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之星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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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你给我讲讲影片的内容吧?”
“阿诚先生,这还用得着说吗?这都是专业的表演呀。比如说刚才上台的那个女的,其实她有性别认同障碍,她并不想做女人,却想当男人。所以她在舞台上表演乳房切除手术,既为她赚进了好几百万日元的酬劳,又使她做变性手术成为顺理成章的事,真可谓是一箭双雕的事。所以对于演员和观众来说,这是一场皆大欢喜的专业表演,我觉得根本算不上是犯罪。”
噢,原来地下世界竟然如此深奥,那些在普通人看来完全荒诞的事,在他们看来都是司空见惯的。说老实话,我还真担心哪天在池袋的柏油路下,挖出一大堆内脏什么的。
我对猴子说道:
“你刚才说冰高大哥本部会议上提到了“肉体与血腥”,他为什么要提呢?难道它跟别的黑社会有关系?”
猴子面有不屑地答道:
“那还用说,这种行业如果没有黑道支持,那还用做吗?那个俱乐部的后台是北关东的一个庞大黑社会组织。从那个组织的迹象来看,他们是想借这家俱乐部的力量进军池袋的特殊行业市场。毕竟跟色情与暴力有关的生意是最有赚头的。”
这道理谁都明白,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嘛。而猴子上头这位组长大哥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他肯定也在打这方面的主意吧。我试着向猴子多套点消息:
“那你们大哥是怎么说的呢?”
猴子回答的时候都似乎脸有红潮,显然他觉得有愧于己,他眼睛并不看我,而是向着银治答道:
“冰高大哥说现在经济不景气,组里的薪水无法提升,裁员又觉得对不起大家,所以要试着让自己组里的产业来一次大的飞跃。”
说完这些的时候,猴子的眼睛已经仰望向头上的天花板了。高高的天花板上有几只鸽子在斜斜的玻璃屋顶上休憩。看来猴子真的不是特别适合在黑社会混,他的心地太软了。他也不避讳银治说道:
“阿诚,你说我是不是也入错行了?上头之所以派这家伙来跟我,恐怕也是想让我了解一下这些变态的家伙吧。照这样发展下去,真不知道组织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呀!”
我摇了摇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个世道真是变了,即便死人嘴里的饭,恐怕都要去抢了。不觉间,我竟觉得我那日复一日守在那卖卖西瓜卖卖苹果的日子其实是最幸福的生活了。
真想向猴子奉送一根香蕉聊表同情。
我们沉默了一会,然后又对银治问道:
“你知道那家俱乐部的老板长啥样吗?”
银治一听到这个问题,就兴高采烈地回道:
“那个老板名叫春木显治,留着一头艺术家般的发型,是个彻头彻尾的性虐待迷。在别人印象里开这种店的人肯定纯粹是为了牟利,但据我所知,他可是因为真的爱好才开的这家店,他可是玩真的。”
说完银治又朝低着头吓得不敢动弹的照信问道:
“喂,你这台电脑可以上网吗?”
照信真是个窝囊废,现在都依旧不敢抬头,闻言只是从他那箱子里取出了无线网卡,将网卡插进电脑,连通网络后把屏幕推向银治。银治这会倒是有点人情味,乖乖地向他道了个谢:
“多谢!”
这家伙随即上了搜索引擎,打上了肉体与血腥与性虐待几个字。网页上一下子跳出近三百个条目。我和猴子都惊讶不已,不由得面面相觑,原来这家俱乐部居然这么有名了,而我们却一无所知。银治熟练地点开了第一个网页。
网页一开,屏幕顿时变得一片漆黑,中央出现一行告知网址迁移的小小红字。但银治一将屏幕调暗,原本一片漆黑的画面一角就冒出了一扇灰色的门。看来网上还跟现实一样打马虎眼的。银治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对我们说道:
“这就是‘肉体与血腥’地下网站的入口。”
他点击进入另外一个页面,只见画面渐渐为一片湿淋淋的红色所覆盖。俱乐部的LOGO与所有文字全转成了黑色,那种彻头彻尾的纯粹颜色令我看得很不舒服,看得我眼睛都发酸了。但从银治的神态看来,这些狂热的性虐待迷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没一会,只听到银治亢奋地高声喊道:
“你们看!全新第六集,明天就要上市了。”
我闻言也好奇地朝屏幕上看去,只见网页上最显眼的位置写着新作的片名是《切断!切断!切断!》,一看就知道那将是一个极端残酷的片子,我已经看得烦透了,但银治却似乎越来越带劲,他一脸振奋地继续说道:
“哇,太好了,第七集也已经开拍了。阿诚先生,你快来看!”
为了多了解些情况,我和猴子都强忍着心头的厌恶一起读起了屏幕上红通通的告示。
“急模特儿!酬劳巨高(有可能为一百万日元以上)!年龄性别不限!”
我和猴子无言地对望一眼。
此刻我们隔壁桌坐着的是两个年轻妈妈,他们开心地聊着的事情是幼儿园的慈善义卖。在她们的世界里,是绝对不会知道还有“肉体与血腥”这类事情的。这世界的一部份看来已经疯了,而大部分人们还是一如继往地生活着。
过了好一会,银治都在那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恐怖网页,我知道他已经顾不上什么了,便直接过去把电脑搬了过来,合上笔记本,银治除了表现出有些失望的情绪,什么也没说,谅他也不敢说。
猴子向我问道:
“阿诚,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看来他还是象找公主那时一样对我无比信赖的。但此刻我哪有什么点子。只得转头望向那个一直在旁边闷着头的照信。那家伙恐怕是短时间内不会张嘴说话了。真拿他没办法。猴子对我说道:
“麻烦你在找纪一的时候,也顺带着好好查一查这家俱乐部吧?”
然后他又用下巴朝银治努了努,接着说道:
“这家伙就随便你用吧。你就是把他送去拍那种恐怖片也没关系,我会向冰高大哥报告的。银治,听到没有?这是你进入帮派以来第一次表现机会,给我好好干!”
银治正准备站起来宣誓听命的时候,桌脚的箱子里突然响起了电话声。电子铃响把我们都引向那个箱了,照信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喂。”
这下照信首度正眼看向我和猴子,刚听了一会,就见他整个脸色都变了。我问道:
“是纪一吗?”
照信朝我死命地点了好几下头。我也把耳朵凑向他的手机旁。虽然手机里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多少还是能清楚听出是个男人的嗓音。那声音在说道:
“照信,好久不见啦。我正在给大家道别呢,你是最后一个。你还好吗?”
那语调似乎是喝醉了,但从口气听起来却易常轻松。我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这是一种毫无厘头的开朗,其实和那网页的黑暗一样极端,根本没理由这样子。
我掏出圆珠笔,在咖啡厅专用的纸巾上写道:
“尽量拖延时间,要问出他的位置。”
照信点了点头,我便再度凑向他,竖起耳朵倾听纪一临终前的诀别。
那醉了般的嗓音继续诉说道:
“我妈说你来东京找我了。谢谢你的关心。可是很抱歉,我已经不能跟你碰面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终于发现我是完全无法适应东京的。我已经努力试过了,但最后还得认输。”
照信哽咽地要求道: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见个面吧。快告诉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可是纪一已完全缩进自己的世界了。他那沙哑的声音闷声说道:
“噢,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只知道这里有条河。记得你曾说过,这世上有些人即使再拼命、再努力,到头来还是个窝囊废。我原本以为我绝对不会是个窝囊废,但最后证明自己还是个窝囊废。我也认啦,看来即使再活个五十年,我这个窝囊废也不可能走运的了。”
如果是我在和纪一通话的话,我一定会大喊没这种事。
但我意想不到的是,照信的反应却完全不同,他对着话筒说道: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自己也跟你一样没自信,每天都过得限痛苦。昨天晚上我看你那张黑碟时,还在厕所里吐过好几次呢。”
纪一试图掩饰内心的羞愧,沉默了一小会,最后竟高声笑了起来。这是我这辈子所听过最空虚、最绝望的笑声。
“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我是怎么赚到那笔钱的了?或许,那笔钱就是我这个窝囊废这一生世能送出的最后一个礼物了。反正这样也好,我的身体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只不过是个垃圾嘛。好了,我祝你们大家幸福。也希望你们把我给忘了。”
照信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他怯声问道:
“纪一,你是要死了吗?”
话筒那边那种无来由的轻松声音回答道:
“对,我就要死了。而且非死不可!”
这两个人,是不是脑袋都有问题呀!一个死意已决却笑嘻嘻,一个不思抢救只知道理解和哭。
我几乎要朝他们两个大喊,但我不能那样做。
直到这时,我才听到照信泪眼婆娑说了一句象样的话:
“好吧,但你死了,我总得带花去凭吊吧,所以请你至少告诉我你在哪里。或者你现在看得到什么?”
