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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起来,顾不得掸衣衫上的灰尘,推开试图冲上前说话的青桦,惊恐地往传来琴音的方向奔跑着,奔跑着...
天色由蔚蓝渐渐转作幽蓝,黄沙却犹有白日的炎热在向上蒸腾。
木槿的衣衫**得贴在身上,满头满脸的汗水和沙尘,但终于看到了那片沙坡。
一株苍老的胡杨树遮住夕阳最后一抹余辉,周围愈发暗沉。
遒劲深郁的树影静默地挺立于坡上,孤单单,冷清清,拒人千里。
仿佛满腹愁怀的旅人,正寂寞地遥望着家乡的方向,却固执地不肯让人瞧出半点彷徨和悲伤。
琴音传自树下,那里恍惚有一道单薄得快要消融于昏暗中的剪影。
"嘎!"
又一根琴弦绷断了,呕哑得让木槿只觉心弦都快被绷断了。
以她和楼小眠那等琴技,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拨断琴弦。
好在,她终于奔到了胡杨树下,见到了那道剪影。
楼小眠素衣翩飘,靠着树杆席坐于地,有一声没一声地咳着。袂袍随风飘动之际,他似乎也快要随风而逝。
此刻,他专注地把玩着膝上的独幽,抚着凌乱散落的断弦,竟然没有发现眼前已多出一人。
独幽的宫、商、角、羽、少宫、少商六弦皆断,只余了第四弦徵弦还在。
徵弦属火,对应的正是夏天,热烈且充满生机的夏天。
那苍白颤抖的手指挑向最后一弦,正要弹奏时,木槿向前一步,已跌坐在他跟前,轻轻唤道:"楼大哥!"
楼小眠蓦地一颤,秋水般的黑眸凝注于她,然后扫向她身后赶来的郑仓。
郑仓沙哑着嗓子道:"公子,我应过你...所以,我什么也没说!真的什么也没说。"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磕破了头,让木槿自己去猜疑,自己去追问。
他没法就这么看着,看着楼小眠如此孤寂地死去,连他心爱的小今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楼小眠便低低一叹,"若要见我,说一声即可。都说产妇月子里不能吹风,你这刚刚生产,可真是...到底...到底想让人操心到几时?"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再也阻拦不住嗓音里后继无力的虚弱。他自己也已觉出,便苦涩地笑了笑,无奈般低下头,轻抚着他的独幽琴。
木槿伸手,探向他臂腕。
楼小眠挣扎,要将手臂抽出,不悦地看向她。
她一向尊重他,甚至逾越了对父兄或夫婿的那种尊重。若他不悦,她从不敢强迫。
但这一回木槿出手,按住他肩胸将他压得靠在树干上,捉住了他的臂腕放在琴身上,偏生就是强迫他接受她的诊脉。
楼小眠挣了几次,却已虚弱得完全挣脱不开,哪怕面对的是刚刚生产同样虚弱着的女子。
"木...木槿!"
他低低地喘气,看着她满脸的汗,满眼的泪,以及搭在脉门渐渐颤抖的手,笑了一笑。
他道:"木槿,其实...你一直都看错了!你的楼大哥,根本不是好人。"
木槿抬眼看他,仿佛在听,又仿佛没在听,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本来搭脉的手已然移开,却颤抖地握紧他,仿佛这样就能紧紧抓住他,抓住他那已走向油尽灯枯的脆弱生命。
她的左手依然按在他胸前,感觉他缓慢得随时会顿下的心跳。
楼小眠努力地喘着气,好让自己说得流畅些,"我受过狄人的恩惠,其实一直在为北狄做事。叛国通敌的不是郑仓,是我。从江北之乱,到醉霞湖之变,我一直都有推波助澜。我从来不是想帮皇上,我只是在帮北狄。我替他对付慕容家,其实只是盼他和慕容家内斗,北狄才好坐收渔翁之利。离间吴、蜀,让庆南陌和萧以靖先后在江北中伏,也是我事先安排。"
他很想恶毒地笑几声,但眼底不知怎地便浮上了泪,"木槿,你明明聪明得很,为何从不疑心我?可坑苦了皇上,明明人证物证俱在,怕招惹你生气,都不敢明着处置我,辗转送我到朔方城,还盼我能回心转意,利用在狄人中的影响力对狄军反戈一击...你,你可别误会了皇上..."
木槿低头,泪水落在楼小眠的手上。
楼小眠指尖冰冷,觉出那热泪,便颤了一颤。
木槿的手指便轻轻地摩挲他的指腹。
同样拥着有不凡的音乐天赋,但他远比木槿热爱琴艺,独幽几乎从不离手。
木槿鼓琴退敌,手指磨得血肉淋漓;而他指尖早已结了厚厚的茧,为木槿奏了快一夜的琴,茧子被磨得粗糙不平,一双手却依然修长白皙。
却不知,拖着这样破败不堪的身体,那漫漫长夜,他究竟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楼小眠想抽回被木槿握着的手,但木槿又固执地将他牵住。
他浑身都虚冷着,甚至能觉出死亡即将把自己带走的僵硬,于是那指掌间无私赠予的温度便如此的珍贵无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