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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国心中一阵酸楚。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现在自己扔下老婆孩子不管,到人家家里受气,他在水月家里真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那种罪恶感和漂泊感时刻伴随着他。他感到自己的渺小。

    一天一天地过日子,图个平稳,那么最终他会像一切年纪大的人一样,在这地球上消失,而在这之前渴望得到的便永远得不到了,他永远不相信有来生,人只有一生。庆国觉得,还是照旧过日子省心,让离婚见鬼去吧。

    水月一大早起来,与其说她睡不着了,倒不如说是让阳光晒起来了。也许是晚上困了,窗帘没拉好就上了床。

    庆国醒来不见了水月,其实水月已上了三楼,她习惯性地拉开绿色的窗帘,发现姑娘们还在酣睡。姑娘们太累了,每天给客人做皮肤护理做到十点甚至十二点。水月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她早上做得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给儿子做饭,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觉得苦自己也决不能苦儿子。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无法改变,儿子的早饭其实很简单,两盘小咸菜,一杯牛奶,一个鸡蛋,外加一个馒头。腾腾和妈妈吃着饭,一抬头发现妈妈眼角有点发红,他说:“妈,我还是到学校吃饭吧,不缺这一顿呀。”

    “腾腾,你不懂,妈妈得保证你每天一杯牛奶呀,在学校没这个条件。”腾腾不言语了。

    中午和晚上,腾腾在学校吃,水月的饭就不按时了。每顿饭有一个女孩子去做,市场上有什么菜就做什么菜,从没讲究什么样营养,以填饱肚子为准。庆国有钥匙,他下了班后径直向二楼走去,厨房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他瞅了一圈,心里有点不悦。早上起得晚了点,没吃饱饭,这时肚子早叫开了,好不容易到下班,谁知……

    “水月!水月!”他朝楼下喊。

    “啊,回来了,等一等,正忙呢,要不你自己做。”水月穿着淡绿色的工作服,雪白的西服领,手里拿着剪子镊子,仰着头朝庆国说。庆国心里有些恼怒,转身回了卧室。

    肚子还在叫,他在沙发上坐不住,起身去了厨房,地上杂乱地堆着一些青菜,一个小筐里放着几斤挂面,几个干馒头散落在塑料框里。庆国皱起了眉头。

    他数不清多少天吃面条了,看到面条有些反胃。他以前常犯胃病,淑秀做饭比较讲究,每天每顿饭变着花样给他吃,出差前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有时他都觉得烦。现在不烦了,挨饿的次数多了。他越想越生气,三五天这样的生活能忍受,可是都半年了,还是忍受这种不堪忍受的生活。他生了一阵子闷气,起身上班去了。

    没人喊他,没人知道他是否吃了饭,他在这里不如顾客重要,再加上他特殊的身份,女孩子们异样的眼光也常使他很不舒服,如同他的胃,不是发胀就是发酸。他到离单位远一点的水饺店里要了斤白菜馅的水饺,喝了点汤感觉很好。下了班回来,店里生意照常很红火,他见外间里有三个妇女在长椅上坐着等,庆国没有那种看见顾客就喜悦的心情,他还在为中午的事不开心呢。上了楼看到水月正在液化气灶上忙活,以为晚饭早做好了,心里想:“这是水月将功赎罪呢。”心里气消了大半,他为自己的小肚鸡肠惭愧,不料水月说:“庆国,正在给毛巾消毒,特忙,你中午吃了饭吗?我们半下午才吃了饭,晚上还不知道吃到几点,你还是凑合着吃点,小姑娘们买的油饼还有。”

    “姐姐,张阿姨的面膜到时间了,你快一点啊。”一个小姑娘在叫她,水月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庆国简直忍无可忍,他披上大衣出了门,这算过什么日子。他往快餐店去。

    市里的人这几年做买卖也摸出了点门道,比较讲究的小店也出现了几家。中心路上店多,他看到门前车子多的门就往里进,吃的人多不光说明这家店菜好,还表明菜肉都新鲜,这一点很重要。这家快餐店显然是新开的,他进了门,眼光一张桌一张桌的扫过去,发现没个空座,正尴尬着,一个服务小姐过来了:“你请来里面坐。”进了一个小门,别有一番洞天,这里比外面装饰得好,一个桌一个桌地用花色玻璃墙隔着,安静优雅。他坐下来,又进来一个老者,看着面熟,才想起是在姨家见过的杨医生。