纪一以唱着歌般的快乐语调回答道:
“潺潺流淌的河水、噪声吵得要死的首都高速公路、玻璃屋顶的水上巴士、一团不知是金色的云朵还是大便的东西、咕咕叫的鸽子。就这些了,再见啦照信!”
立即我就判断出来,他人在浅草。
因为我也曾在那儿赏过花、看过烟火。
时不我待,我连忙收起桌上的电脑夹在腋下站了起来,招呼照信跟上我,同时向他们俩个说道:
“猴子,拜托你买单了。银治,我会再和你联络。”
照信仍在拼命拨纪一的手机号。嘴里哭泣着喊道:
“纪一关机了!”
我朝他喊道:
“要哭等上了出租车再哭!快走!”
说完,我们就如离弦之箭般跑向艺术剧场后头的剧场大道,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浅草。
亏得现在经济不景气,我们出来就叫上了出租车。从池袋到浅草,本来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够了。可惜那天的路和平常一样塞,所以当我们赶到浅草的时候,时间已经耗掉了二十五分钟以上。
这个时候,我们在后座上哪可能坐得安稳。照信虚脱般地望向窗外,而我的心却跳得比什么都快。我在出租车上用手机上网搜寻地图。据我分析,如果纪一看得到对岸Asahi大楼上的金色大便,就代表他人在隅田河靠台东区的河畔,而且就应该是在隅田公园里。
如此判断之后,我便在半路上向司机说道:
“快去吾妻桥。”
接下来事,只能是祈祷上帝让我们能在纪一的心跳停止前找到他了。
可是越在这种时候,纹在银治右腕上的死神形象却越是不断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桥头很快就到了,我们火速跑下堤防上的阶梯。
隅田公园是个占地辽阔的公园,从这头到河岸约有一公里远。公园里有两个棒球场、一个田径跑道,以及一个健身中心。我们俩一鼓作气跑向离水面最近的人行道。只见宽广的人行道右侧是那种比天空还蓝的尼龙布和大量排列整齐的贫民窟式住宅。
这时我最关注的就是纪一所说的方位,所以我抬头仰望对岸的高楼。同时估摸纪一所在位置。
在隅田河沿岸的人行道上狂奔的同时,我和照信都在不断地大喊:
“纪——一!纪一!”
那些原本在睡午觉的游民这下全给吵醒,这些好奇的人们全都探出脑袋来望我们。这恐怕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狼狈地边喊别人的名字边跑。
但对于此时的我们来说,哪里还顾得上丢不丢脸。
照信比我早一步听到远方传来的警笛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了。
“你看!”
只见一群人聚集在两百米外的上游。里头有游民,也有身穿棒球衣的人,全都围着地上一个东西凑在一块儿。不祥的预感迅速涌上我的心头。我们加快脚步向那边赶去,而从堤防上抬担架下来的急救人员也往那边猛跑。而照信跑得比较慢,所以他一时之间没有挤进围观人群中。
“纪一,你怎么样了!”
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是否就是纪一,但我还是喊着这个名字,因为我的直觉他就是纪一。
这个人身穿睡衣躺在湿透了的柏油路上。此时他的脸色发青,胸脯完全没有起伏。一条绕过脖子的布吊着手腕包着绷带的左手。手腕上头则非常明显地少了一个手掌。看到这个情景,俱乐部网站上那新作的片名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脑海里浮现。
《切断!切断!切断!》
《切断!切断!切断!》
《切断!切断!切断!》
……
赶到的急救人员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与心脏按摩,而一片茫然的我则在他们身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忽然,我看到照信依然混在人群中朝这头观望。我朝他吼道:
“快过来呀!他就是你的朋友呀!”
只见照信痛哭着摇头,并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撞倒他身后一个游民后,便飞也似地朝上流狂奔而去。
我怕照信再出什么意外,便准备起身追上去,这时我身边的急救人员向我问道:
“你是否认识这个人?”
“认识,不过先失陪一下。”
说完我便朝照信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我五十米开外撵上他,他正倚在一个栏杆上啜泣。追上他后,我轻轻把手放上了他的肩膀,只见他两手掩面地痛哭着说道:
“这不是我的错。真的不是我的错。”
“没人说是你的错呀。可是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不管纪一呢?”
照信抬起不住啜泣的脸,朝我轰道:
“他人都已经死了。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可不想被扯进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大声地说话,此时他的脸色发青,双唇颤抖。过了一会,他又继续说道:
“阿诚,你有没有看到他的左手?那就是那张光碟的诅咒啊,看过那张光盘的都会落下如此下场的。我们也会遭殃的,所以还是快逃吧,阿诚先生。”
这个照信,他都在想些什么啊?我朝栏杆外探出了头,吐出一大口黏黏的唾液后向他说道:
“难道你希望看到他被当作无名尸处理吗?你可是他的好朋友啊,他的家里还有他父母在等着他呢?你给我听好了,‘废物行者’,在你夹着尾巴逃跑前,该做的事总该做吧?”
听到我的这番话,照信的情绪似乎都要崩溃了。他朝我说道:
“你当然是轻松了,在东京有得吃有得喝,可是你知道吗?我们班上的同学全都找不到工作,连打杂工的机会都没有,大家都被迫窝在家里。我们高中闹自杀的,纪一不是第一个了。你不要再来烦我了。也别再命令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纪一说的没错,即使再多活个五十年,我们依然是窝囊废,一辈子都不可能时来运转的。”
我望着在都市中流动的铅色河面,与蔚蓝中蕴藏着灰暗的夏日天际。并不能因为我出生在这,就自以为自己不能理解他们?和纪一说的那样,我不也对自己的未来看不到什么希望吗?我不也是在满街垃圾中活到了今天,后半辈子想必也还是这副模样。
再说我也没对照信表示愤怒或苛责啊,我又不是什么伟人。但想想照信现在的心情,便只好用非常和气的声音对他说道:
“别胡思乱想了,我不也和你一起看过那张黑色光碟吗。和你们乡下一样,住在我们这里的家伙也多半生活在社会底层呀。和那些住豪宅,开宝马的大人物比起来,我不也和你一样是个窝囊废吗?不过,照信,你也还不够格当个真正的窝囊废呢。”
两眼哭得通红的照信一脸讶异地抬头望向我。我轻声跟他说道:
“你想回桑幸老家挖个洞躲起来,我是完全管不着。但你要那样做,也得先把这件事做完了啊,这事过后,你想做真正的窝囊废我不会拦着你!你这辈子真的靠自己的力量去拼过吗?去争取过吗?其实作为一个人来说,从来没争过输赢,从未论及胜败,又哪能断定自己就是个窝囊废呢?和我一起赌一把吧!赢了,你就不再是窝囊废了;输了,你就升格成真正的窝囊废了。来吧,反正你原本就一无所有,那你又怕什么呢?”
当我说完这些的时候,我发现他那对哭泣的双眼深处似乎燃起了一股小小的火焰。他放开了栏杆,缓缓地朝我走来。虽然他的双肩在颤抖,但我却分明感到那是一种充满斗志的颤抖。我终于明白,任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人,都是意志昂扬的胜利者。只见照信一脸愤怒地说道:
“好吧。即使注定是个窝囊废,也要把这次输得漂亮一些!”
