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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指神偷侯陵与太极阴阳掌诸葛玉堂,行至一微上人洞府之前,只见万斤巨石,拒客门外,老白带着艺儿坐在树上,见二人到来,老白扶着艺儿,飞跃而下,静候行止。
诸葛大侠心中暗想,巨石当门,不知何路可人?正思忖间,侯老侠已取出两枚钱镖,三指微勾,斜着向上一扬,但见那两枚青钱,一上一下,各呈弧线向前飞去,丈余外两钱相撞,发出如幽谷笙簧般“铮”的一响,然后两钱又宕了开去,仍以弧线进行,再次相撞,发出微响,如是三次,方始落地。这是侯老侠访客投贴的信号,自己题名,叫做“迎门三揖”乃是对主人很尊敬友好的表示。
铮然之声响过,随即听得一缕极细但极清晰的声音,破空而来,说道:“侯师弟请稍待,可还有嘉客?”
诸葛玉堂知是微上人的语声,这“隔山传声”的功夫,比“传音入密”又是高了—筹,不由得既骇且敬,不待侯老侠答言,赶紧一拉艺儿,双双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弟子诸葛玉堂带领艺儿,特来叩见老前辈。”
一微上人遥遥答道:“诸葛大侠的称谓不敢当,待老衲启门肃客。”
侯老侠一把将诸葛玉堂和艺儿拉了过来,那老白却又跳了过来,牵起侯老侠的右手,不住作势往前推,嘴里吱吱乱叫,诸葛玉堂和艺儿都觉奇怪,不知它要做什么?
侯老侠笑道:“这东西要我自己推门进去呢!也罢,让你们看看一微上人的绝妙布置。”
语声甫毕,侯老侠已自双掌齐胸,掌心向外,极缓慢的向前乎推,好似非常费力一般。
那老白喜得咧开大嘴,拉住艺儿,指着巨石,示意要他观看。
诸葛玉堂亦已看到,那块光滑如镜的万斤巨石,可然作怪,竟已在中间缩进一块,三尺余宽,一丈余高,天然成为门户。
侯老侠一面推,一面往前走,不一会,巨石中间,露出光亮,门户大开,老白抱起艺儿,飞也似的穿进洞中,诸葛玉堂也随着侯老侠,缓步而进。
诸葛玉堂进洞一看,才知那巨石中间,就像抽屉一般抽去一块,下安滑车,进洞以后,再在后面如法推动,那“石抽屉”便仍旧嵌入巨石中间,天衣无缝。
者葛玉堂尚未拜见一微上人,就这片刻间,得以见识“隔山传声”的绝学,和这巨石封洞的鬼斧神工,不由得在肃然起敬之中,万分兴奋,心想纵横江湖数十年,直到今天,才算真正开了眼界。
就这时,听见苍劲慈祥的声音,发自身后,说道:“嘉客光临,接待来迟,诸葛大侠不见怪吧?”
诸葛大侠,回身一看,见那一微上人,身材高大,剑眉半白,一双星目,湛如秋水,却又满含慈祥,真如两块人世罕见的玄色宝石,一见之下,不由人不倾倒,当下率着艺儿,—齐拜了下去。
一微上人赶紧说道:“诸葛大侠无故行此大礼,万万不可!”
语声未终,大袖一展,诸葛大侠身不由主的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说道:“弟子何幸,得以叩见绝高僧,还求老前辈多加训诲。”
一微上人单掌立胸,口中答道:“不敢,不敢,请进待茶。”一面说,一面拿眼打量艺儿。
诸葛玉堂方要再说些敬仰的话,侯老侠已抢在前面指着艺儿笑道:“师兄,这就是你的有缘人,我可交了差了!”
—微上人慈眉一低,合十答道:“辛苦师弟,不知何以为报。”
侯陵哈哈一笑,牵着艺儿送到一微上人面前,这一老一小,四目相视,久久无语。
原来艺儿一则到底年幼害羞,再则诸葛大侠的家教,极重尊卑长幼的礼数,艺儿见爷爷对这老和尚如此恭敬,更不敢胡乱说话。一微上人因艺儿是前生的故人,不由得万感交集,所以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侯老侠略知老和尚的心意,便以半客半主的身分,代一微上人延客,向诸葛玉堂说道:“老弟台,请!”
诸葛玉堂微一躬身,移动脚步。一行四众,缓缓行去,老白却是乖觉,早巳把骤背上的行李卸了下来,扛着先送到洞中。
转过一道山腰,诸葛玉堂只见迎面石壁高耸,壁下鉴出洞门,门上石壁有四个字:“剪云小筑。”两旁有一副对联:“十二因缘,悟七心之尽妄。三千世界,扫八垢之皆空。”字皆入石近寸,波磔显然,不像是用“大刀金刚指”刻写出来的。
诸葛大侠心下疑惑,不免多看了几眼。侯老侠笑道:“老弟台可是觉得这一联一额,不像‘大力金刚指’的施为?”
诸葛玉堂答道:“正是如此。如用‘大力金刚指’刻写,笔划之间,应该深浅如一,却不该有这勾勒波磔的痕迹。”
侯老侠道:“这是一微上人的绝艺,名为‘书空笔’,比‘大力金刚指’还高明得多。”说着,向诸葛玉堂挤了挤眼。
诸葛玉堂心知侯老侠暗送秋波,乃是示意他向一微上人讨教此一绝学,便即点头表示会意,紧记在心。
穿过“剪云小筑”的石洞门,豁然开朗,万山起伏,烟云四合,一片山坪,前临绝壑。侯老侠领先往左,由一条山道抬级而上,到半山腰向南之处,又是一片小小草坪。药圃花坛,种满奇花异草,收拾得极为精美。药圃中一头老鹤,身高五尺。先冠雪羽,意态萧闲,艺儿一见,便目不转睛的看个不住,脚下一滑,几乎跌倒,一微上人,趁势一把抱了起来,含笑问道:“你喜欢它吗?”
艺儿憨憨的笑了起来。老和尚也觉欣然,抬一抬手,白鹤翩然行近,一微上人指着艺儿,向白鹤说道:“秋雪,这是咱们家的小客人,以后相处的日子正长,你要好好照应他!”
