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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严翎十五岁。十五岁,是个不太大、也不太小的年纪;十五岁,很多事还不懂,也已经懂得不少。她知道师父对一切都看得很淡,看得很开,清瘦苍白的脸上终年带着一种冷冷淡淡的骄傲-不是自负看不起别人的骄傲,而是一种超脱物外,自然流露的骄傲-这种骄傲并不刺人,只会使人尊敬。这种骄傲使他看来远比实际年龄年轻-欲望岂非原就最易让人老去?
有一天,严翎发现师父彷佛突然老了十岁,苍白冷漠的脸上爬满皱纹,清澈智慧的眼光突然黯淡,他淡淡地问她:“如果你有一个亲人危害武林,你阻止不了他,也下不了手杀他,你怎么办?“话里有淡淡的悲哀,淡淡的无可奈何-无可奈何是不是生命中最大的悲哀?
严翎没有回答,不能回答,她那时还不明白这种心情的沈重,可是她知道师父心里的事一定很严重。在她心目中,师父就是神,无爱无恨,无所不能。能令他心烦心痛的事,会是什么样的一件事?
她想了好几天,师父憔悴的样子让她很心痛,她想问,又不敢问。她不懂,他们过得好好的,与世无争,为什么要这么在乎武林中的事?
她起了一个大早,和师父说了一声去练剑就往后山的树林子里跑。她不愿欺骗师父,真的练了一会儿剑,就忙忙伏在地上折野草-师父看来虽冷漠,对徒儿却一向不错,尤其喜欢她编的草蚱蜢-只有在看到草蚱蜢时,他才会露出难得见到的笑容,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暖意,却又说不出的辛酸。
他是在回忆什么吗?严翎实在不明白,师父究竟是一个无情的人,还是有情的人?
无情有情,往往不也只是一线之隔?
她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捧着宝贝,顾不得姿态地往回跑,她要叫师父别那么在乎,她喜欢师父看到草蚱蜢时的笑容-师父笑起来实在很好看,才不过四十来岁的人,为什要么活得像个老人?
她一走进他们那小小的庄院,就闻到空气中一股血腥气-是谁的血?不管是谁的血,闻起来都一样令人反胃。院外七零八落仆着仰着的一具具尸体,都是她不认识的人,看衣着可以认得出少林、武当,其他的她实在认不出,也没有心情去认-这些陌生人为什么死在这里?师父他人呢?她的心揪了起来,她想冲进去,又怕面对她不敢面对的事实。她手里还是捏着那只草蚱蜢,捏得好紧。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近乎死,严翎还是走了进去,她第一眼就看见躺在地上的师父,不染尘的白衣已成血渍斑斑的血衣,脸色却比雪白的白衣更白。
-师父师父,你一直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为什么也会像凡人一样流血倒下?
“师父!“严翎声音嘶裂,泪光纵横,飞奔到师父身旁跪下,轻轻握着师父冰冷的手,泪如泉涌。不知是对方错手,还是根本无意马上置他于死,抑是要让他多受一点痛苦,他竟还有一口气,挣扎着握住严翎的手,眼睛微微张开,眼里似有泪光。严翎又喜又痛,双手紧紧握住师父冰冷的手:“为什么会这样?“他眼光斜斜一瞥,看见严翎手中的草蚱蜢,眼神变得迷迷离离,微笑,笑得教人心酸。严翎把草蚱蜢放在他面前,含泪咬牙强作欢笑:“师父,送给你的。“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严翎:“他来了,六大门派都来了,想不到,想不到我、我下不了手,他竟、竟然狠心”未说完,已剧烈地喘了起来,一张脸由苍白转为灰白,因伤口的痛苦而扭曲。严翎闭着眼,泪流涔涔,不住地摇头:“那不重要,那都不重要,师父,我要怎样才能救你?“师父忽然用力握住她的手:“孩子,听我说。他已训练出一批杀手,准备血洗武林,他怕我泄露他的秘密,嫁祸于我,六大门派高手联合来攻我已活够了,可是小宇他”他脸上又露出痛苦的表情,严翎心已碎,咬牙,泪又流下。他喘一口气,又道:“你记着,不要恨六大门派,不要恨任何人。可是,你一定要阻止这个阴谋,拯救武林。“说着,又狂咳不已,鲜血由喉头溅出。严翎流着泪,轻轻拭去他嘴角的鲜血:“师父你为什么总想着武林,总想着别人?“他表情忽变得十分严肃,口气却很慈爱:“江湖人就要对江湖负责任。孩子,你以后也当如此。“严翎点头,咬着下嘴唇,这一刻起她肩上已负起重担。师父似已累了,也似已满足,手渐渐松开。严翎忽然嘶喊:“师父,他是谁?”“他?“他勉强而吃力地抓住面前的草蚱蜢,眼神如雾:“他小时常编草蚱蜢给我玩的”声音一字比一字微弱,终于听不见了,脸上彷佛还挂着一抹安详的笑容。
那种笑容,严翎如今想起来还会心酸!
她师父就是应无恨!
应无恨不是凶手,凶手至今还没有落网-应无恨至死也不肯说出凶手是谁,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很特别的关系?
“难道他的行动又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