我搂着他瘦弱的肩膀走回围观的人群。我听到了背后传来微弱的流水声。这是来到这河滨公园后,我首度听到的河水喘息。
纪一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我们又叫了个出租车追上了救护车,来到位于浅草寺五重塔后方的浅草寺医院急诊室。照信在出租车上打了电话到桑幸向纪一的父母报告情况,同时请他们马上赶到东京来。
虽然电话只通了很短的时间,但我感觉每句话都是那么难说出口,听得令人心酸。
在医院里人道性地诊断了四十分钟后,纪一被宣告死亡。
由于是自杀身亡,所以依法要接受调查和解剖,纪一的遗体也没经过他父母的许可便被送去解剖验尸,要一直到深夜才会被送回来。
在当地的警察局里,我们俩向警察报告了纪一的名字与住址,并告知他死前曾失踪了三个礼拜,但对他的自杀原因并不清楚,当然,我们只字未提那黑色光碟之事。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不知道该如何向警方解释,另一方面则担心纪一的父母恐怕受不了打击。
三十分钟后做完笔录,我们便直接由警察局跑到浅草寺医院打探当时的情况。据急救人员说,当时有一个游民说了当时的情况,当时纪一倚在河堤栏杆上,拿着手机一通接着一通打电话,最后就大呼着什么口号跳进了隅田河。他一越过栏杆跳进河里。便游离岸边三十米。开始旁人还以为他是被这大热天热坏了脑袋,傻乎乎地到河里去冲凉的,后来才发现河中央的纪一不正常,当看到他猛然把头沉入水里时,大家才吓坏了,有的游民连忙去找救生圈和绳索,而有的会水的则纵身跃入河里,但一直没看到他浮出水面。
前后折腾了十五分钟后,纪一才被人用绳索给拖了上来。而我们俩赶到时,他被拖上岸已经十分钟了。看来照信所接到的真的就是纪一生打的最后一通电话,而我们在路上的二十五分钟正好是纪一的生死时限。
当晚,暗自神伤的我独自回到池袋。我并不想让纪一的父母在悲痛万分的时候再费神感谢我。还真是漫长的一天呀。回到家时,老妈照例没给我好脸色看,但她似乎也注意到我的脸色不太好,所以也没多唠叨。
经过头晚和今天一天的折腾,这个晚上我一躺到地铺上就沉沉入梦。当晚我没梦到任何凶残的东西。但奇怪的是,照信眼里那燃起的微微火光。却进入了我的梦想乡。
第二天早上,正好赶上批发市场停业休息,我也得以悠悠哉哉地睡到自然醒。看来睡眠是灵感的良药,你瞧,这一觉睡醒后,我的脑袋就变得比较灵光了。
我在CD里放上巴托克的《蓝胡子城堡》。这是一段最贴切于我现在心情的背景音乐,这曲音乐的第一页的一段歌词中描写的是这样一个场景:在满是铁链与剑、打上钉子的木桩,以及烤得烫红的铁棒房间里,朱蒂丝·佛利耶西唱道:“你的城堡,踏满了血的足跡!你的城堡鲜血四溅!”
“肉体与血腥”。我在一张纸上用圆珠笔把这两天发生的大事小事全都写上,然后用图表标明各个组织之间的利害关系,以及池袋黑社会组织之间的势力均衡。
众多要素全盘考虑,我全神贯注地在屋子里足足花了两个小时厘清头绪。
一切停当,我便赶紧打开店门,飞也似地奔上街头,再度召集大家在艺术剧场咖啡馆聚会。
在大家到齐之前,我又在西口公园树阴下的长椅上足足思考了三十分钟。
我似乎在得出一个结论:发生这样的怪事,其实是日本整个国家的问题。或许整个国家情势即将恶化,而那些恶劣的征兆正在不断地出现。
银治昨天曾说过即使那些自残表演虽然残酷得让人看不下去,但在法律上却不构成犯罪。根据欧美法系,伤害罪必须有伤害者与被害者两种角色才能成立。但从这种俱乐部式的自残表演来看,由于登上舞台的全都是志愿参加演出的表演者,所以还形不成伤害者与被害者这种对立关系。
想想这和每年都会发生的贿赂丑闻还真有几分相像,同样在这些丑闻中没有完全对立的伤害者与被害者,全都是自愿性质的行为。如果一旦案发,那些无法再隐藏秘密的关键人员(比如说议员秘书、前途看好的公务员、乡村长官)就会畏罪自杀,而这些些既是牺牲者也是加害者的家伙一旦死了,周围的体制就不会产生任何震撼。丑闻就会贴上封印,整个世界就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运转。
难道就因为演员志愿参加就让这个血腥的秀场继续表演下去吗?
对于看到纪一的遗体和那张黑色光碟的我来说,已经是无法容忍了。
必须有人阻止这种表演。
必须撕开那圆形剧场的封印!
我们依旧约在艺术剧场的露天咖啡馆碰头。因为这次聚的人比较多,所以我们并了两张圆桌,来的人有:照信与我、猴子与银治,以及国王和他的两位保镖。
银治一看就是少了一根筋,他到这里后还是没大没小地那么摆酷,难道他不那么表现就会让他的纹身缺氧吗?只听他叫道:
“真拽呀。这简直跟池袋的高峰会议一样嘛!”
阿崇似乎很看不怪他,用冷冰冰的视线瞪了这个满身刺青的小鬼一眼。
银治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跟他是一路的,所以对我依然倍感亲切,他一看到我便兴高采烈地向我报告道:
“阿诚先生,刚刚我迫下及待地跑去买了这个呢。”
说完他便将一张跟纪一屋里黑色光碟一样的光盘扔在铝制的圆桌上。这次是最新出的第六集。阿崇有些不屑地说道:
“阿诚,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砍人影片啊?”
我刻意朝阿崇露齿一笑,道:
“是啊,保证你会被吓死。照信,开始吧!”
照信依然用两倍快进开始播放这个光碟。
我可不愿再看这些血腥的内容,在他们聚首看那屏幕的时候,我别过头,静静地眺望起耀眼阳光下的西口公园。公园里到处都是情侣、鸽子、游民,原来现实是这么美好祥和的。
第六集当然是有纪一的那一集。影片里三个片断切除的部位是耳垂、中脚趾,以及左手掌。由于我心里已经有了阴影,所以基本上只敢以余光瞄一眼画面,所以对详细情节并不是很清楚。而且第五集都已经看过了,这次我也不想再清楚描述。
不过,最后纪一左手掌被锯断那段还是不能不看的。影片中只见他用右手紧握左手腕,自觉让一把转动的圆盘锯切除了他的左手。
左手切断的时候,观众席上似乎响起一阵掌声和欢呼。由于放的是快进,所以听不到声音,不过从现场观众疯狂拍手这一点看,他们是在狂叫。
在摄像机的拍摄之下,我终于明白我所要面对的对手是些什么人了。我突然意识到,我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肉体与血腥”这一类的俱乐部,光它们被查封是远远不够的,如果让这些戴着墨镜、个个身怀巨款的观众露出他们的真面目,才会有益事态。我觉得
这些可怕的家伙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看完影片后,现场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半句玩笑话。就连平时杀伐决断的阿崇,这个时候也表情如干冰般僵硬。我向他们说道:
“最后被锯掉手掌的这个人,就是昨天下午在隅田河投河自尽的浅沼纪一郎。表演后他收到了相应的酬劳,而且他是自愿参与演出的,所以虽然已十分接近犯法,但总的来说这些表演并不构成犯罪。但是,难道我们能因为法律管不到而容忍这些家伙继续如此胡作非为下去。所以我们要想个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阿崇不愧是国王,只见他面带一股高贵的漠然神情对我说道: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说老实话,这些品味俗恶的有钱人喜欢的恶心玩意,那可是多得数不胜数,这种借龌龊的手段赚钱的手法也多得数不胜数,难道能把所有的这些都扫荡掉吗?阿诚,如果你要我们组织帮忙,行是行,但你得给我充分的理由,或者相应的利益。”
哼,居然会这么说,于是我只能转头向坐在阿崇旁边的猴子求救。
“我已经问过我们大哥了。他说如果你们能搞掉这家俱乐部,并将北关东帮的势力从池袋赶出去,那我们可以提供赞助和奖金。大家都说我不像个黑社会,而是个老古板,但我本来就讨厌这些变态!如果能一举捣毁那些北关东帮,对我们组织或对池袋来说都不是件坏事。”
阿崇依旧一脸冰冷,举起手来连拍了三次掌说道:
“阿诚,猴子,你们这出双簧可唱得不赖啊。既然这样,我们不良少年也不能袖手旁观,行动的时候也算上我们一个吧。说老实话,看了这些影片而不牙痒痒的,恐怕没几个。阿诚,出点子吧,你应该已经有想法了吧?”
“嗯,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阿崇鼓动两个腮帮子冷笑着回答:
“我有什么看不出来?没看你刚才在放光碟的时候,并不专注看碟,口中却不住喃喃自语说:‘别担心,会成功的,别担心。’看来你的城府也不深嘛。”
这时猴子也朝我说:
“就是啊,我看整个咖啡馆里也只有你自己没听见吧。快点吧,把点子说出来。”
这下我也没辙了,只得逐一看了看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开口说道:
“我将要去报名参加“血腥与肉体”下一次的表演。”
“好耶!”
银治居然喜出望外地发出欢呼,看来他是座实我就是他的同好了。当然,剩下的五个人看我的眼神都是惊讶加恐惧。
从没开过口,只负责电脑的照信,这下也抬起头来说道:
“为什么?太危险了吧!”
我从冰块全融化了的冰咖啡里抽出了吸管,猛然举杯朝喉咙里灌下大半杯咖啡。将看碟时心头燃起的焦燥之火扑灭。然后对他们说道:
“总得有人混进那圆形剧场吧,不然怎么会有机会和那个姓春木的老板碰面呢?我们必须在下次举办表演时,揭露他们的罪行。而要做到这些,必须有人潜进那家俱乐部。这个任务,在座的人里头……”
我朝纹身布满全身的那个家伙笑了笑。
“只有银治和我能胜任。大家都知道猴子的老大是谁,而国王得主导整场活动,又得指挥不良少年突击队行动。照信也得负责毁了这张黑色光碟。”
猴子从电脑里退出光碟,接着把它翻了过来,端详起朦胧的镜子般的刻录面。
“把它毁了?那怎样才能毁掉呢?”