这头名叫“秋雪”的大老鹤,一声轻唳,长喙轻触艺儿的手背,似表示友好之意,喜得艺儿笑逐颜开,恨不得当时就骑上鹤背,直薄青云,游玩一番。
须臾穿过一条白石小径,这才进入一微上人的石洞,洞门上刻——个“x”字“x字洞”共有大小五间,一大四小,拈如梅花,石壁黑章白文,光滑如镜,异常美观。中间最大的一间,名为“知黑齐”中设一张八尺长五尺宽的石案,陈图书文具,原来一微上人出家以前,也是一位世家公子,性好翰墨,如今虽已遁入空门,高龄百岁开外,仍是结习未忘,月白风清之夜,坐禅静修之暇。偶尔也还要吟风弄月一番,寄托闲情。
主客四人,就在这“知黑齐”中坐定,灵猿“老白”不知从何处出现,手捧一个径尺的石盘,满盛着各种果物,有黄精、紫密等尘世罕见奇珍,摆在石案中间,捉起艺儿的小手,叫他自行取食。
一微上人笑道:“嘉客在此,怎不取侯老侠的酒来!”
老白“嗷”的叫了一声,举起毛茸茸的手掌,在它自己的猴袋上,拍了一下,似自责忘事该打,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不一会老白取来了“火枣酒”这是侯老侠沽来上好佳酿,精选灵宝县的名产秋枣,加配名贵药物,浸制而成,枣子一个个泡得红光闪耀,酒香四溢,入口甘醇无比。
当下侯老侠与诸葛玉堂品尝火枣酒,一微上人索性滴酒不闻,将艺儿拉在身旁坐下,不时取果物与他食用,一面照料艺儿,一面听侯老侠细谈路途经过。
谈到天王寺夜遇狼群,灵猿老白忽然出现之事,一微上人才微笑说出,乃是听见侯老侠摄口长啸,特遣老白前往迎接。诸葛玉堂心想,天王寺离此数十里之遥,侯老侠啸声,老和尚听闻如在眼前,难不成真有顺风耳、千里眼的通天澈地之能?
叙过闲话,慢慢谈到正题,侯老侠心知艺儿和老和尚之间,有一段特殊渊源,有许多话,这时还不能让艺儿听闻,便叫老白将他带出去玩。
等艺儿兴冲冲与老白一走,侯老侠首先开言道:“师兄,艺儿拜师之礼不可少,定个日子,完此大礼,让诸葛老弟眼看着付托有人,也好了却一件心事。”
一微上人,目光一拢,慢慢说道:“但有师徒之实,不必有师徒之名也罢!”
诸葛大侠闻言一惊,急急问道:“老前辈何出此言?弟子愚昧,尚求明示。”
一微上人答道:“老衲与艺儿四世宿业,了在今生。佛家最重因果,多一层名分,多一缕牵缠,何必又结下来生的业果。”
侯老侠插言问道:“那么以师兄之见呢?”
一微上人道:“尽我之力,造就艺儿,却不必拘于师徒之名。”
侯老侠踌躇道:“日长相处,也总得有个称谓才是。”
一微上人微笑道:“我叫他艺儿,他叫我老和尚。有何不可。再有一法,何不师弟你收了艺儿,我替师弟训徒授艺,岂不甚好?”
侯老侠摇手笑道:“你不必先拿话套我,将来我那两手三脚猫的玩自然少不得也要传给你那宝贝徒弟,等他江湖成名以后,提起来我脸上也有光彩。现在是你的徒弟?我万无眼红来抢的道理。”
一微上人道:“师弟言重了”
只说了半句,诸葛玉堂抢着说道:“弟子草茅下士,难识禅机,只是既有师徒之实,仍旧结下来生因果,不知老前辈于此亦有解说否?”
老和尚闻言似矍然一惊,双目微张,精光四射,少停又低垂慈眉,朗声说道:“善哉,善哉!施主当头棒喝,顿闻茅塞!”
诸葛玉堂赶紧惶恐万分的谦谢道:“老前辈快休如此说,使弟子置身无地。”
侯老侠拍手笑道:“这一说师兄是收定了艺儿了。不过,艺儿管我和诸葛老弟都叫爷爷,这辈分上我们似乎有僭,占了师兄的便宜。”
诸葛玉堂最重礼数,一听这话,也自省觉,确有不妥,不禁搓手焦急的说道:“侯老前辈这层顾忌,确是有的,这却如何处置?”
一微上人摇头答道:“各有各的因缘,诸葛大侠不必索怀。再说,老衲与艺儿四世故人,他叫我一声师父,我真还觉得受之有愧呢!”
侯老侠也对诸葛玉堂道:“世俗礼数不为佛家而设,刚才我是说笑,老弟台不须认真,我看拣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叫艺儿行了拜师大礼吧!”
一微上人微微颔首道:“也好,我先问他几句话!”
诸葛玉堂一听这话,喜不自胜,立即站起来,走出洞去,叫过艺儿,嘱咐了几句,然后领着他进来。
艺儿一见老和尚,依照诸葛玉堂的嘱咐,便要叩下头去。一微上人赶紧说道:“你先站住,听我说。”
艺儿依言而行,垂手肃立,八九岁的孩子已颇有大人的样子了。
一微上人轻声说道:“艺儿,你可是愿意离开你爷爷,跟我过活?”
艺儿说道:“爷爷会来看我的。”
一微上人道:“那是自然。不过我这里苦得很,没有好的吃,也没有人陪你玩,你住得惯吗?”
艺儿答道:“老白会陪我玩,还有那只大白鹤,我要跟它做朋友!”
一微上人点头说道:“好!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拜我做师父!”
艺儿答道:“学本事。”
一微上人间道:“学了本事干什么?”
艺儿很快的答说:“杀坏人!”
一微上人,长眉一轩,正色说道:“我教会你本事,可不是叫你去杀人。”
艺儿对老和尚的威颜有些害怕,怯怯的回道:“我听师父的话,不杀人。”
一微上人紧接着问道:“你愿意听我的话,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是吗?”
艺儿毫不迟疑的答一声:“是!”一微上人不再多问,定睛看着艺儿,良久,良久才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就随我在这里吧!”
艺儿心性乖觉,当即双膝着地,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老和尚也就坦受不辞。
等艺儿站了起来,一微上人又问道:“趁你爷爷们在此,你有什么话向我说?”
艺儿两只黑多白少的精灵双目,骨碌碌转了一下说:“求师父把我小姐姐也收了下来,好不好?”
一微上人方在闻言错愕,不明就里,侯老侠已自哈哈大笑.一说湘青与艺儿私下所约,老和尚也不由得莞尔答道:“这却不行,不过我让你小姐姐,每年来玩两趟,可好?”