    “哟,是杨医生呀,我看着就面熟,来这里边坐吧,我反正是一个人。”年纪大了怕孤独,有个伴是求之不得的事,杨医生就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庆国本来只要两个菜,又叫过小姐来加了三个菜一个汤。男人坐成块都不小气了。斟上酒,两人碰杯喝了一口,杨医生说:“我常找你姨夫玩,我一拉我的事,你姨就说到你,她为你着急呀,我作为过来人,老想跟你谈谈,还真碰上你了。”

    庆国又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这也是他获得老年人喜爱的原因之一。“杨医生,以前,我虽然不认识你,可常听说你呀,你可是响当当的外科一把刀啊。”语气里有十二分的羡慕。杨医生马上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专注地倾听庆国的恭维,一边抑制住内心的兴奋,一边摇头一边说:“不提当年了,人老了,就谈不上讲究了。提当年干什么?”话是这样说,但杨医生的精神上好像打了一支兴奋剂,一下子精神了许多,脸上的表情又亲热了几分。

    快餐店上的菜也快,转眼间菜上齐了。

    “喝!喝!”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渐渐地一个脸红了,一个脸黄了,话都多了起来。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往外倒。“老弟,你的离婚还顺利吧?”杨医生害怕工作白做了,先投石问路。

    “顺利什么,在咱这个小城,离个婚比结婚还麻烦,不光政府部门管着你,亲戚朋友,同事领导,一夜之间都成了教育工作者,不谈上几句离婚的危害,仿佛他们没有良心似的。我就奇怪,在这商品经济社会,凡事离不开钱,而他们为了我的事,跑了腿,磨了嘴,费了工夫,还一分钱也不要。我这一年来可领教过了。”庆国也抱怨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医生准备好的话在嘴边说不出来。

    他见庆国不说话,又拉着说:“我是过来人了,当初和自己老婆再吵吵,过去了就没事了,再找的这个,吵过去人家还记仇,不是一个心眼啊。”

    他伤感地说:“回想这一辈子过得也挺快,当初结婚,仗着自己有份好工作,找咱的人多,回家脾气大了点,她都忍了。现在想想她凭啥怕咱呢,还不是为了孩子和家。有段日子,看着她就烦,看什么烦什么,讨厌透了,连碰都不想碰她一下,闹矛盾,闹了好长时间,也有过离婚的想法,可孩子多呀,那念头一闪就没有了。年轻难免有荒唐的时候,可是,庆国你知道吗,我年龄越大越同老伴亲,她一下子查出病来时,我先倒下了。”杨医生说不下去了。庆国想:“不是你来劝我,倒是我听你诉说来了。”

    “庆国,她要是活着就是给我钱我也不会同她闹呀,我真后悔,想起同她闹的别扭来就心痛呀。儿女们不理解我,他们不知从哪个好事者嘴里,听说我和现在的伴儿过去有点绯闻,看她过来得又早,就认为我对他们母亲无情意,他们就回家少了,也不给我好脸色看。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

    庆国一个劲地点头。杨医生又说:“听人劝、吃饱饭。庆国,有的事能试,有的事不能试,你可记住啊,离婚是不能试的,如果你的媳妇对你不好,我们不会劝你和好。我听你姨说了她是少有的贤惠,这样的媳妇你再不满意,你还想什么样的,千万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她长相一般,但我可告诉你啊,女人老了都一个模样。关键是人品好。”

    杨医生还要说下去,庆国站起来想走,他领教了老年人教育人的厉害。他也承认,姜还是老的辣,杨医生虽然掺着醉话,但经验是可以借鉴的。

    庆国矛盾得厉害,他觉这一辈子,要官,官不大;论钱,钱又挣得不算多。媳妇不称心,心里总是欠缺的,女儿是他唯一的心头肉。可对母亲对整个家族来说,女儿也是不完美的,不如儿子是顶天立地的。但父子之间的亲情是谁人也不能替代的。他欲发觉得女儿不能割舍,一旦离了婚,女儿不是缺父亲,就是缺母亲,一想到这儿,他就心如刀绞,很难下定决心。他内心有很大的抱负,自己不认为这是事业的顶峰,他觉得自己还有潜力可挖,他要在事业上干出个样子来。

    尝到了恋爱的销魂滋味,庆国觉得再罢手也相当艰难。若不离婚,把水月放置不管,这日子又会风平浪静,但从此自己会消沉下去。一天一天过日子,四平八稳,平平淡淡,那么最终他会像一切年纪大的人一样,在这地球上消失,而在生前渴望得到的便永远得不到了,他永远不相信有来生,人只有一生。