我直视着照信的眼睛说道:
“你是个处理非法软件的天才对吧?我要你解秘这张光碟。然后把这个影片的内容散布到全日本的电脑上去,让池袋的“肉体与血腥”变成日本最有名的性虐待俱乐部,这样的话,警察和媒体就不得不注意到它的存在了。”
听完我的这些分析,大家的干劲都来了。阿崇有些来劲地用一种冷冷的声音说道:
“有时我都觉得自己当国王没意思,还是你这个角色比较好,我还真想和你来个角色互换呢!”
我喝尽剩下的咖啡,然后回道:
“阿崇呀,如果你想换咱们等这事干完了就换。恐怕到时你还没等这些破事来烦你,就会为没女人而无聊死了。”
在我们打趣的时候,原本在一旁兴奋不已的银治却有些担忧地问道:
“阿诚先生,你是认真的吗?我怎么觉得这事难以置信。”
当然是认真的,还用疑问吗?
大家可要知道,我这角色可不是那么好干的,每天都跟赶场演出似的。不过,即便再难,我都不想扮演别人的角色,哪怕是阿崇那国王的位置。
我的这个想法跟诸位读者的想法也许是一样的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们几个人细心地讨论了所有细节。理解能力比较差的照信与银治,经过这一番讨论,也对整个作战计划有了全面的了解。银治甚至兴奋地表示这比性虐待或纹身好玩多了。
结束讨论后,我们便开始行动了。首先我让银治用电脑连上“肉体与血腥”的地下网址,找出那个招募网页,然后掏出手机,按下了应征最高金额模特儿的号码。我把食指凑向唇前,让大家保持安静,在座的每个人便都屏住呼吸看向我。
“肉体与血腥,你好。”
话筒里传来一个毫无感情的男人的声音。
“我听说你们这招收模特儿?”
男人见怪不怪地用一种漠不关心的口吻问道:
“那你看过我们的DVD了吗?”
“看过看过,看过第五和第六集。我是因为向黑道借了高利贷,现在很缺钱。要是不乖乖把钱还清,别说是手掌,就连小命都可能要没了。”
这下男人可能有点兴趣了,他在话筒里说道:
“哦,是这样啊,理解。那这样吧,你明天下午一点过来面试。对了,你知道俱乐部在哪里吧?你叫什么名字?如果真名不方便说个假名也无所谓。”
我懒得另外想个名字,直接跟他说道:
“我叫真岛诚。”
“好,真岛诚先生,那就明天见吧。”
说完他就挂断了,结束下这场毫无余韵的对话。
猴子虽然当上了黑社会的头领,但到底还是改不了原来的脾性,模仿着我的语气嘲讽道:
“‘我是因为向黑道借了高利贷’?哈哈,你还真会演戏呀!”
我也向他嘲讽道:
“哼,你们冰高组里面,不也有混蛋在放这种害死人的高利贷吗?”
猴子自知说不过我,只好不甘愿地点了点头。我朝大安说道:
“那好吧,大家分头行事。”
分手之前,大家最后一遍确认今后的行动步骤,接着就解散了。
对于我们这些池袋街头的混混来说,一有活可干,盛夏的热气就不再是个折磨了。
我在往店里走的时候,都感觉到背后突然刮起了一阵舒服的风,回到了店里,又从老妈那接手照顾生意。
第二天,一阵暖暖的雨从天而降。我和银治碰头后,前往西池袋的住宅区。和银治这家伙走在一起,分明能感觉到在这个社会做人渣还是比较占便宜的,我明显感觉到那些对面走来的人纷纷回避。我在畅行无阻的路上向银治问道:
“你跟我再说说那个姓春木的老板吧。”
银治今天又换了一件怖人的背心,那背心的颜色宛如干了的血。他见我问他,赶紧朝我说道:
“你看他把俱乐部的搞得那么完美,而且完全没抄别人,从这一点上看就可以断定他是个知识分子。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但我感觉,应该是超过四十五了。”
人类的发展历史中总会出现一些怪物,而在我们生活的人群中,也偶尔会出现一些怪物,让别人自己找上门去登台表演自残,这点子大概也只有怪物级恶魔想得出来。
在这个雨后的夏天,我们俩撑着伞,走向绿意盎然的住宅区。也许大家的印象里总把池袋和那种杂乱无章、楼宇林立的都市群联系起来。而事实上只要离池袋车站远一点,有些住宅区的园林和树木还是不错的。正当我在观赏风景时,只听银治指着路边一道三十米长的水泥矮墙说道:
“阿诚先生,看,就是这里。”
只见银治所指的地方在将近三米高的栅栏后头,是一栋为林荫绿树所遮蔽的建筑物。不锈钢的大门很宽,足以并行通过两辆大型汽车。
门柱的门牌上居然直接印着“肉体与血腥俱乐部”的招牌。想必那些普通市民是无法想象这个俱乐部到底是干嘛的。也许他们会以为这是一个电子游戏场所呢。
可以看到里头的停车道上有一个监视器。我吩咐银治在外头等我后,只剩我独自站在门旁,然后在半圆形的磨砂玻璃窗台下,按下了对讲机的按钮。
“我姓真岛,约好让今天一点来面试的。”
感觉好像等了好长时间似的,但事实上只等了两、三分钟。正面的大门缓缓打了开来,从门里走出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请进。”
从声音可以听出他就是昨天电话里的那个男人。这家伙很没礼貌地端详了我一会儿,接着便掉头走回屋内,我也跟着他走了进去。屋子里头的大厅十分宽敞,前方有条道路通向楼中楼,而左右两旁也各有一道,却是通往地下室的。黑衣男人没有走向楼中楼,而是选择了住下走的阶梯。
走了六、七个台阶,我们便到了一个位于两层楼之间的大厅里。这个大厅非常豪华,厅内四角各设有一座台座,上头放置一个身材丰满的无头女体胸像艺术品。男人推开一道电影院里那种铺着柔软垫子的门说道:
“你就是昨天通电话的西一番街的阿诚吧?我们老板在里头等你。”
我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情况,从他的口气里,似乎他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的背脊感觉有些发凉,但事已如此,我还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门。
原来这扇门后头就是黑色光碟里的圆形剧场,面对这个在碟子里才见过的场景,我得用力呼吸,否则会感觉几乎要窒息。这里介于地下室与一楼之间,在天花板处绕着一圈采光窗,中央的透明圆筒和影片里的一模一样。圆筒里的地板也跟DVD里一样铺着白色瓷砖,而在舞台的中央有个很大的排水口,看来这个舞台由于经常沾满血腥,所以才要经常用水冲洗。
等我适应这里的环境后,才发现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正坐在一张圆桌后,他朝我喊道:
“你就是真岛诚啊?赶紧过来吧!”
这时我才注意到不知藏在哪里的喇叭正俏俏播放着洁西·诺曼宛如黑丝绒般的女高音。我在走向他所在的圆桌的同时,一边细数着圆形剧场里有几道门。
室内生锈的门有七道,跟巴托克的《蓝胡子城堡》描述的一样。现在我终于明白他这个恶魔般的赚钱点子是从哪儿来的了。我一走到他面前,他便向我命令道:
“挺起背脊,缩起下巴让我瞧瞧。”
我照着他说的摆出姿势。他看了看,满意地说道:
“不错嘛,真岛先生看起来很健康!我们的表演可是一项艺术呢,出现在舞台上的人必须是生猛有力的,如果这些主角看起来缺乏生气,观众看起来就很无趣了。所以来我们这应聘的人不管他是想自杀还是想变性,我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有生气。我姓春木,是这家俱乐部的老板。你看过我们的光碟了吧?”
见我点头,他便高兴地笑了起来,看来银治说得没错,他确是一个虐待癖患者。他顶着一头半白的三七分发型,虽然盖着头发,但明显看得出双颊的肉要远比下巴突出。这矮个子浑身都是脂肪,从那绷起的麻布衬衫和黑裤子来看,整个腰围都是圆滚滚的,活像塞了气球在肚子里。
“既然如此,我就不用再跟你解释我们节目的陈序了,如果没意见的话,三天后的晚上,你将走进那个著名的圆筒舞台,然后以电子标牌指向的部位切除你身体上的一部分。当然,我们会准备强力麻醉剂帮你止痛的,而且事后会给你进行全面的医疗救护,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说到这里,春木老板似急不可待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朝我说道:
“谈决定报酬标准前,可以先让我看看你的身体吗?”
“是要我脱光吗?”