艺儿先听师父说“不行”大失所望,后听师父答就每年“让小姐姐来玩两趟”一想这也不错,便又高兴了。
这时老和尚已徐徐站了起来,缓步向外,余人不知他要做什么,—齐跟随在后。出了田字洞,老和尚两掌轻拍,立见一鹤一猿,飞也似的来至跟面。
老和尚抚着艺儿的头顶向秋雪、老白说道:“他叫艺儿,是我所收的徒弟,我把他交给你们了。”
那秋雪丹冠一摆,大有千金一诺的神气,老白学着人样,毛掌拍拍胸脯,似表示一力担承。
诸葛玉堂一见猿鹤如此通灵,赞叹不绝,躬身向一微上人说道:“老前辈如此栽培艺儿,弟子感同身受,只是他临世福缘,也实在令人羡煞。”
一微上人听诸葛玉堂如此说法,大有恨不及身受教的心意,便笑道:“老衲闭山数十年,人所罕至,得与诸葛大侠盘桓谈艺,实为平生一快.好在相聚还有数日,等过了冬至,让我八十岁学吹鼓手,也向诸葛大侠讨教几招武当绝学。”
原来诸葛大侠出身武当,武当与少林同为天下名派,一微上人故有此谦虚之语,骨子里是准备以独门绝艺相授,诸葛大侠哪有不知语中含意之理,不由得满心欢喜,心想一微上人,名满武林,拳剑双绝,从无人能知其功夫多深,有多少令人瞠目不知其出处的独门秘艺,只要学得一两样,此行就胜似十年苦功了。
于是,诸葛玉堂躬身笑答道:“既入宝山.想老前辈也不忍叫弟子我,空手而回。”一微上人微微一笑,颔首应允,重又回至洞内,引领诸葛玉堂参观各处。
那x字洞天生一大四小五个石室,地形分布,略如x字,这便是洞名的由来。除了当中最大的一间,题名“知黑齐”以外,其余四间,一微上人也各锡以佳名,一名“浮青书屋”是皮藏经典之所,一名“守白轩”为一微上人起居之处,一名“翠云窝”乃是待客之所,正东一洞壁上有一圆形石窗,每当旭日初升,红光满室,因取“紫气东来”之义,题名“迎紫馆”一微上人准备好让艺儿居住。另外由“翠云窝”、“守白轩”之间,拾级而下,尚有一洞,储藏什物之类。
诸葛玉堂见这百龄开外的老和尚,独处深山,竟将一个石洞,布置得井井有条,一面惊奇,一面心想艺儿住在这里,生活起居,不似想象中那么简陋清苦,便也放心不少。
不数日已到冬至之期,诸葛玉堂前一夜谈至三更,与侯老侠回至“翠云窝”安息。冬至夜间特长,坐功已毕,听见外间“知黑齐”中有响动之声,细一分辨,似是一微上人与老白在搬运什么物件,因身是客位,不便出外探视,只得继续闭目调息,藉以养神。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听洞外发有异声,如空山落叶,又似万木迎风,无数低微轻响,汇成隐隐雷鸣。张眼一看,侯老侠正自轻轻跳下地来,弹去松脂灯上的灯花,光焰顿时冒长,照得满室通明,细看侯老侠的脸色,异常平静,竟似毫无所觉一般。
诸葛大侠迟疑的问道:“老前辈可知洞外何以如此嘈杂?”
侯老侠回道:“你忘了今天是一微上人,一年一度举办‘忘我消寒会’的日子了吗?”
诸葛大侠心细如发,哪有遗忘之理,因又问道:“但不知一微上人请的哪些位宾客?”
侯老侠诡秘的一笑,说道:“回头便知分晓。”
诸葛玉堂急欲一观究竟,便也跳下石榻,取壁角寒泉,略一漱洗,与侯老侠出了“翠云窝”由一处甬道走向“迎紫馆”石壁圆窗中,晨曦已上,艺儿亦正自起身,恭恭敬敬向两位老人家叫过一声,一齐走到“知黑齐”去。
那知“知黑齐”中巨灯辉煌,地下摆着无数大藤萝,满盛着半青半黑的块状之物,老和尚人影不见,那老白却正在扛着一个藤萝向洞外走去。
诸葛玉堂心下奇怪,从藤箩中取起一块半青半黑的块状物,拿近一看,微闻清香。诸葛玉堂圣手神医,深通药性,一闻之下,便知内含黄芪、黉参、茯苓等类名贵药物,但不知作何用处。
正在疑惑之时,只见侯老侠已拿起一块,递给艺儿说道:“你吃一块看,好吃得很。”
又对诸葛玉堂笑道:“你也来块试试。”
诸葛玉堂取了一块放入嘴内,果觉甘芬满口,正要动问,是何物所制,作何用处,一微上人已自“守白轩”走将出来。
艺儿一见,顾不得先吃点心,抢步上前,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师父!”
诸葛玉堂与侯老侠也跟一微上人,见过了礼。老和尚牵着艺儿的手,向诸葛玉堂笑道:“老衲今天办一场‘忘我消寒会’,想奉屈诸葛大侠同作主人,不知诸葛大侠随身可携得有药箱刀圭?”
