想不到,这两位女士的交谈,会和我有关系。

    我还未曾有反应,那位女士又道:“我和安安的爸爸,虽然都曾听过卫先生的大名,可是只当那是小孩子胡闹,所以没作理会。”

    直到这时,我才问了一句:“令嫒多大了?”

    那女士:“快五足岁了。”

    一听到了这样的回答,我一下子呼吸不畅顺,以致想出声,却发不出声音来,脑门中“嗡嗡”作响,真想站起来就走,一生的经历再丰富,也没有比这时更尴尬的了。

    口中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在肚子里,还是骂了一句粗话:真倒霉,什么样的新鲜事,全叫在今天发生了。一个不足五成的小女孩,竟然吵着要见我。

    这女孩的母亲,还说得如此一本正经,这才更叫人啼笑皆非。

    我没有出声,脸色也肯定不会好看,可是那一大班女士,显然都不是很善于鉴貌辨色,尤其是那小女孩的母亲,满面笑容,热情之至:“这下可好了,等会卫先生剪完了彩,可以和我们安安见面,我们安安为了今天可以见到卫先生,兴奋得早餐都不肯吃,还打翻了一杯牛奶”

    那位女士还在继续,我已下定决心,一剪完了彩,半秒钟也不会逗留,立刻离开——事实上,这时我对于自己竟然会上了这样的“贼船”懊丧不已,要知道,我一向是做事绝不后悔的人。

    就在这时候,多半是吉时快到了,温门宋氏庞大的身躯,站了起来,眼前浮起了一片绿影——她特别喜欢穿鲜绿色的衣服。

    也就在那一刻,在我身后的那位女士,大叫一声:“卫先生,看,那就是我们的安安。”

    她一面说,一面向前指着,还唯恐我不向她所指的方向看,竟然肆无忌惮地来推我的头。

    我忍无可忍,正准备伸手在她的手背,随便拣一个穴道弹上一下,稍施惩戒。可是也就在那一-间,我看到温宝裕,一手抱着一个小女孩,一手高举,而且人还在不住地向上跳。

    他一定还在不断叫着,但是由于制造噪音的女士实在太努力,而且成绩斐然“人声鼎沸”字,不足以形容于万一,所以温宝裕的叫声,全被淹没。他可能已叫了我好久了。

    这时,引起了我注意的,是温宝裕的神情,极其迫切,他抱着一个小女孩,还要努力向上跳,挥手,来吸引我的注意,那是十分吃力的事,所以一看到我见到了他,高兴莫名,又张开了口,大叫一声,伸手,指着他所抱的那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看来和别的小女孩没有什么不同,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温宝裕这样子是甚么意思,身后的那女士又拉着我的衣袖:“看,温家少爷抱的,就是我们的安安。”

    我对于“她的安安”一点没有兴趣,所以一甩手,身子移动了一下。温妈妈已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下叫声:“吉时到了。”

    号令一下,我身不由主,被众多女士拥簇着,走向一条绸带,原来剪彩的不止我一个,只是以我为主。接下来的事,全然由人摆布,剪刀是怎么到我手中的,如何挥剪,都不记得了,因为又乱又闹,而且不耐烦至极,等到把剪刀放回盘子上,我已几乎窒息,虽然身边还是有很多人,我也不顾一切,横肘开路,挤了出去。

    在我挤出去的时候,听到那位女士和温妈妈同时在叫。那女士叫的是:“卫先生,等一等,我去找安安来见你。”

    温妈妈叫的是:“卫先生,等一等,我们学校的学生,要为你表演舞蹈。”

    我怎能停步,不顾一切,向外挤去,只当听不见。等到我发现自己终于到了校舍之外时,不是夸张,很有点再世为人的感觉。

    我迅速奔过马路,在对马路的一根灯柱之旁站定,调整了一下呼吸。

    一来,在经过刚才如斯可怕的经历之后,需要休息。二来,刚才温宝裕的动作相当古怪,一定是有什么事想对我说,他应该看到我挤了出来,自然也会来找我,要等他一等。

    我作了两下深呼吸,忽然想到,如果玛哥芳婷有类似那批女士的母亲,只怕也成不了伟大的舞蹈家。

    (很奇怪,这个故事第一次提到玛哥芳婷是在若干日之前,忽然就传来了她逝世的讯息,原来她在巴拿马,不在英国。)