春木高举双手,用音乐指挥般的姿态低声呢喃道:
“对,让我在你身体不完整之前先看看。”
我只得脱掉宽松的牛仔裤和保龄球杉,最后连T恤都脱掉,浑身只剩一条四角内裤,像一个展览品似地站在春木面前。
“好,这是每天从事体力劳动的年轻男性的身材。你转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虽然很不情愿,但到这个时候我不能临阵退缩,所以还是转身背向了他。春木朝我背后走了过来,用指尖从我的肩膀、腰侧,一路滑到了大腿内侧,似在检视我皮肤与肌肉的松紧度。显然他很满意,一直啧啧赞叹。最后他说:
“果然是个好苗子。好,可以了。真岛先生,请把衣服穿上吧,咱们坐下来聊!”
在我穿衣服的时候,他始终一脸微笑地打量着我。一等我在他面前就坐,他开口便说道:“你是我见过最令我满意的身体。虽然这份差事只需十五分钟就完事,但我愿意支付你三百五十万日元现金当作酬劳。我告诉你,这可是我们这一行给出的最高金额。也许你会怪我多管闲事,但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如此缺钱呢?而且我们经理以前似乎认识你,他对我说你的动机有些可疑。”
不会吧,那个穿黑色西装的小鬼居然认识我,但我可不能败露,于是我胸有成竹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几封高利贷的催款信。这是我们事先就准备了的伪证,收信人当然是我,而放高利贷的则是冰高组旗下的地下钱庄“满天贷款”。春木接过去认真地看了起来,他问我这些文件上只是一些零零星星借的小钱,怎么会如变魔术般在转眼问滚成巨款了呢。我装作不耐烦地说道:
“鬼才知道呢,跟他们沾上了可没有好事,插翅也逃不了。我们家在西一番街开店,家里还有个老妈。这家店就是我们唯一的命根子,但他们说要用我的店来顶帐,那怎么行呢,那可是我老爸生前唯一留下的家当。因此我想趁这个机会把这笔要命的债勾消掉。春木先生,你是不知道,我脑袋都快让他们给气疯了!”
我仔细端详着春木的脸,看他对我的话有什么反应,但可惜的是从眼神里看不到一丝感情。春木想了想,然后朝我说道:
“不是我不相信你,实在是因为如果你临阵脱逃,表演就得开天窗了,所以我必须确认你在表演当天会待在什么地方。”
说完,春木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从颜色昏暗的圆桌另一头朝我推了过来。见我接住,便接着说道:
“你一定要随身带着它。手机里头有GPS系统,所以能随时侦测到你的所在位置。既然这样,那就三天后的中午过来一趟吧,我相信到时会有一场精彩的演出的。”
看来我已经通过这个矮胖蓝胡子的面试了。步出房间时,洁西的歌声便从第六扇门传出,曲名是《眼泪之湖》。谁能想到,如此高雅豪华的地方,居然上演如此血腥的演出。
走回大厅前,我一路想着纪一的父母究竟流了多少泪。该不会也已经流成湖了吧。
当我走到大门口时,那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家伙正两手交叉站在黑色大门口。他见我过来,便改成双手抱胸向我说道:
“我知道你是和不良少年混在一起的‘万能帮手’阿诚。我头两年也在街头混,所以我常听人提起你。大家都说你很聪明。”
我耸耸肩,无所谓地回道:
“你们老板已经同意我来表演了,难道你也想看看高利贷的催款信吗?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家伙开始摇摇头,只是闷头为我推开大门。可是到最后我准备走出去的时候,他又对我喊道:
“远藤浩章。喂,阿诚,可别想玩什么花样,我们可是有强大后台的,你怕高利贷,可是那些高利贷对我们的后台也是闻风丧胆的。听到没有?”
我当然得点头,走出了大门。
看来我的命就是这么惨,不管到哪里,我都注定要受这种蠢货的威胁?
我刚走出俱乐部,银治便赶过来为我撑伞。外面的天气变得还挺快,现在已经是毛毛雨了,这场雨看来一时半会还不会停。在雨中带股湿气的风,让我想起了春木那恶心的指尖。
银治边献殷勤边问道:
“阿诚先竹,情况如何?”
“还可以吧,比较顺利。春木老板对我很满意,但他们经理却怀疑我。不过我们还是预好了,三天后就登台,所以拜托你多帮着点忙。”
银治朝我一挺胸,拍拍胸脯上的骷髅纹身说道:
“放心,包在我身上。诚哥,我会好好干的!”
这可是他第一次叫我诚哥,看得出,现在他是完全地对我效忠了。于是我对他笑道:
“万事拜托了。”
虽然说出来有些卑鄙,但这次如果要真的穿帮了,他很可能得代替我被送进那圆筒舞台。那个自残角色由银治来扮演,恐怕是再适合不过的。
面试通过,该我做的事就没什么了,接下来我静静地度过了两天冷夏。
这两天老妈特别高兴,因为我一步都没离开地在店里照顾生意,偶尔会有人来报告作战的进度。虽然一想到自己得走进那圆筒舞台心里就郁闷,但我并没觉得有多恐惧,因为这一切都是在自己掌控之中的。
表演开始前一天,照信给我打电话来,约我再到艺术剧场的露天咖啡碰一次面。把店里打理得差不多后,中午过后,我就依约来到艺术剧场上辽阔的露台,很快就看到坐在一张圆桌上的照信向我招手。等走近一看,他那神情让我吓了一大跳。他的脸颊二天之中就削瘦了下去,整张脸都紧绷了起来,相貌变得非常瘦小;但我明显感觉到,这个窝囊废现在已经燃起斗志了。我坐下后向他问道:
“你的状况还好吧?”
照信的双眼虽然通红,但却散发着强烈的光芒。他的眼中透着兴奋地说道:
“阿诚先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熬了两天两夜,终于将光碟的防盗拷程式给破解了。”
说完,照信就开始骄傲地凝视起圆桌中央那台上着网的笔记本电脑。然后移动着光标对我说:
“现在我就要将光盘上的内容散布到网络上了,我想那将是非常精彩的,在此之前,我希望能让阿诚先生瞧瞧。”
说完他便把电脑屏幕转向我。在一个文档里他已经拟好了一长串超级吸引眼球的标题:“震撼大奶秀!无修正版超性感影片!”、“池袋某会员制性虐待俱乐部秘密演出?”如此等等。说老实话,这些标题就是我看了都一脸惊讶,照信解释道:
“标题听起来得够蠢、够色,才能让那些上网的人上钩。”
看来这种东西还是照信有经验,毕竟他是把自己关在屋里的窝囊废。
我环视起玻璃天花板下这片挑高惊人的辽阔空间,周遭到处是走动的行人,我就在心里想,难道这些行人,都必须要用这种色情的标题来吸引他们吗?
我又担心地问道:
“在网络上散布这类禁忌东西,不会被追踪IP地址吧?”
照信爽快地回答:
“这我早想到了。如果利用自己家里的电脑上网,不管经由哪个国家的服务器,最终是都会被查出来的。所以,我才要拜托你来一趟。你知道什么是盗线吗?”
我摇着头表示自己不明白。照信得意地说:
“你不知道吧,这附近有个无线电台的基地台,所以这里可以免费上网。盗线的好处,就是让使用者在里头隐身发言。而且运用这条线的两个条件我们现在都具备了,一个条件是猴子先生为我们准备了一部合适的手机;第二个条件是,你来看看电脑……”
我根据他的指示打量起这台电脑的镁合金外壳来。从外观上看,我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那晚在纪一公寓里看那张恐怖碟时用的那台电脑,照信朝我点头说道:
“我们的这次行动是为了告慰纪一的在天之灵的,所以咱们就从他的电脑出发,向那些敌人发动攻击吧。好,现在我们就开始行动吧!”
照信以右手食指按下了鼠标。数码攻击看不到丝毫声响,但这种进攻却远比肉搏来得凶险万倍。
“阿诚先生,恐怕你还得坐着等一阵子,在这个时间里,咱们先来看些图片好了。”
说完,照信便从登山包里取出另一台笔记本电脑。他打开了一连串静止的电子图片让我瞧。出现在屏幕上的是内侧血迹遍地的透明圆筒舞台、而画面下方则是几个鲜红色的斗大文字:池袋肉体与血腥。最下方就是那家俱乐部的电话号码。
“这些电子画面是我从影片截取的,然后再打上形形色色的标题。不过,为了让大家一眼看出这些图片不是合成,而是真实照片,我刻意放进了一张残酷的书面。昨天我已经在众多的留言板上宣布了,告诉在今天下午将要发表一些极为残酷的图片。所以也许现在网络上已经有很多人在网上等着浏览这一篇东西了。”
纪一电脑里图片清单的符号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照信兴奋地说道:
“我事先排好了顺序,好将图像依序送出。直到电池耗尽为止,就让它在网络里尽量做展示吧。这么震撼的图片,今天一天至少会被数以万计的人们浏览、转载,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传遍全日本了。”
我凝视着照信的脸庞,他被我看得有些莫明其妙,我则笑着对他说道:
“你还真有本事唉!”