诸葛玉堂好生不解,只得答道:“携得有药箱。”
一微上人接着说道:“如此就请诸葛大侠取来,也是一场功德。”
诸葛大侠匆匆取过药箱,随一微上人出至洞外。放眼一看,满山遍野,皆是各种兽类禽鸟,挨挨蹭蹭,挤在一起,狮子挨着老虎,狗熊傍着豹子,树梢上挂着猿猴,山涧中盘着毒蛇,狼钡勾搭,狐鼠同眠,松鼠喜鹊之类,在威武凶猛的虎豹身上,爬来跳去,说不尽的干奇百怪。
突然狮吼一声,虎啸继起,千百种禽兽,一齐发出吼叫鸣啸之声,震得山谷间轰轰如雷鸣一般。诸葛玉堂心旌摇摇,略有怯意,再看艺儿,亦自脸色青白,但毫不退缩,仍旧在老和尚身边挺胸兀立,在八九岁的孩子,真也是难得了。
但见老和尚点足一跃,站在一条高达二丈有余的石旬上面,双手挥了一阵,下面立刻安定下来。诸葛玉堂见此光景,才知刚才禽鸣兽吼,实是欢呼,并无恶意。
这时见老和尚不知怎么,已在那方圆不足一尺的石旬尖上,盘腿坐定,纹风不动,双手合十,朗声念道:“同类相残,杀伐相寻,欲问来世,且看今生。普度有缘,流水行云,空山寂寂,证菩提因。”
偈子念罢,又是大吼一声。诸葛玉堂一惊之下,顿觉心地清凉,再看那些熊狮虎豹,无不慑伏在地,这才知老和尚这一声狮子吼,非同小可。
这时一微上人,善目微阖,禅声高唱,念的不知什么经文?但觉清越嘹亮,如钟鼓和鸣,杂以笙簧,令人心旷神怡,气和性静,四肢百骸,无不舒坦,心头更有一团春意,向善之念,油然而生。诸葛玉堂回想平生所作所为,多半犯了贪嗔爱凝之戒,不觉汗如雨下,恨不得马上便有一个行善的机会,得以稍赎前衍才好。
其时侯老侠已自盘腿坐在地上,闭目静听,平日嬉笑神态,尽皆不见,满脸肃穆之容。诸葛玉堂,偶一回头,蓦然惊觉,赶紧也盘腿坐下,回头看见老白与艺儿亦皆悄悄跪伏在地,神态极其恭敬,秋雪却是玉立亭亭,丝毫不动。再看下面,百兽千禽,一齐低头,心下暗想,若非亲眼目睹,这等景象随便说与任何人,也难信其为真,佛门广大,实非虚语。
老和尚这一篇经,足足念了顿饭时分才罢,飘身下了石旬,未见如何行动,身形已至侯老侠等人面前。诸葛玉堂方欲开口,侯老侠已抢先说道:“此时没有工夫说话,先帮着上人布施要紧。”
说着,忙走至一边,拿起藤箩,将那半青半黑的食物,倒在地上,老白亦是纵跳如飞,帮着动手,诸葛玉堂与艺儿亦赶紧上前帮忙。不一会工夫,所有食物都已倒在地上,共分四堆,形如小丘。
这时满山遍的禽兽,就像孩子见了好吃东西一般,无不注目流涎,但似都有所顾忌,不敢上前。
一微上人举目四顾,踏出一步,手里拣了很大一块食物,抬手叫艺儿过来,嘱咐道:“你拿这给那最大的一头狮子吃,别怕!”
艺儿还未答言,站在身后的诸葛玉堂却吓得心惊肉跳。抬眼一看,百兽前面,果然站着一头大狮子,金毛玉爪,圆目仰鼻,形态好不惊人。心里埋怨老和尚太也不知轻重,万一兽性一发,无论如何抢救不及,艺儿岂不膏了狮吻。
正在急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万分尤急为难之时,只见艺儿已自捧了那块食物,走上前去。行至半途,回身望了一下,诸葛玉堂以为艺儿胆怯,刚要张口呼唤艺儿回来,侯老侠紧着一扯他的衣服,方把要喊的话,咽了回去。
就这一顿挫间,艺儿已走近那头狮子,双手伸了出去,似在等候狮子前来食用。偏那狮子迳自看着不动,这一僵持,诸葛玉堂的一颗心直悬在喉咙口,心想孩子真不懂事,把食物悄悄放在地上,转身回来,不就完了吗?
艺儿见狮子不动,便又迎上前去,把食物直送到狮子口边。哪知狮子尚未张嘴,旁边突然跳出来一头淘气的小豹子,倏地扑了上来,艺儿一惊,扑跌在地,群兽顿时一阵蠢动,诸葛玉堂大惊失色,急切间不暇多作考虑,双手一扬,便欲飞身上前,抢救艺儿。
侯老侠一看诸葛玉堂身形飞起,心说一声:“要糟!”匆忙间运足真力,气贯双掌,向后一挥。这是侯老侠独创绝学“空空手”自那年少林方夺一微上人师兄一尘的秘记奏效以后,深知“空空手”的妙用无穷,几十年来加意修为,双掌后挥,无异一阵倒卷狂飙,生生卸脱了诸葛玉堂一冲之力,踉跄跌落。
侯老侠更不怠慢,左足疾滑,伸右手接住诸葛玉堂左臂,轻轻喝道:“艺儿与那些兽类,都无机心,万无妨碍。你这出手一击,岂非搞得天下大乱!”
诸葛玉堂恍然大悟,愧感交集的说道:“真的,误了大事。”
侯老侠用手一指,说道:“你看,艺儿不是安然回来了!”
诸葛玉抬眼一看,果见艺儿飞奔回来,后面由那头大狮子领头,诸禽百兽,共分四路,向前而来,行至食物堆旁,各卸一块,向另路行去。老白是一微上人得力助手,守在要路照着,白鹤秋雪,在天空回翔盘旋,四下监察,若有争先恐后的情形发生,立即疾飞而下,长喙一啄,便即安静,以故秩序井然。
诸葛玉堂看得目眩神摇,侯老侠趁这时将“忘我消寒会”的来历,细细告知。原来一微上人卜居剪云小筑不久,大雪封山,七日七夜,夜间兽啼,声音凄惨,心中甚为不忍,踏雪寻遍全山,才知野兽因饥饿难当,故发哀鸣,但老和尚纵有舍身饲虎的大慈悲心,无奈野兽太多,亦属无济于事,只好嗟叹—番,仍回洞府。
寻思数日,老和尚得了计较。次年开春,特上庐山五老峰,访寻老友七妙居士孙寒冰,孙寒冰拳、剑、诗、琴、书、画、医,号称七绝,腹笥渊博,足智多谋,当下替一微上人参照古传防饥之法,参以武林疗伤祛寒之药,拟成一个方子。
一微上人,携了这个方子,欣然告辞,转往关中,在四大首富之家,募了数万石粮食,按年分运上山,一面亲自采集药材,在三伏期中,照方制成干粮,烈日晒干,宁藏备用。
这干粮名为“九九无糕”意谓数九寒天,服了这块糕,便可不尤饥寒。头数年,由老和尚在大雪封山时,亲自往各处寻觅散发,渐渐的有那通灵性的兽类,不召自来,因此,一微上人索性定下每年冬至,发放干粮,已成例规。
说到这里,诸葛玉堂听见艺儿在身后笑唤:“爷爷!”
回身一看,只见艺儿红扑扑的脸,眉开眼笑的扑到诸葛玉堂的怀里,一头狗样大的小花豹,正自一纵一跳的追了过来,追到面前,举起前爪来撩拨艺儿。
艺儿一面笑一面躲,闹了一阵,忽地跳将出来,两手一圈,抱住小花豹的脖子,左脚一垫,整个身子扑上豹背。
小花豹咻咻吼着,想回头来咬艺儿,只因脖子为人所制,无法办到,挣扎一阵,双双倒地,艺儿仍旧抱着豹脖子不放,翻翻滚滚,只要工夫大了,小花豹非气闭而死不可。
侯老侠和诸葛玉堂都含笑看得有趣,暂时不加阻止。艺儿玩得够了,一松双手,右掌趁势在小花豹后股一击,翻身跃起,微微喘息。
小花豹吃了一掌,翻出两丈多远,方始站了起来,睁大了圆鼓的一双眼睛,含怒而视,艺儿却毫不畏懔,慢慢向小豹花走近,诸葛玉堂刚要出声阻止,只见艺儿猛然一跳,右手飞快的又圈住豹脖子,同时蹲下身去,左手捧住豹头,亲在脸上。
侯老侠笑道:“艺儿这一擒一纵,倒大有武侯兵法的遗意呢!”
