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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大夫,里面请。”
在门口翘首等候多时的秦云漪,赶忙将卢大夫请入内室,这场病来势汹汹,而黄肌瘦的翠姨让她看了心好慌。
“谢谢。”
手提着葯箱,卢大夫边走边看着曾经是珠帘绣幕、画栋雕帘的秦府华宅,心中不免充斥着物换星移、人事全非的慨叹。
华宅内原本价值不菲的摆饰陈设早已变卖一空,整间屋子空空荡荡的,蛛丝结满雕梁壁边,也不见仆妇清扫。
秦府成群的奴婢早成了天宝遗事,而那位白头俾女翠珂,此刻正躺卧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甚为委顿的样子。卢大夫的手搭上翠珂骨瘦如柴的手腕,沉吟不语。
秦云漪站在床旁边,心头上仿佛吊着十七八个水桶,忐忑不安。
“秦姑娘,请随我到外面来。”
诊了老半天,卢大夫放下翠珂枯瘦的手腕,起身提了葯箱走到外面的房间。秦云漪细心地为她拢好被子,快步跟了出来。
“大夫,翠姨的病”
秦云漪还没说完,卢大夫就摇头说道:“秦姑娘,病人已酿成干血之症,葯石罔效,命在旦夕。”
“大夫,请您想想办法救救翠姨,多少钱都没有关系,我会张罗的。”
忍住掉泪的冲动,秦云漪的语气仍然维持平稳,在外人的面前,她不能太放纵自己悲伤的情绪。
“秦姑娘,我了解你的心情,只是这种病并不是钱可以救得了的,我开这方子,只能让病人夜里好睡些,于病情并无甚助益。”
卢大夫匆匆写下葯方,道:“说出来不怕你气恼,依我看不如把葯钱省下来,为病人准备后事吧!”
送走卢大夫后,秦云漪照着方子抓了葯,在炉子上煎着,她独坐在外面房间看着火,泪水簌簌流下,浸湿她单薄的衣衫。
她好恨自己一点用也没有,什么都不会,翠姨白天要伺候她,晚上要赶做针线绣品卖钱糊口,还要打起精神对付辉叔的騒扰,一个人做十个人的工作,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何况是上了年纪的翠姨。
秦云漪闭上眼睛,泪水汪汪滚落,哥哥们离家十年了,不曾捎来只字片语,如时连翠姨都离她而去,那她就是举目无亲的孤女了。
炉火滚沸,葯香四溢,秦云漪抹去眼泪,端起熬好的葯汁走进翠珂房中。这副软弱的样子不能让翠姨看到,否则她又要担心了。
翠珂躺在床榻上,心疼地看着秦云漪忙里忙外,打点着一切本属下人分内的工作,都怪她这不争气的身子。
翠珂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试了老半天,她还是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瘫软在炕上。
“翠姨,你躺着吧!快把葯喝了,大夫说你的病吃几贴葯就没事了。”秦云漪把汤葯吹凉,凑到翠珂唇边。
翠珂不忍拂逆她的好意,喝了葯,喘了口气才说道:“小姐,你是拜菩萨的人,怎么可以说谎呢?”
秦云漪一惊,难道翠姨已经料到自己时日无多
不敢再想,秦云漪勉强一笑,回答道:“我没有受五戒,佛门的戒律不必恪守,何况我也没说谎。”
“小姐,你不必再隐瞒了,我自己的身体,难道还会不清楚?翠珂享尽了福,阎王老爷要我回去报到了。”翠珂浑然不在意地拿自己的寿命开玩笑。
“翠姨,别这么悲观,你一定会康复的。”秦云漪泫然欲泣,话中已带有哭音。
“生死有命,强求不来。”
翠珂笑着安慰她最疼爱的小姐,说道:“这些佛法都是你跟我说的,怎么你反而全忘了呢?”
“翠姨,我”秦云漪再也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
“别哭了,小姐。”
翠珂微笑说道:“我跟着老爷夫人共享荣华富贵,人家没吃过的山珍海味,我跟着全吃遍了,人家没见过的稀世珍宝,我毫不吝惜地用了就丢。翠珂活了一辈子没有遗憾,就是放心不下小姐。都十年了,两位少爷如同断线纸鹞,音信杳然,他们是你的哥哥,是你在这世间仅存的亲人,说什么每年都会回来看你,根本就是放屁!放你一个女孩儿家被人欺负,这两个没心没肝的坏胚子!”
翠珂放开胆说出心中积压已久的怨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换句话说,就算辱骂主子也不构成十恶不赦之罪。
“你别这么说嘛!他们只是”秦云漪想为哥哥们洗脱遗弃她的罪嫌,却找不出好理由来。
“只是怎样?二少爷不知流落何方,照他那种丢三落四的性子,可能连自己都顾不好,不回来看你还情有可原。”翠珂恨恨说道:“大少爷明明金榜题名,官拜参知政事,他又不是屡试不第,无颜以对江东父老,为什么不敢回来?就算不为你,清明时节也不见大少爷回来祭扫祖坟,他存心想气死老爷夫人吗?”她虽然病着,记性可是没减。
秦云漪默无一言,坐在床边垂泪不语,她不敢纠正翠姨,爹娘逝世已久,怎么说得上被大哥哥“气死”呢?