他显然很少听到这种夸奖,脸上马上就害臊地红了起来,他回答道:
“哪有,这方面是我的专长嘛。这点伎俩每个网虫都会,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来我原来对这窝囊废的评价是错的罗,那得改改了。
一切搞定之后,我就送照信走回纪一的公寓,就当是散步吧,也因为在如此闲晃的情况下,那影片居然会在我们的预计之下被全国网友转寄,就觉得高兴得难以自己。
正当我们高兴地边聊边散步的时候,却不想在寂静的西池袋住宅区出现了意外,因为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我:
“阿诚,你给我站住!”
居然是那个“肉体与血腥”剧场经理的声音。我一回头,就看到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我背后。他们都身穿黑色运动装、手持看似警棒的物体。
从那两个黑衣人身后,浩章面带笑意地走了出来,得意地说道:
“哈哈,阿诚,我们又见面了,想必你们俩刚才在咖啡厅里玩得很开心吧?你这个臭家伙!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在打什么歪主意!”
我小心地把视线集中在他手上的黑色棒子上。耳朵中却传来他兴奋的声音:
“小了,看什么看,你想知道这是什么吗?告诉你,这是打野牛专用的电击棒。连老虎被它碰到都只会哀号逃窜,哼哼!要是人被它给碰上,恐怕只有流着口水昏死过去的份了。”
他越是这样说,我越是高兴,因为在这样一个过分自大的黑大个手里,跑开还是轻而易举的。得意忘形的浩章又叫喊道:
“我们老板也真是的,他肯定是被你的身体给迷住了,亏他还煞费苦心地私下在标的广告牌上动了些手脚。他大概是想创造一个独臂混混吧,我早就跟他说不要相信你,哪知道他还是被你给骗住了。喂,臭小子,把你手里的那些电脑交给我!”
我们这时身处一条有着矮木树墙的小巷中。十米前就是一条左右皆通的小路。我掩着嘴轻声向照信说道:
“我一说跑,你就开始拼命跑!一到巷口咱们就往相反的方向逃。”
照信听了拼命点头。我趁着那小子得意地舞弄大棒的当口,大喝一声:
“跑!”
大喊的同时,我自己也全速疾驰,一口气便跑完了这十米。在矮树墙的角落一转弯,我马上停下脚步蹲了下来。想必这三个家伙一定会认为我想逃离现场,所以肯定不会料到我竟然会来这么一招。
浩章那小子显然想不到我在这个时候还敢跑,所以愣了一下,但最后他还是带着那两个手下追了过来,但跑了没几步就被我一绊,整个人都往前飞了出去。我抓住机会就朝他背后扑了过去?顿时就把他压得动弹不得。被我贴得这么紧,他那有恃无恐的电击棒也不敢使了,不然的话,他也得昏死过去。而另外两个傻冒则受浩章之令去追照信了,我想信有着完全斗志的照信一定可以跑得掉的。
这时我使劲用额头撞向他散发着发膏香味的后脑勺,完全顾不得自己脑门子疼。撞了三次,浩章这小子就已经完全不行地瘫了下去。
我从他手上抢下电击棒,赶紧站了起来。我得马上去救照信。可是刚等我迈步准备向右边冲的时候,却发现阿崇就站住矮树墙边,满脸笑容地朝我拍手。
“好,阿诚,看来你身手还跟以前一样利落嘛。”
这下我就放心了,果然,等我朝小巷看去时,另两个穿着黑色运动装的家伙已经被不良少年制得服服帖帖了。那个窝囊废般的照信则又在那抱着装有两台电恼的登山包直打哆嗦。我向池袋街头的国王说道:
“要跟踪我也早点说嘛。到这种时候才出现,你想把我吓死啊。”
阿崇安然回道:
“是吗?我看你啥事也没有啊!这个姓远藤的家伙以前我见过。他曾是一个帮派的第二号人物,因为没当上老大就退出江湖了,没想到居然干起了这种买卖。阿诚,这三个家伙你说要怎么处理吧?”
那辆豪华宾士又静静地滑进了这条小巷。我回道:
“在咱们的好戏结束前,先把这些蠢货给关起来吧。毕竟不能让他们把咱们的戏给搅了。”
阿崇点了点头,用手一招,他的手下便把这三个黑衣家伙给带走了。
我们也当场解散。整个过程似乎没超过五分钟。照信虽然仍在颤抖下已,但也没有退缩,他那眼神中依然有着那股斗志,表示一回纪一的公寓就将电池充满电,然后连夜回艺术剧院那继续散布黑色光碟的内容。
这下好了,全日本的网民都可以免费观赏价值六万五干日元的特别影片了。
时代果然在进步,可是这种进步又是多么地可怕啊。
日子很快就到了表演那一天,这一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宛如矿物质般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虽然这一天很紧张,但日常的工作还是要继续的,所以我还是一如往常地开了店门,打理好店面前的事,告诉老妈今天会很晚回家。一切准备停当,便走上街头,经过了西口公园朝西池袋走去。
“肉体与血腥”就在自由学园后方。想想还真可怕,天天在我家水果行卖水果,竟怎么也没想到在水果行的附近,大半年来居然经常上演如此残酷的表演。看来照信和纪一说的都没错,东京的确是个恐怖的地方。
又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引领我走进了大门,看来浩章失踪后,这里的生意还是照常进行的。他直接把我带进了圆形剧场。在这间中型剧场里,老板春木正在卖力地指挥手下为布景做最后的妆点,看来他们对今晚的表演还是相当重视的。
而在另一边,许多工作人员则正忙着架设灯光、布置座席。一看到我现身,春木便显得格外高兴,他一脸微笑地点头向我打着招呼:
“阿诚,你来了,今晚就拜托你了。”
我也默默地点个头作为回礼,接着便在黑衣男子的带领下走向了后台化妆室。
化妆室内有面全都是镜子的墙,对着镜子摆着几套桌椅。而在另一头则摆着一些置物柜和榻榻米。我用手机依序向大家作最后的确认。
这下算是真的把自己放进老虎的嘴里了,虽然知道自己有一支部队在作配合,但真要完全镇静下来,却还是做不到。
秘密地把一切确认顺利后,我便在榻榻米上躺了下来。这下真的已经没啥好安排的了。化妆室内有一台十四寸的电视机,但我根本没心情打开来看。当然这个时候让我睡觉更是不可能,最后我只得掏出从家里带来的口袋书,开始读了起来。
在这个可能要失去左手的夜晚,我不想去阅读任何残酷或悲惨的故事。所以我带来了斯丹达尔的《巴马修道院》。容我为各位介绍书中的登场人物:香榭贝丽娜公爵夫人、莫斯科伯爵、罗立万尼大王教、克雷森丁侯爵。
书中那位置身这些优稚贵族之间的主角法布里靳,死命坚持自己“对幸福的追求”。故事舞台不是在优美宁静的瑞士湖畔,就是在意大利的修道院。
要忘却那血淋淋圆筒舞台,读这本小说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一本好书拥有载着读者飞往其他世界的翅膀,是老天送给幸福的少数人的礼物。可是当我上集看到一半,几乎要忘了自己正置身于何处的时候,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临了。
由于过度着迷于法布里斯的爱情故事,我竟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敲门。
虽然明亮的日光灯教人看不出现在是几点,但从屋外的光线明显可以感觉现在已经不早了,当敲门声反复响起几遍之后,我才坐起上半身,朝门外喊道:
“请进!”
应声而入的是一个身穿燕尾服的男人,这人的脸上架着黑色光碟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墨镜,而他身后则跟着一个毕恭毕敬托着一只金属托盘的黑衣男子。那墨镜家伙见着我后,直接对我说道:
“我是负责你这一块的医生。虽然还没轮到你出场,但为了你到时能顺利表演,所以我得先帮你打镇静剂,同时给你做局部麻醉。否则,身体突然被切除一部位,可能会使你休克致死的。”
这家伙看来对这一切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见他神情松懈下来,拿起身后男子托盘上的针筒,在我左肩和腰际各打了一大针。这两大针让我非常恐慌,这事即便若干年后,还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打完针后,我便没办法再专心读小说了。那麻药的药效从左肩开始蔓延,最后使我渐渐失去了存在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臂失去了感觉,这个时刻,对于任何人都是一种残酷的考验和难以明状的恐怖。
医生打针后就出去了,现在化妆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在剩余的时间我的内心极不平静,甚至一度还打从心底里后悔自己的莽撞和自告奋勇,但同时又觉得这一切都是我必须忍受的。看来下次再接这样的差事还是得小心一点才行;尤其是这种真刀实枪地挨针头的差事更是绝对不能接。正当我浑身颤抖时,外面又传来敲门声。这下我可不耐烦,朝那门怒吼道:
“进来!”