后面有人说道:“我却爱他心地淳厚!”
诸葛玉堂赶紧回身,只见一微上人慈眉善目,隐含笑意,神情极为愉快,便笑道:“佛门广大,信非虚语,弟子有缘参与这场大功德,真不知何神修来?”
一微上人单掌立胸答道:“正是,还要仰仗诸葛大侠歧黄妙手。”
说罢,手指起处,只见山坪另一面,还有一群兽类,大都神气委顿,静伏在地,其中一只斑毛白额虎正在一瘸一拐的行走,诸划分玉堂恍然大悟,原来一微上人所说要屈他同做主人,意思是请他帮着为兽类疗伤。
当下提起药箱,欣然跟随一微上人至那群病兽面前,好在大多都是些为荆棘所刺,毒虫所咬的外伤,以诸葛玉堂的高明手法,刀圭兼施,不一刻皆已完事。
这时群兽皆已散尽,独有那头小花豹还在追逐艺儿为戏。艺儿帮着老白,拿那些空藤箩搬回洞去,小花豹也要跟着。远远另有一头大金钱豹,昂首静立,想是小花豹的母亲,正在等候爱子。
不一会空藤箩均已搬回,一微上人招呼大家进洞,小花豹要跟着艺儿进来,老白阻拦不许,艺儿也向小花豹说道:“快回去吧!你娘正在叫你呢!”神情宛如大人哄小孩一般,惹得一微上人也莞尔笑了。
那小花豹犹自赖着不走,惹得老白性起,一把抱了起来,挟在肋下,飞纵到大豹面前,放下小豹,不住向外挥掌,似是呼喝快走之意。
大金钱豹终于带着小花豹走了,艺儿呆呆望着,神情之间,依依不舍。
一微上人抚着他的头顶,慈爱的说道:“进来吧!明天我叫老白去找了它来,再陪你玩。”
这一说,艺儿才又高兴起来.拉着一微上人的大袖说道:“师父,你真好!”进入洞内,一微上人将侯老侠和诸葛玉堂延至庋藏经典的“浮青书屋”内,相将落坐,一微上人向侯老侠说道:“师弟可知,我何以一定要艺儿在冬至以前赶到山上?”
侯老侠答道:“自然是为了让他赶上这场‘忘我消寒坐’。”
一微上人点头道:“正是为了这一会。但可不是让他来赶热闹,一则,艺儿长居此间,山上猛兽甚多,如果照顾不到,难免发生意外,有了今天这一重因缘,彼此都可免去猜忌,将来艺儿的行动,就可方便得多。”
诸葛玉堂心下佩服一微上人的筹划,实非常人所及,但不知此外还有什么用意?
一微上人接着又说:“再则,我想试一试艺儿的资质。我与艺儿只有八年的因缘,八年之后,修为在他个人”
说到此处,侯老侠急急问道:“八年之后,师兄便怎么了?”
一微上人微笑摆手道:“到时自知,贤弟不必多问,且先安排艺儿要紧。我几番盘算,武学一道,入手的功夫最要紧,八年之间,即令我倾囊相授,艺儿也不过学了我一两成的功夫,学艺不精,反足致祸,岂不是我爱之适足以害之。”
说到此处,一微上人凝神不语,侯老侠和诸葛玉堂皆知老和尚这番话中,大有深意,不敢打岔,屏声静听下文。
一微上人星目微张,缓缓说道:“为此之放,老衲定下‘因材施教’四字,为栽培艺儿的方针。一分资质,学二分本事,尚非所难,一分资质要学七分本事,恐非人力所能勉强。
诸葛大侠文武双全,你道老衲这活,是与不是?”
诸葛玉堂点头答道:“是!”一微上人又道:“自然‘人定可以胜天’,又道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无奈老衲只有八年的时间,这短短八年,必得善加利用。如果艺儿天性不宜习武,我让他弃武就文,武学一道,只字不提。两位请看,浮青书屋这三千卷图书,尽够艺儿十年窗下了吧?”
侯老侠等两人,举目四顾,果见四壁琳琅,尽是经史子集,佛经武典,却只占十分之一不到。
侯老侠心下一转,微微笑道:“师兄可真想得周到,这三千卷图书,收集却也不易,就只怕艺儿并无多大用处,却是可惜了。”
一微上人知道侯老侠已知他的心意,也即点头笑道:“艺儿骨相,清奇浑厚,兼而有之,可真难得。今天‘忘我消寒会’,我命他给狮子喂食,居然一无所懔,临危不惊,更且心地淳厚光明,像这样的资质,老衲百年之中,尚属初见。”
侯老侠和诸葛玉堂这才知一微上人,竟乘百兽大会之机,来试艺儿的胆量魄力,再听老和尚一说试验的结果,都不由得心头一震,同声呼出一个“嗷”字,凝神细听老和尚下面说些什么?
一微上人也是须眉微动,显得内心激荡不已,两手作势,朗声说道:“我原以为艺儿再好的资质,也不过学得我五成的功夫,今天一看,才知不然。遇非常之入,必出以非常的手段,艺儿练功,入手之初,我相授以呼吸吐衲之法,以天机活泼的纯阳之体,有五年苦功,纵不能到达‘三花聚顶’的境界,‘精化为气’谅可有成。然后以三年的功夫,学我几件独创的玩艺,事半而功倍,师弟,你看可使得?”
这番话不用说诸葛玉堂听得目瞪口呆,就是侯老侠也觉心下慑恒。呼吸吐衲之法,乃是至高无上的内功,尽有武林高手,须眉皆白,尚不能窥知其门径,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入手就以上乘内功札根基,实所罕见。
侯老侠迟疑了半晌答道:“只怕孩子心猿意马,静不下心来,岂非徒耗时日!”