    水月做好了再婚的准备,儿子已经转学过来了,八十年代,北海市的升学率全省第一,现在注重素质教育,市一中的教育还是一流的。她对这一点比较满意。谁知一切就绪后,水月的前夫刘淼思儿心切,后来拉着娘俩去了趟上海,把庆国气个半死。庆国才知道,那婆娘是人家的,虽然离了婚,但孩子是他们这两截断藕的丝线。真正属于自己的是女儿玲玲和老婆淑秀。

    与杨医生分手后庆国一步三歪地往家走,上了二楼,直进卧室,倒头便睡。睡意正浓,就觉得有人推他一把:“起来!庆国,看你喝的。”。

    “你干什么呀,我困了明天再说不行吗。”

    水月犹豫了一下说:“不行,非今天说不行。”

    “到底有啥事?”庆国吃了一惊,害怕有什么料不到的事发生。

    “他要来,十点钟到这,让腾腾去接他,你暂时回避一下吧,他看到了不好。”

    庆国料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他顿了一下说:“水月,他常来电话,年后来了几趟,前几天又同腾腾和你去上海,这些我都忍了,可深更半夜地他要来住下,要我回避,你是不是拿我不当人了?”

    坐在床上,他脖子扭在一边。这是他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水月自知占理不多,便停了一会儿,见庆国不动,又说:“我是怕他当着孩子的面,啥也说。再说,我们还没登记,让他抓住把柄也是很难看的。”庆国嘴上不说了,心里想想也对,就胡乱地穿了衣服,脸上十分不悦。

    庆国走在夜幕里,任料峭的春风吹进领口,吹进心里。身后传来水月低微焦急的喊声,他听出这喊声的虚弱、无奈和卑微。是的,两人在一起,连在大街上喊也像做贼似的。他忽然痛恨起这种生活来了,他听见了水月的叫喊,却并不搭理,那声音绝望地消失在风里。庆国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竖起衣领子,朝四周看看,到哪儿去呢?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自己家楼前,可他没有勇气上楼。仰头看看明亮的灯光,他想去娘那里。小院里已黑了灯,只见月下熟悉的树的枝干直立向上,一丛一丛的,好似一幅幅的水墨画。

    他不忍心去打扰娘,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硬着头皮往家走去。

    他轻轻地、轻轻地敲了敲门,心怦怦直跳。好像他走错了地方,敲错了门一样。他使劲咳嗽了一声。

    “谁?”传来淑秀警惕的问话。

    听出是庆国的声音,淑秀快速地开了门。

    淑秀眼中闪出一丝喜悦,虽然一闪而过,庆国还是捕捉到了。淑秀猜不透庆国忽然回来的意图,她不敢多说话。只要他肯回来就是好兆头。庆国坐在沙发里,淑秀忙倒了杯水,放在他的面前。庆国端详着面前这个熟悉的带有花纹的茶杯,一股温馨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端起来,一饮而尽,庆国太渴了,尤其是酒后。

    他喝完水,等待着淑秀抢白他,讽刺他,奇怪的是淑秀什么也没说。淑秀像换了个人一样,没了话语。

    见庆国在沙发上坐着不动,淑秀指指庆国的房间说:“去睡吧,你屋里的被子我隔两天晒一次,天不早了。”说完转身去屋里开了灯,伸好被子。

    脚下又放了一盆温水,一双拖鞋放在盆子边。庆国洗了脚,上了床,用鼻子嗅了嗅,有一股太阳味。他很舒服地吁了一口气,关上了灯。

    早上,睁开眼,天已大亮,听到房间里有轻微的动静,庆国知道淑秀肯定做好饭了,他从容不迫地起床。

    玲玲见庆国在餐桌边坐着,过去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庆国愉快地笑了,在女儿额头上弹了一下,玲玲摸了一下额头开心地笑了,家里弥漫着和谐的气氛。庆国觉得世上唯一一个对他这么亲的人就是自己的女儿。

    女儿上学去了,淑秀过来坐下平静地对庆国说:“你也不用担心我跟你要多少钱,半辈子都过来了,我还图什么钱,你挣多少钱我又不是不清楚,只要你供着咱女儿上学就行。”庆国静静地听着。

    “再说了有件事我很对不起你,我平常节省,你也嫌我算计,我额外还存着五万元钱,就是房子集资时我也没拿出来,总觉得手底下不存个钱心里不踏实,一旦有个事不好应付。现在我想过了,平时你挣得多,这钱还是你说了算,你看怎么分法?”淑秀说完将存折递了过去。

    庆国没料到淑秀会这样做,他机械地接了过来,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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