    我当然不打算等多久,至多一两分钟吧,如果温宝裕不出来,我也离去了。

    而就在这一两分钟之间,事情又有了意外的变化。先是在校舍之中,响起了一下尖厉之极的尖叫声——我有经验,听得出来,不是温妈妈所发,但是效果的威力相若。

    接着,又是另一下尖叫声,这一下,肯定是温妈妈所发出来的。

    再接着,是许多下尖叫声,自校舍之中,直涌了出来,先是尖叫声,再是许多女士,在最前面的两位,一位是温妈妈,一位是那个女士。两人不是干净利落走出来,而是拉拉扯扯,跌跌撞撞,拖泥带水,纠缠不清地出来的。这情形,一望而知,是两个女士之间,有了不能用语言解决的矛盾,所以在她们身边的其余女士,有的动口,有的动手,七嘴八舌,七手八脚,乱成了一团,很难想象还会有什么生物,能够形成这样的大紊乱。

    一看到这等情景,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快逃。虽然后来想想,十分窝囊,可是当时的情形,确然叫人感到,别说是我这个区区卫什么了,就算是释迦牟尼下凡,以菩萨心肠,佛法无边,只怕也平息不了这样的纷争。

    我不但想到了快逃,而且真的拔脚就奔,可是却已迟了一步,两个正在纠缠不清的女士,却有眼观四方的本领,各自发出裂帛也似的叫声:“卫先生。”

    随着那一声叫唤,两位女士看来都想摆脱对手,但是都不能成功。温妈妈又在大声叫:“卫先生,你说,我们家小宝是什么样的人?”

    我本来,已准备不顾一切,脱离现场,不再理会。可是一听事情又和温宝裕有关,所以我迟疑了一下——就这一个迟疑,就丧失了可以脱身的一线生机。

    温妈妈已来到了我的身前,满面怒容,不住喘气。那位女士也杀到近前,一样气吁吁,可是说话十分流利,正在嚷叫:“卫先生,你见过他家小宝抱着我家安安的,你见过。见过。”这位女士的神态,简直比像章鱼一样的外星怪物还要可怕,我本来不想在女士面前失仪,但是真忍无可忍,所以发出了一下巨喝声,先把那女士的声音镇压了下来,才疾声道:“我是见到温宝裕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不知道那小女孩是什么人。”

    那女士的声音只被压制了两秒钟,就宣告复活:“那就是我家安安。”

    我再断喝:“是你家的安安又怎样?没有人会抢你的。”

    那女士一叠声地叫:“就是有人抢,就是有人抢,叫他家的小宝抢走了。”

    温妈妈一顿脚,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叫:“胡说。小宝抢你的安安干什么?”

    那女士又挥着手,动作的幅度之大,一时无俩,同时还在直着嗓子叫:“有人看见了,好几个人看见了,是你家小宝,抱着我家安安,匆匆忙忙出了校门,有人看见的,有人看见。”

    温妈妈还没有反击,另外有几个女士都叫了起来:“是,我们看到。”

    温妈妈虽然还气势汹汹,可是却再也叫不出来。那位女士占了上风,更加手舞足蹈,嚷叫不已。这时,我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温宝裕抱了人家小女孩,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本来是极小的小事,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女士(安安的妈妈)会那么紧张。我忍不住道:“小宝抱了女孩去,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那位女士真的紧张,甚至于泪流满面,她道:“卫先生,你不知道,我家安安才恢复还不是十足恢复,她唉,真叫人担心。”

    说到这里,她的那种神情,虽然一样惹人厌恶,但是一想到她是出于伟大的母爱,也就可以接受了。

    我安慰她:“派几个人去找一找,快把他们找回来就是了。”

    那位女士还在哭,温妈妈已在吩咐女仆司机,快去找温宝裕。那时,我想,多半是温宝裕带着小女孩,去买零食吃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那么多人聚在路边,我夹在中间,实在不成样子,我也准备离去了,可是正在哭着的那位女士却道:“卫先生,你别走,我家安安真的想见你,她一醒过来,就说要见你。”

    我用力一挥手,转过身去,那女士叫:“她不是一觉睡醒要见你,而是昏迷了一个多月之后,忽然醒来,就说要见你。”

    我怒道:“哪有这样的事?”