一微上人轻拍一掌说道:“师弟看事好透澈。不过我也有个计较,若能将小五台山清虚观灵虚道长的清心境借用一年,艺儿便得益不浅。”
清虚观灵虚道长龙入云的名头,诸葛玉堂久有所闻,不知所谓“清心镜”却是何物?正要动问,侯老侠皱眉说道:“灵虚老道对那年天壹较艺一重公案,始终耿耿于怀,近年走火入魔,门下又不争气,脾气越加乖僻,尤其师兄你我要借他的镇观之宝,怕更不行。”
一微上人点头道:“老衲正以此踌躇。”
这时诸葛玉堂插言道:“清虚观灵虚道长与弟子的盟弟有旧,或可辗转商求,但不知清心镜是何宝器,何以名重武林的两位老前辈要向他商借,反更不行?”
侯老侠矍然道:“不是老弟提起,我倒忘了,‘关中三极’的‘太级无双剑’陈建元,是灵虚老道最谈得来的棋友。事不宜迟,下山以后,老弟就去找一趟你的老把弟吧!”
接下来,侯老侠细诉清心镜的来历,以及何以一微上人和侯老侠,要向灵虚道长商借清心镜反更不行的道理。
原来清心镜乃是西藏雪山之下,万年寒晶制成,为元末明初雪山神尼了慧师太的遗物,当初为灵虚道长的师父宝玑子发现以后,大战护镜灵蛇,断去一只左掌方能到手。此镜善半能镇慑心灵,洞澈表里,无论正邪两途练功之人,一得此镜,妙用无方,对修习内功,有绝大的益处,因此成为清虚观镇观之宝。
自宝玑子逝世以后,由灵虚道长龙入云接掌清虚观。龙入云志大才高,有意光大清虚观的武学,与武当派分庭抗礼,它为三清教下的两大支派。论灵虚道长的功夫,有是当时武当派中的顶尖高手,但江湖之上,只闻“六强”之说,灵虚道长不与其列。
“六强”之由来,即是侯陵所说的“天壹较艺一重公案”二十多年前,七妙居十孙寒冰与九指神偷侯陵在南昌百花洲不期而遇,酒酣之际,数天下英雄,两人一时兴坐所至,柬约一微上人和武当派掌门人天玄真人梅叔瀛、富贵帮帮主追命俏罗刹潘七姑、阴山活判沙风子,在八月中秋,天壹山月下较艺。
此讯一传,武林高手无不想目睹为快,纷纷赶到浙东壹州。灵虚道长龙入云,得知天壹较艺,他竟不与其列,大为不悦,本想亲自去看个动静,俟机下手搅局,出却胸头一口闷气,又怕以一敌六,落个锻羽而归,如果仅作壁上观而不出手,以自己的性格,又万万忍耐不住,想来想去,决定遣他第二个徒弟小灵虚邢式阳前去观摩,哪知临到动身前一日,邢式阳死了父亲,奔丧要紧,只好遣他大徒弟金钩羽士刘式安前往。
到了八月中秋,较艺六强,如约而至。一微上人与世无争,只说前来观光,不肯出手,下余诸人因他至少大了三十岁以上,齿德俱尊,便也不勉强他,只公推他做个见证。这一来便变成了五强较艺,力拼五天五夜,互拆两千余招,凡是武林绝学,只要听说过名儿的,几乎样样出现,直把躲在四周悄悄作壁上观的上百高手,看得目瞪口呆,大叹眼福不浅。
这五天五夜拼下来,兀自不分胜负,最后各以数十年修为的内功,作生死一发间的博斗,亏得一微上人调停其间,最后发大慈悲心,拼耗一纪寿元,施展“降心魔雷音禅唱”较艺五强,顿觉躁矜俱去,心地清凉,各个悬崖勒马,一笑歇手,才免去一场震灭武林的惨剧发生。
这金钩羽士刘式安天性凉薄,看了六强的功夫,倾倒不已,对师父便有藐视之心,回去回油添醋一说,把灵虚道长气得脸色发白。
不久,有那在天壹目睹绝艺的人,又编出一首歌来,道是:
正大儒释道,古怪侯与潘,若要性命在,远避阴山判。
儒释道自是指七妙居士孙寒冰、一微上人、天玄真人梅叔瀛等三人。这首歌的意思是,招数正大光明得推儒释道三人,刁钻古怪是侯陵与潘七姑,阴狠毒辣则推阴山活判沙风子。自此以后,武林六强之名,不胫而走,其余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只算得第二等角色了。
这些谈论传到龙入云耳朵里,引为奇耻大辱,立意要打败六强,出一口恶气,至于济也要斗倒一两个,叫江湖上知道灵虚道长手下并不弱于六强。
龙入云有了这番打算,便自己重下苦功,揉和井拳功与一指掸两种阴柔的功夫,独创秘艺称为“灵虚指”
龙入云一共只有两个徒弟,向来对二徒弟小灵虚邢式阳比较宠爱,练“灵虎指”时,也把刑式阳中在身边侍奉,这一来金钩羽士刘式安更觉得师父偏心。
苦练五年,龙入云终地把灵虚指练成,心下盘算,一微上人不可侵犯,阴山活判已经死去,下余三人,潘七姑和孙寒冰不甚相熟,侯陵却是老朋友,柬约较艺,竟忘了他这一号,未免太不够朋友,决意先找九指神偷侯陵见个高下。
侯陵因为一时疏忽,得罪了老朋友,内疚神明,便故意避让,好得他耳目灵通,兼且四海为家,并无定处,所以十几年来一直没有跟龙入云对面。
龙入云找了两年没有找到侯陵,跑到凤阳府找上追命俏罗刹潘七姑,正值潘七姑新丧爱子,自然不便谈动手过招的话,反而备了香烛上门祭奠,只是临走之时,露了一手,在潘七姑门前的照墙上,用灵虚指临空镂出一个“奠”字。潘七姑见龙入云的功夫,如此了得,也只好暂且忍一口气。
离了凤阳,南下上庐山,正好找孙寒冰。孙寒冰跟侯陵一样的主意,不愿多事,龙入云迳自逼迫,终于动了,斗得两败俱伤,不过孙寒冰伤得轻,龙入云伤得重,孙寒冰有心释怨,命弟子给他服了秘制伤药,送回小五台山。
孙寒冰的伤药,只能保持一时,要根治复原,还得靠龙入云自己的运气,用本身真力化解。正当大功将要告成之际,忽然得到消息,说是小灵虚邢式阳上五台山采药,失足落入山涧毙命,一惊之下,气不归穴,走火入魔,双腿就此废了。
金钩羽士刘武安,一见师弟横死,师父下盘残废,大权在握,渐渐跋扈,龙入云反而仰他鼻息,几次想下手制逆徒于死命,又怕清虚观无人主持,就此瓦解,只好暂且忍耐。不过清虚观镇观双宝,清心镜和龟甲龙泉剑,始终不肯交出,刘式安也因为想骗这两件宝器,所以暂时还不得不拿龙入云当尊长看待。
侯老侠所说这段故事,诸葛玉堂约略有所闻,当下嗟叹一番,各自归寝。又盘桓了一两日,侯老侠与诸葛玉堂告辞下山,约定不管借得清心镜与否,两月之后,侯老侠再来一趟。诸葛玉堂原想照侯老侠暗示,向一微上人讨教几手绝艺,继而一想,以后拜见机会还多,不必丞丞,反显得小家气,因此,这一趟诸葛大侠是如入宝山空手而回。
不一日到了庐氏县,在兴隆客栈养病的丁四,早已复原,耽搁一夜,迤逦入陕。一到潼关,侯老侠带着丁四,打尖过后,迳赴长安安平镖局,应北鞭岳胄、伏虎将陶世泉和孙仲武之约,取回太乙神钩。诸葛玉堂拍马来至北关,在振源皮货号下马,早有人通报老掌柜,太极无双剑陈建元急急迎了出来。
当下欢然道故,陈建元的妻子儿女都来见过了礼,摆上酒肴,老哥俩,畅叙别情。诸葛玉堂把艺儿投入一微上人门下和亟需清心镜等事,大致说了一遍。
太极无双剑陈建元笑道:“巧倒是巧,小弟正要上一趟张家口,定下明年的皮货,顺道弯一趟小五台山,算不了什么。”说到这里,又皱眉道:“不过,大哥,你看灵虚道长肯把清心镜借给咱们吗?有一次我说想瞧一瞧,他都像怪舍不得似的。”
诸葛玉堂也皱眉道:“贤弟量力而为吧!我也知道八成是不行,但总得试一试!”