这次进门的是个穿着黑色皮裤、手提工具箱的大奶子女人。她朝我扔来一条橡胶短裤,大声说道:
“把它换上。”
“在这里换吗?现在就换?”
这女人看也没看我一眼,就自顾自地打开了工具箱,从里面取出一支刷子和一瓶白色颜料。我明白了,是要把我跟以前看的光碟里的演员一样涂成白色。事已至此,我也只好死了心,速速用右手把自己脱个精光,套上那条异常难看的橡胶短裤。这下她又摊开一块布站了上去,又让我站上去说道:
“嗯,小伙子身材还不错嘛。过来,转身背对着我。”
白色颜料冰冷得吓人,一涂到身上便把我肌肤上的体温瞬间吸走了。
涂完颜料,大奶子女人也出去了,但没过多久,第三次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探头进来的是两个黑衣小鬼,他们一同朝门里伸头说道:
“轮到你上场了!”
我在他们的搀扶下走出房门,踱下楼梯,光着身子走上呈圆弧形的走道,虽然我还没走到剧场里,但观众的鼓噪声就震耳欲聋地从厚厚的水泥墙后头传来。
最后我来到了一道门前,这是道生锈的铁门,来过这里的我知道,就是蓝胡子公爵城堡的第一道门。铁锈门缓缓打开,我一亮相,周遭便响起一阵狂呼。灯光照亮了圆形剧场,其中一束最强的聚光灯直接打到了我身上,那亮度刺眼得让我几乎失明。我别无选择,只能是凭着那两个小鬼的搀扶摇摇晃晃地踏上两侧满是灯泡的走道,目标当然是位于剧场中央的透明圆筒。
等我的眼睛稍微习惯场内的亮度后,我发现下面观众席上坐满了中年以上的男人和年轻女人。我缓缓环视着三百六十度都映照在红色灯光下的地板。很快,我就发现那个满身纹身的银治就坐在我左侧斜前方的客席上,这个时候,我居然觉得他就是我的老朋友一样亲切。此时他正身穿黑色燕尾服和白衬衫,而身旁则紧挨着一位身穿深蓝晚礼服的美女。我用眼神跟他打了个招呼。正在这时,我的耳边响起了一声粗暴的“进去!”
舞台上的圆筒原本是完全闭合的,此时对着走道的部分缓缓往一旁滑了开来,我被人推着踏进了圆筒。
光看影片是绝对不会知道表演者是怎么走进来的,现在我知道了,但这种经验我想任何人都是不想拥有的。地上的灯光和头顶的聚光灯将透明圆柱里烘烤得宛如盛夏的沙滩,炙热得要让人脱了皮。由于前面已经有过两场演出,所以现在这里面有一股浓得吓人的鲜血味。
根本没有时间给我考虑,我的右手就被塞进了一只遥控器,同时一块圆形电子标牌也被推上了走道,等着我来启动。现场观众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我身上。这些所谓的感觉敏锐、品味高雅的客人,此刻正个个兴味溢然地期待着又一个人被切除身体的某一部分。
我跟一个机器人般毫无意志地按下开关,而与之同时,LED灯泡便开始轮流闪烁起来,接着我又依令按了一次开关,这次是为了让灯光停下来。我眼睛看都没看那个标牌,也根本没必要挑时间按钮,反正早被动了手脚,绕着圆圈亮起的LED灯泡一次又一次绕过耳朵、鼻子、右手、左手、右脚、左脚,接着渐渐放慢速度,最后果然停在了左手的位置。
那些变态的观众顿时掌声雷动,显然他们在为又一次观赏了一个全新的身体部位被切割而欣喜异常。
很快,一台载着电锯的推车被推进了圆筒里。我原本心里还有点底,知道这是我自己导演的一场戏,但真到电锯推上来的时候,那原本只是轻微颤抖的身体变得剧烈抖动起来,汗水顿时哗哗地往下掉。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行刑者的任务就是将电锯推进来,同时启动电锯开关。干完这一切,他就踏出了圆筒舞台。下面的一切事情就是我的事了,这就是俱乐部的高明之处,没有人强迫你,一切都似乎是你自愿的。转眼之间,我所听到的只有电锯噪音,而闻到的只有鲜血的气味。我相信全世界再找不到比这份工更糟的工作了。
见那行刑者走出去后,我就平静地走向推车,用右手拔掉了电锯的电插头。
这显然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意外,这让观众席上那些优雅的变态者失望不已,他们马上开始鼓噪起来。当然,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看着圆筒舞台外那些一张一合的嘴和舞动的手,我笑了笑,舞台区域是隔音的,我从橡胶短裤里掏出手机。一翻开手机,我便高高举起右手,好让大家看个清楚。
我按下了通话键,让自己更象一个新手机的广告模特儿。然后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
“也许在座的诸位可能知道,在上次的表演里,有个小伙子被切除了手掌。他的名字叫浅沼纪一郎。很遗憾,他已经自杀了,不过他托付我向俱乐部里的诸位问好。”
虽然我这里听不到观众的声音,但观众却能透过麦克风把我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这种变故来得太突然了,整个剧场的时间似乎都停下来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现场直播呢!
见大家都屏了嘴在那发着愣听我发言,我便继续说道:
“相信各位也有家人、朋友,或是重要的客户。既然在座的各位有着如此美好的嗜好,那就应该让他们一起来共享才对呀。所以我接下就要报警了,在座的各位一个也别想逃出去。放心,你们的行为完全不构成犯罪,所以请大家继续品尝鸡尾酒,等会警察来了再说吧!”
顿时现场观众如炸开了锅一样,全都慌慌乱乱地纷纷朝周遭的七扇门移动。我右手依旧高举,轻松地以拇指按下池袋警署的号码。当然,我这一个举动是做给现场的观众看的,其实我毋需向电话那头说半句话,因为早就有若干人帮我报警了。
现场所有的门都一下子打开了,那些观众大喜,以为这下可以逃出去了。
但可惜的是他们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因为在每一道生锈的铁门那,都涌入了大群统一以蓝色头巾蒙面的街头帮派分子。
那个原本站在走道上的行刑人试图冲进来将我架走,但他还没来得及碰到我,就仿佛一台机器被关掉电源一般倒地不起。在行刑者的身后,只见银治得意地挥舞着那把家畜用的电击棒对我笑着说道:
“哈哈,总算找到机会试试这家伙的威力了。”
转眼间,一切都在我方势力控制之下了,很快,阿崇在保镖护卫下,沿铁门那的走道向我走来。
“唉呀,我们还这么劳师动众,其实这里的戒备一点也不森严。挡在门外看场子的只有五、六个小混混。”
“阿诚大哥,你还好吧?”
我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我得承认我不是英雄,所以当街头帮派的人冲进来的时候,我就如释重负般地跪倒在了透明圆筒里。除了打哆嗦,我已经不会再做任何事情了。我的左手此时已经没有半点感觉了,自己摸着就像是别人的手似的。
那浑蛋的银治居然用手机录相功能拍下了很多我当时的丑态。这家伙今晚表演时,偷偷用手机录下了好几段影片传给了在露天咖啡厅等着的照信。这个时候艺术剧场就是我们的网络信息中心,照信又用盗线的方式安全地逐一将这些影像散布到网络上。
这么说来,全国观众都看到我像个前卫艺术品般赤身裸体一身白的糗样了。虽然有点丢脸,但我相信我这种脸丢得并不可耻,倒是那些那些戴苦墨镜的观众可就惨了,这一点从剧场现场那么多男女在声嘶力竭地号啕大哭就知道了。
哼!活该,现在哭泣,当初干嘛进来啊?