    在我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就有这样的事,卫先生,如果你肯给我们几分钟,听一听,我们会感激不尽,终生感激。

    我转过身看去,看到一个中年男士,正从一辆大房车中出来,说话的就是他。这人看来有点面熟,多半是商界闻人之类。

    我望着他,还未曾出声,他又道:“我叫陈普生,卫先生的大名久仰了。”

    这个名字听来也很熟,我估计他的身分,自然错不了。

    我仍然直视着他,不出声。

    我的态度很明显:你有话,说罢,反正我也豁出去了,你们家五岁不到的安安,既然指名要见我,那我也只好听你们说几分钟。

    陈普生先向那位女士(自然是他的太太)招了招手,两夫妻并肩而立,我忙道:“我相信由陈先生来说,会比较有条理。”

    陈太太想提异议,但陈先生已经同意:“当然。”

    发生在陈安女这个小女孩身上的事,其实十分简单,可是也有相当程度的怪异,本来和我全然无关,但却又和我有了关系。

    陈先生事业有成,夫妻恩爱,五年前有了女儿,自然宝爱之极,陈安安在幸福的环境中生活,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两个月前,突然发高烧,以致昏迷。

    这一个变故,给陈先生夫妻的打击之大,无出其右。陈先生在向我提起之时,仍然眼中泪花乱转,陈太太则早已泪流满面。

    他们因女儿发生了变故而伤心,我十分理解——当年,我女儿神秘失踪时的情形,正是如此。

    陈先生自世界各地,请了最好的医生来。可是再好的医生,也难以创造奇迹,陈安安被宣布脑部死亡,成了“植物人”被无情地认为,再无复原的希望。

    可是陈先生夫妇却不肯死心,陈太太一面求神拜佛,听到什么寺庙的神佛有灵,间关万里,都去祈求。

    这样子忙乱了一个多月,陈安安了无起色,医院方面不反对陈安安留医,并且告诉陈先生,小女孩在悉心的照顾之下,一样会发育成长,只不过她没有知觉而已。

    陈太太索性也搬进了医院床房陪女儿,他们经济情形许可,陈先生比较理智,可是也在哀伤的心情下,尽可能在医院陪伴妻女。

    奇迹出现了。

    那天晚上,夫妻两人,手握着手,望着在病床上的小女儿,欲哭无泪。忽然之间,两人同时看到小女孩倏然睁大了眼睛。

    小女孩的眼睛一睁开,像是想不到在那么近的距离正有两个人盯着看,所以一下子,现出了吃惊的神情,立时又闭上了眼睛。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夫妻两人一时之间,惊喜交集,呆若木鸡,全然没有反应。

    足足过了三秒钟,陈太太和陈先生,才异口同声问对方:“你看到了?”

    陈太太更看到,小女孩闭着眼,但是和她是“植物人”时,大不相同,那是小孩子装睡的闭着眼,眼珠在眼皮下,有轻微的颤动。

    作为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陈太太这一喜,实是非同小可,她双手齐出,握住了女儿的一只手,喉头哽咽,叫:“安安,你醒了,你醒了,你怎么还闭着眼吓爸爸妈妈,快睁开眼来。”

    陈先生在妻子的身边,不由自主发着抖,但是他立时高兴得用力拉扯自己的头发。因为陈太太的话才一出口,小安安立时睁大了眼,眼珠灵活地转动,哪里还是什么植物人,简直比以前还要聪明伶俐,而且,她还十分可爱地现出了一个甜蜜无比的笑容。

    接下来的时间,大约有好几分钟,陈先生夫妇,只是脑中轰轰作响,把女儿抱了起来,把连在她身上的那些管子全都扯掉,在病房中又叫又跳。

    由于他们所发出的声浪实在太大,所以不一会,就已惊动了医院中的人,他们看到的情形是,两个大人,一个小女孩抱在一起打转,跳动,两个大人的口中,发出全然听不清,但是却一听就可以知道那是代表了欢愉的声音。一个小女孩,则用她的童音在叫:“放我下来,我肚子饿死了,放我下来。”

    (这情形,后来我到过医院去求证,确是实情。)

    医院中的人也呆住了,他们以第一时间通知了陈安安的主治医生,陈先生的一家人,和医生就在医院的门口相遇,医生阻住了他们:“不能就这样离去,我要替病人作详细检查。”

    陈先生“哈哈”大笑:“你没听安安说她肚子饿了吗?安安,把那些笨医生的头切下来吃,好不好?”