陈建元点点头道:“就这么说,不管成与不成,我尽快回来。”
第二天哥儿两又喝了一天酒,诸葛玉堂告辞回长安。隔一天,陈建元携剑跨马,取道晋北,直往小五台山行来。
不一日到了清虚观,下马问讯,小道士进去通知,迎出来一个知客的青年道士,乃是刘式安的大弟子杨红,一见是师祖的朋友,不敢怠慢,赶紧上前行礼道:“弟子杨虹拜见陈大侠。”
陈建元拱拱手回了一礼,问道:“你师父好吧!”
杨虹的脸上,倏地笼上一层愁颜,但口中却答道:“托你老人家的福。”
陈建元从马上取下两件大毛的皮统子,交给杨虹道:“一件送你师父,一件送你师祖。”
杨虹道了谢,领着陈建元去见他师父。曲曲折折行至后殿三楹精舍之前,一脸酒色财气的金钩羽士刘式安,迎了出来,叙过几句客套,便即说道:“陈大侠来得正好,师父这几天又在闹脾气,你劝劝他吧!唉,他老人家下盘废了,心境不好,我们做小辈的,可该怎么说呢?”说罢站了起来,在前领路。
陈建元暗想:你何必做作给我看?我要有你这样徒弟,非把你撵出去不可!只是心里这样想,口却不言,仍是不动声色的跟在他后面。
龙入云的住所不在清虚观内,后殿西北山上,单有一幢房子,格局甚为别致,前面看来尚无异处,房子后面有个水潭,深不见底,一片漆黑,原名“黑鬼潭”水势旋转甚急,不分昼夜,只听见呼噜呼噜的声音。龙入云当初为要练灵虚指,看中了这个潭,才盖了这座屋子,又嫌“黑鬼潭”的名字不雅,改称为“黑灵潭”清虚观上下只一提“黑灵潭”就知指的是掌门人的住处。
到了“黑灵潭”外,刘式安在门外说了一句:“禀告师父,潼关陈大侠来了。”然后轻声对陈建元说道;“你请进吧!”说完回头就走了。
里面不即有回音,只听棋子响了一阵,龙入云才说道:“是陈老弟吗?快请进来!”
陈建元一脚跨了进去,见龙入云坐在靠后窗的木榻上,面前摆了一张茶几,上有一盘残棋,黑白分明,但一眼看去,似有异样,急切间也无工夫去多想。茶几旁边站着个十一二岁的小道僮,正在收拾棋子,看见客来,赶紧连棋盘端走,放在一边,自去倒茶。
陈建元上前见了礼,寒喧道:“道长这一向可好?”
龙入云摇摇头,叹口气道:“好什么,都快死了。”
陈建元心想话不投机,无法再说。这时那道僮奉茶上来,陈建元正面一看,见这道僮,一双炯炯生光的眼睛,鼻直口方,仪容出众,不由得赞道:“这孩子好俊的相貌。”
龙入云面有喜色的道:“也亏得这孩子陪着我解解闷,凤儿,过来,见过陈大侠。”
凤儿尊言行事,这下陈建元正面凝视,更觉凤儿言语爽利,神态沉稳,一双小眼中的光芒,深沉难奥,心想一个孩子竟有如此深的城府,倒真未可小觑了。
当下叙些闲话,慢慢提到清心镜,陈建元婉婉转转的叙明来意。
灵虚道长侧耳静听,听完,瘦骨骨的马脸上显出疑惑之色,两眼一翻,精光四射的看着陈建元说道:“一微老和尚半截身子都在土里了,还收个毛孩子作徒弟干什么?”
陈建元期期艾艾的答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想来必是那艺儿的资质有过人之处。”原来艺儿与一微上人有四世宿缘这一层,诸葛玉堂并未向他盟弟提及,故而陈建元只能如此问答。
龙入云冷笑道:“资质过人?难道还胜于我这个凤儿吗?”话刚完,脸上突有悔悟的神色,好像自知说错了话似的陈建元听他这一比,显见得凤儿也是灵虚道长刚收不久的徒弟,赶紧说道:“恭喜道长,收录英才”
话未完,龙入云双手乱摇的分辨道:“老弟休得误会,他是为我供应奔走的小僮儿,哪配当我的徒弟。再说,我收徒弟收得还不够叫人伤心,何必再找麻烦。”
陈建元一愣,细想一下,其中必有蹊跷,不必再加追问,便笑着混了过去。
龙入云皱眉道:“老弟,你何必讨这份差使来提清心镜的话。不怕你我伤了情分?”
陈建元道:“受人之托,必要忠人之事,道长与我易地则处,想来也推辞不得。”
龙入云点头道:“这话也是。不过老弟话已带到,也就算是忠人之事了,我不见怪就是。”
陈建元一听这口气,若非他宽宏大量,连说一句借清心镜的话都像是得罪了他,这也未免太霸道了,当时不由得有些生气。
龙入云似已瞧出他的心意,笑道:“来,来,来,你我还是黑白之间见个高低吧!”