“还有那该上刀山、下油锅的秦辉!”翠珂干脆一次骂个痛快“他居然内神通外鬼,把大少爷留给你的家产全卖光了,秦家地契房契都在他手上,他黑心肝敢卖,外面也有人不要脸敢买!这附近的人,谁不知道那是秦家的产业,偏偏就是”
“翠姨,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什么不带去,佛法说得好,万般带不走,惟有业随身。”
秦云漪豁达地说道:“辉叔今世贪得不义之财,来世必将做牛做马偿还秦家,佛祖说今世贪人家一块钱,来世得还人家十块钱呢!”
翠珂冷哼一声道:“那秦辉惨了,还没投胎就注定要破产,不对!他坏事尽,根本没有再世为人的份。”
秦云漪不愿妄造口业,转而宽慰翠珂道:“何况绸缎生意虽然被辉叔抢走了,织锦的功夫却是谁也偷不走,辉叔还不是得向咱们买绣品?”
“你不提我还不生气!”翠珂发飙了,愤怒地嘶吼道。“你是秦家的千金小姐,针线刺绣是拿来消遣用的,不是拿来糊口用的!虽然狗子吃了秦辉的良心后,吐了一点渣渣出来,他还没敢把这间宅了也给卖了。”
翠珂在病床上捶首顿足,嚎道:“可是房契还在他手上,等我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没人母夜叉似地站在大门口威喝吓人,他一定马上赶你出去!”
“翠姨,你不要担心我,这么大的宅子,我一个人住太浪费了,辉叔要卖就给他卖,干脆让他欠个够本,下辈子就没得抱怨。”
秦云漪毫不萦怀,笑道:“我可以去余雪庵当洒扫院落的俗家子弟,了凡师太一定会收容我的,每天吟经拜佛,多好呀!”
“你这孩子,从来都不懂得为自己设想,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在那余雪庵中不出家,带发修行,不三不四地成何体统?”
翠珂不甘心地哭道:“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秦辉那死没人哭的烂家伙,把你的嫁妆卖光了,日后你会被夫家看轻的”
“翠姨,快别哭了,病人不能烦恼。”秦云漪搂着翠珂,温柔地安慰她。
“小姐,答应我,别去余雪庵做杂役,了凡师太说你心中有许多牵挂,不肯帮你剃渡,一定有她的道理。”
秦云漪是翠姨一手养大的,翠珂知道她最尊敬了凡师太,了凡师太说的话,她一律凛遵不误。翠珂叹道:“小姐,你还会牵挂谁?不就是那两个坏胚子呃,两位少爷吧!”
秦云漪轻轻地说:“我很想念哥哥们,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看我的。”
“你还有几个十年可以等啊?与其痴痴地守在家里朝夕盼候,不如去找他们。”翠珂说出她心中的盘算。
秦云漪失声问道:“我上哪儿去找他们?”
“我病虽病着,消息却灵通。”翠珂爱怜地抚摩着秦云漪脸上吹弹可破的雪肤,说道:“最近,我听说两淮访使窦天章告老还乡,皇上派大少爷接任访使一职。”
“两淮访使的官邸设在涿州,涿州离苏州关山千里,我一个人怎么到得了?”秦云漪忧虑地直皱眉头。
“窦大人有个属官姓方,他家在杭州,离苏州城不算远,方家庄号称江南第一庄,规模比咱们家全盛时期大一点点。”
事实上,江南第一庄比起秦府来,可不只大一点点!翠珂心知肚明,但她就是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再隔几天就是方庄主,也就是方大人的父亲五十大寿的日子,江湖上许多朋友都会去给他拜寿,其中包括即将卸任的窦大人与接他空缺的秦大人,就是那坏胚子你大哥哥啦!”
翠珂气秦云瀚气到骨子里,一时半刻间改不了口“小姐,你大哥哥不可能主动回来看你,想见他就要把握这次机会。”
“可是,我走了后,谁来照顾翠姨你呢?”秦云漪不肯,她虽然想念大哥,却更担心翠姨的病情。
翠珂回答道:“我去余雪庵休养,那里有佛菩萨,我有佛菩萨护佑病才好得快。小姐,你放心吧!翠姨命韧得很,死不了的。可是,如果你这次不去方家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见得着大少爷呢!”
秦云漪用手指缠绕发辫,低头沉思不语,该不该去呢?大哥哥真的会去方家庄吗?翠姨的病真的不碍事吗
翠珂微微一笑,看见秦云漪犹豫不决的样子,她知道自己游说成功,大少爷是小姐的至亲手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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