十五分钟后,荷枪实弹的池袋署警察终于赶来,现场顿时失控,一时间刑警也搞不清楚状态,先是俱乐部方面强烈抗议遭非法侵入;而不良少年们则声明是来营救我的;而站在舞台上的我则解释自己差点被锯掉左手。
至于哪一方的证言最有说服力?当然是我的罗。只要看看我光着身子被刷得洁白倒在电锯轰轰作响的圆筒舞台上就说明一切问题了。
当然,这次电锯的开关,其实是我自己开的。
赶到现场的条子们再迟钝,只要他们走进那圆筒里嗅到鲜血味,再看到那把伤人无数的电锯,应该就不难联想到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吧。
唉,我不能不说,和任何现代歌剧一样,如果没有好的演技,这场战斗也不能取得完胜。
骚动是短暂的,但警察很快平息了一切。我被带到了警察局。而阿崇则在几个保镖的掩护下趁乱遁形,而几名不良少年和“肉体与血腥”俱乐部的所有员工都被带了过来。所有观众都被当场释放,但每个人都被记下了身份,明令他们在家等候,以便日后分别接受调查。想到他们个个在家里如坐针毡地等着约谈通知的模样,实在令人痛快。
另一条战线也取得了不俗的战绩,照信散布的影片在网络上掀起了一场网络风暴。数百万人点击了他发出去的网页,好几次网络都处于停滞状态,造成整个池袋一度网络不通。
由于此事太过敏感,各大媒体都没敢做太大篇幅的报导。不过周刊和体育画报则正好相反了,他们平时就找不到什么象样的线索,现在难得有这么个事,这一类媒体开始整版整版地连载追踪报导,而标题则一期比一期吓人,比照信拟的吓人多了。当然,在他们笔下,我成了一个无知的牺牲者A,整个夏天因为这个事情被迫接受了好几场采访,可这事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我总不能说我如何如何策划了这场活动吧。我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心里总是想,要是我写的杂志专栏能有这十分之一的反响就好了。
经过我们这一番折腾,池袋刚刚崛起的一线品牌性虐待俱乐部“肉体与血腥”被迫关门大吉。现在事情搞得这么大,恐怕再嗜血的客人也不敢上门了。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些周刊记者天天排班蹲守在俱乐部门外,这个时候,那些变态的人即便走路也不敢往这个地方凑了,谁能有胆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然欣赏自残表演呢?
原本宁静、秀美的西池袋住宅区,因为这么多记者的到来而闹哄了很长时间。
也许大家会很奇怪整个事件怎么没有提到那个春木老板呢?说实话我也很奇怪,但很快就传来骇人消息。有天被人发现他被绑在树干上的尸体,脖子从左耳根到右耳根被划了一刀,死因是失血过多。凶手查不出来,也许又是一桩死案吧。从案发现场的干净利落程度,一看就是哪个组织为了灭口而雇佣职业杀手所干的勾当。相信凶手早已逃之夭夭了,也许都已经到国外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在想着当他的脖子被划一刀时,是否也以那对死猪一般的双眼,静静欣赏自己鲜血的静静流淌呢?也许他也很有快感吧。然而对我来说有一件事更古怪,明明一个礼拜前还跟他打过交道,可是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他长的是什么模样了。
唯一记得的是他那鱼眼般的双眼和柔软湿润的指尖。现在想起来都让我觉得恶心。
一切搞定之后,我、阿崇与猴子等人约好在“简单日子”酒吧聚会。此时在我看来,再没有人比阿崇更适合呆在这种VIP室里享受了,他舒适地坐在丝绒沙发上,边喝着青酒边开口调侃我:
“阿诚,你那一身白的扮相实在是让我不敢恭维。我想就算给我再多钱,我也不会答应扮成那副德性的。”
我无所谓地笑笑。我心想你当然不会做的了,你干什么都是要钱的。据说这次行动冰高组支付给不良少年一笔相当可观的酬劳,至于是多少钱我无从得知,当然对于这些我从来是不去探听的。
见我不回答,阿崇又笑着问道:
“你这次又没落着一分钱吗?”
我点头称是,接着又斟了一杯这家酒吧最昂贵的酒。举起杯来朝大家说:
“能有美酒佳肴,就算没白干了,如果再给我配个美人,那就更理想了。”
猴子大笑,他戳了戳我的侧腹说道:
“要美人还不容易,你去找银治就能解决问题。”
由于地位较低,银治一直缩在桌子一角。这回听大家提到他,顿时两眼发光,他朝我说道:
“阿诚先生,你还记得上次在‘肉体与血腥’时,坐在我旁边的马子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那怎么可能忘记,那时发生的每一幕我都历历在目呢。那是个身穿深蓝晚礼服,装扮活像《骇客帝国》女主角的超级大美女。
“那靓妹说她对阿诚先生很有好感呢。而且一听到你和我一样喜欢性虐待,马上就求我把你介绍给他。下个礼拜我们就有一次派对,你可得来赏个脸呦。”
哇塞,看来这个疯子般的银治还真以为我是他的同类呢。阿崇和猴子都跟看戏似地满脸微笑看着我。虽然我也有点心动,但在这种场合点头答应,我的面子上还是放不下来的,所以我做了个违心的回答:
“抱歉。我想找一个嗜好比性虐待更激烈的特别对象。”
银治听了一脸失望,他喃喃地说道:
“唉呀,那就太可惜了。我还一直都想呢,如果咱们俩一块出马,恐怕所有性虐待俱乐部的女人全都任我们挑呢!”
我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但在一个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我还是和他交换了手机号码。谁让我还年轻呢?谁知道明天我会怎么样,也许找个热辣的妹子玩一下也不错呦。
看来经过这件事,我也变得邪恶了。
最后,来交代一下照信的情况吧。
那场表演大快人心,照信也很是高兴了一阵。完事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他整天都在东京街头逛。说是观光,其实多数时间都在秋叶原或新宿的电子市场抢买便宜光盘。他说他买了三百张单价一百日元的台湾光盘,还专门制作盗版光盘买了一台二手电脑。
如此一来,等到他准备回桑幸的时候,东西已经多得拿不动了。所以他出发的那天早上,我专程到东京车站去送他一程。
经历了这番风雨,我们已经跟战友一样亲密了。我们并肩坐在东京车站的月台上,一人喝着一罐咖啡。从月台往前看去,可以看到夏日晴空映照下的铁轨闪闪发光,风儿顺着我们的发梢拂过,真是一个美好的日子。照信回过头来看着我,以一如既往的微弱的嗓音说道:
“这次实在很感激你。”
虽然声音依然很低,但我却一点也不觉得他是一个窝囊废了。我朝他笑笑,又啜饮了一口冰冷的咖啡。
“在隅田河那天,如果不是阿诚先生,也许我当场就逃之夭夭了。要是那样,我怎么还有机会为纪一报仇呢。经过这个事,我想我的后半辈子再也不会只是一味逃避了吧。现在,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照信直视着我的双眼,继续说道:
“虽然现在我依然一穷二白、也没固定工作,但我不再茫然。回去后我将抬头挺胸地告诉大家,我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从今以后,我已经当个堂堂正正的窝囊废了。”
好,好样的,窝囊废也有手有脚,会有前途的。只要敢于奋力拼搏。我朝他握紧拳头,鼓励他道:
“凭你‘废物行者’的技术,在东京找份与电脑有关的工作根本不难,为什么不留在这呢?”
照信看了看我,羞怯地点头答道:
“其实我现在也有点信心在池袋混了,但我总觉得,只有桑幸才是我的家,而且毕竟关心我的亲朋好友全在那里。虽然那里现在经济不景气,就业机会比较少,但我还是想回去。以前对家没什么感觉,但这次来东京后才发现,其实在我生命里最重要的,还是桑幸。”
也许想到桑幸让他无比兴奋,他朝我高兴地说道:
“阿诚先生,我告诉你哦,桑幸可是个好地方呢,那里没有嘈杂的人潮,也没有吵死人的喇叭声。你看这里树和小鸟很少,但在我们那,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到处都绿意盎然。”
听完他说的,我也深以为然,他说的道理和我深爱着池袋是一样的吧。每个人来到世的瞬间,就会与他降生的那片土地产生无比深厚的感情。
照信又笑着说道:
“看来我这辈子就在桑幸那样的乡下过掉算了,每天看着同样的脸孔,在那里结婚、生子、生活、终老,其实不也挺好吗?阿诚先生,哪天有空务必到桑幸来玩,我会带你四处逛逛。那里不像池袋这么大,只要一个小时就逛完了。逛完之后,我会请你喝我们那里的青酒,然后我们一起边吃小菜边回忆这次行动的点点滴滴吧。”
……
新干线很快便驶进月台,夏天的热风带着机车的油昧扑面而来。我从长椅上站起身,朝照信伸出右手,把他那瘦小的手用力握了握。
“回忆这段往事,这主意不错。也许过段时间我就会去看你的,你保重了。”
我面带笑容,朝这个在短短十天里由一个窝囊废蜕变成男子汉的家伙点了点头。我们互道珍重,然后便一个向车走去,一个走下月台。
我一次头也没回,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内心的互道珍重更加珍贵呢?
从此,每当我在水果行干烦了的时候,我就会做做白日梦,总幻想着哪一天到桑幸去拜访照信,然后我们俩在嘈杂的蝉鸣中,一起追忆那个夏天的一场行动。如果再能几朵白云从蔚蓝的天空飘过,身边再配上一条小河的潺潺流水声,那简直就是神仙的境界。
或许,对于我和照信这样的“窝囊废”来说,能有那样的享受,也算得上是人生的一大快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