陈建元点头说声:“当然要奉陪。”说罢,亲自去取棋盘。
哪知凤儿好快的身手,突然抢过来,小手一阵乱抹残棋,口说:“让凤儿伺候。”便很迅速地捡起棋子,归到棋盒中去。
这片刻间,陈建元心下已经明白,刚才就觉那盘棋异样,此刻一瞥之间看得清清楚楚,那盘未收完的残棋,白的在一边,黑的又在一边,这哪里是你围我我围你的围棋?分明是借棋盘在捣什么鬼!
不一会凤儿已将棋盘摆好,陈建元声色不动,陪着灵虚道长下棋,下了两盘,龙入云都输了。其时天色将黑,凤儿摆上酒饭,两人吃过,又说了些闲话,凤儿送陈建元到间壁屋中去安息。
睡到半夜,陈建元朦胧中听见窗格一响,练武的人,耳目最灵,陈建元立即翻身坐起,顺手将压在枕下的长剑取在手中。刚要下床,心念一动,暗想清虚观亦非等闲之地,如有什么人敢来生事,自有人出来抵挡,贸然出屋,扰在一起,或行灵虚师徒反会当他扫了清虚观的面子,吃力不讨好,甚是犯不上。
因而陈建元只是仗剑在身,暗加戒备,忽见一条狸猫样的影子,揉身进屋,陈建元刚要喝问,只听有人轻声说道:“陈大侠,是我。”
陈建元一听声音,竟是凤儿,倒有些奇怪了。
这时凤儿已走近床前,附着陈建元的耳朵说道:“观主请陈大侠把外面的人引进来,只要来人一进屋子,请陈大侠立即躲开。”
陈建元答一声:“好!”抱剑跃起,身形如箭,直向窗外穿出,轻飘飘落在庭中,隐身树下,四面探视。
一抬头,只见屋上一条黑影,自东往西,身形极快。陈建元一窜数丈,纵西面一拧身飘上屋顶,与那人迎个正着。
太极无双剑陈建元一跃上屋,轻如狸猫,但见迎面来的那人,身量甚高,一身黑色劲装,连头包起,只余口眼耳鼻诸孔,形如鬼魅,照此打扮,不用说得,对清虚观自是有所为而来。
是敌非友,既已看明,陈建元一抖手中长剑,搂头盖顶,直取要害。那人似是猝不及防,急急举刀一格,刀剑交鸣,进出数点火花,陈建元觉出来人手下甚为沉猛。跃开一步,两指夹剑,摸了一遍,幸喜剑势平拍而下,刀锋未曾碰出缺口。
此时那人亦已退后,举刀当胸,封住门户,口中低声说道:“足下不是清虚观的人,不必多管闲事。”
陈建元冷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为何管不得?”
说着,拧身上步,一招“玉带围腰”往对方腰腹间刺去。
那人一撤手中刀,滑步闪开,陈建元趁势变招。脚下不动,左臂往外一长,右手剑反打,那人举刀架传,轻喝道:“且慢动手,是哪方朋友,先报个万儿来。”
陈建元不愿无故卷入是非旋涡,因而不肯透露姓名,只说:“手下见高低,问我姓名作什?”
那人冷笑一声:“好!”刀锋一卷,一招“独占鳌头”兜头便砍,招灵敏甚是贼滑。
陈建元不敢轻敌,一挫身子,剑走轻灵,转眼拆了七八招,一面打,一面心想:如果以太极剑法对敌。取胜自有把握,但这一来家数便难隐瞒,无故结下梁子,实犯不上。再则灵虚道长只请他诱敌,亦不必出死力相拼,不如另以轻巧的功夫,引他下来,进了灵虚道长的屋子,便可交差完事。
盘算已定,招数一变,使出一套“百花剑”这套剑法,是陈建元未归太阴门下以前,漫游江南,在苏州从一游戏人间的风尘侠隐所学,刁钻小巧,究竟不登大雅,自归太极以后,陈建元已摒去不用,故而此时施展开来,未能得心应手,随处均有破绽。
那人只道陈建元的功夫,不过尔尔,顿时刀法一紧,着着进逼,弄得陈建元手忙脚乱,但心中却是暗喜,原来诱敌之计,以真作假,本非易事,此刻以一套三十年不用的剑法,拿来对敌,生疏迟缓,正好掩藏了自己的真功夫。
不一会,且打且走,陈建元被逼至屋角,一招“寒梅初放”斜点那人“气血穴”此招虚实两用,陈建元故意将招数用老,实出右肋,那人自然不肯放松,一招“托梁换柱”宕开剑势,左手猛击,一股凌大掌风,直扑陈建元右胸,口中喝道:“下去!”
陈建元吸气凹胸,半个身子往后仰倒,后退无路,却又站立不稳,将计就计,一个跟头,倒翻下去。
那人的身手,确是迅捷狠毒,陈建元头下脚上,半空中刚倒转过来,那人已是刀随身到,一片寒光,飞罩而下,陈建元吓出一身冷汗,急打“千斤坠”总算勉强避去一刀之厄。
双双落地,两下又自紧关在一处。陈建元意在诱敌,招数一紧三慢,逐渐后退,方在暗喜大功将成之时,只见那人左手一扬,陈建元知是暗器,举剑一格,但听“扑”的一声,似是一粒泥丸碎裂,随即闻得一阵似阑似麝的脂粉香,突然惊觉,暗叫不妙,已是微觉头昏,赶紧运气暂闭呼吸,同时顺手一剑往那人胯档中刺去。
这一招名为“牡丹花下”招数毒辣,但却下流,只听那人怒喝道:“小子,你找死!”身形上拔,刀锋下卷,拼命抢攻。
陈建元头脑昏胀,心里却极清明,暗说:“是时候了。”装作不敌,勉强硬接两招,脚下故意踉跄一跌,待那人垫步递招之时,就地一滚,跳起来拔脚便逃,逃至门口,装作被门槛所绊,又是一跌,跌进门里,就势往前一窜,远远避开。
就这刹那间,只听一声惨叫,又是“砰、扑”两响,似是重物碰击门窗之声,陈建元声息气,细听动静。
不一会,只听灵虚道长轻叫一声:“凤儿!”
躲在暗处的风儿应声答道:“弟子在。”
语声甫毕,亮光一闪,凤儿已抖开了火折子,向陈建元说道:“陈大侠,劳驾!”把火折子往前一递。
陈建元接过火折子,细一照看,那人倒在门边,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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