    小女孩叫了起来:“不好,笨医生的头一定不好吃。”

    在这种情形下,医生的脸色,自然要多难看就多难看,而且,也无法阻止陈先生一家人离开。

    一家三口,先去饱餐一顿,到了饭后甜品时,安安忽然现出沉思的神情——一种不应该出现在小女孩身上的成熟神情。

    陈先生夫妇不禁又心头狂跳,唯恐又有什么变故发生,两人一起叫:“安安。”

    安安叹了一声,抬起头来,望向陈先生夫妇,十分认真地道:“有一个人,名字是卫斯理,请带我去见他。”

    小女孩的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清楚,也表示了她想见卫斯理的决心。

    陈太太愕然,因为她不知道卫斯理是什么人。

    陈先生也愕然,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不能肯定女儿所说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我。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也不禁大是愕然。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情景——一个才从“植物人”状态中苏醒过来的小女孩,竟要求见我。

    我作了一个手势,叙述得相当激动的陈先生停了下来。我需要设想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暂时无法作出任何结论。

    陈先生于是再讲下去,他神情十分疑惑,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确然令人难解。

    陈安安这个小女孩,在提出了这个要求之后,看到父母有愕然之色,她向餐室的侍者要来了纸笔,在纸上清清楚楚写下了“卫斯理”这三字,接着,用更坚定的语气说:“我要见这个人。”

    陈先生知道事情不寻常,但他当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反应敏捷:“好,今天晚了,我们先回家去,明天一早我就去进行。”

    陈安安道:“要见他不容易,你要尽力。”

    小安安画蛇添足,又加了这样的一句话,这就使得陈先生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诸多推搪——决定推搪,是当晚安安睡着了之后的事。

    安安在睡觉之前,还重复了她的要求。而在她睡着了之后,夫妻两人,又有好一阵惊恐,他们怕女儿又不会醒过来。

    然后,他们就在女儿的床边,先开始悄声地讨论。陈太太先问:“安安要见的那个人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还真的不好回答,陈先生想了一想才道:“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传奇人物。”

    陈太太有她的主意:“我家安安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人?别让她去见。”

    陈先生有为难之色,陈太太献计:“不是说很难见这个人吗?告诉她找不到就是。”

    陈先生同意了陈太太的办法。

    所以,他们并没有来找我,只当小安安要见我,是小孩的胡思乱想,他便把小安安严密看守起来。虽然小女孩一天至少提出十七八次要见我,但他们相应不理。

    小女孩很乖,不吵不闹,但是陈先生夫妇,却觉得女儿太乖了——本来,小安安相当任性刁蛮,那是父母太溺爱的结果。

    而自从苏醒过来之后,用他们夫妇的话来说,是乖得叫人担心,好象整个人都变了,而且,记性有时好,有时不好。由于怕她旧病复发,所以对她呵护备至。

    那天,小安安翻着报纸,忽然在社团活动栏中,看到了“卫斯理将为少年芭蕾舞学校剪彩”的消息,她就高兴得大叫了起来:“可以见到卫斯理了。”

    那时,由于温宝裕妈妈对我的渲染,陈太太也知道我的名字了,陈太太也是这间学校的股东,和温妈妈本来是好朋友——至于后来,会发展到了在街头恶言相向,大打出手,那是各为其子女,母爱的伟大,没得说的。

    她也和丈夫商量过,陈先生由于小安安一直坚持要见我,也曾托人广泛地搜集我的数据,而我常把可以公开,有记述价值的怪异经历记述出来,所以要明白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再容易不过。

    于是陈先生道:“安安非见他不可,就在那天,带她到学校去见一见好了。”

    两夫妇作了决定,这就是那天剪彩之前,陈太太对我提出,她的女儿安安,要见我的原因。

    本来,陈先生也配合得十分好,他算好了时间,准备来会合,以了解何以女儿一定要见我的原因。

    却不料等他来到时,情形却已发生了变化:温宝裕带着陈安安,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听陈先生说这段经过,他大约用了半小时左右,温妈妈的手提电话不断在运作,仍然没有温、陈两家第二代人物的消息,温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断走动,一身肥肉,抖着如同果冻,看来,若不是陈安女年纪太小,她准会倒咬一口,说她的小宝是被陈安安拐走的。

    我绝不担心温宝裕和陈安女,我知道,温宝裕的离去,一定有原因。他在抱着陈安安离去之前,曾向我作了几个手势,可惜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反倒是陈先生的叙述,令我呆了半晌,甚至不敢正视他们夫妻两人。

    因为我所想到的念头,怪异莫名。

    我想到的是,那个在医院中醒过来的“植物人”不是他们的女儿。

    这种情形虽然怪异,但是在我的经历之中,倒绝不少见,这种情形是,不知道什么人的记忆组(灵魂),进入了陈安安的脑部。

    这个记忆组,一定是属于我的一个熟人的,所以她才急切地要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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