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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哀叹着家门不幸,出了裴熙这么个狂悖无礼的孽障,裴礼面上亦带出几分,却知儿子秉性,不敢如方才一般对他呼喝:“二郎,你有何办法?”
裴熙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说:“裴义再怎么忠心,也只能做魏王的一条狗;罗道虽向魏王靠拢,可不可用还难说。若我们能添一把火,送魏王直入青云,哪怕裴义掏了心出来效忠也是无用。”
裴礼和张夫人素知小儿子胆大包天,动辄身家性命倾覆的皇权倾轧,富贵已极的人家都往外头躲,唯独他不知中了什么邪,一个劲往里头钻。本以为他年少轻狂,吃些苦头能够懂事,谁料年岁越长,竟越是锋芒毕露。听他吐露如此言语,张夫人已白了一张脸,裴礼的手亦有些颤抖,心中权衡,面色却铁青一片:“你这逆子,净说些胡话!”
裴熙早就习惯了父母无时无刻不装模作样的性子,在他看来,父亲的忠诚贤良,母亲的温柔贤惠,早已成了他们的第二张面皮,莫说骨肉至亲近在身侧,哪怕一人独处都未必会揭下来。就如同他那个看似温润如玉,无人不赞,实则心胸狭隘,处处排挤他的兄长一般,过于注重世俗的名声,假得令他几欲作呕。故他轻慢地笑了笑,不屑地说:“阿耶若是不愿,熙不再说便是,左右还有些钱财,这便命人寻个山清水秀之地开辟别院一所,也好做个纵情于山水,不理会世俗礼法规矩的狂人,省得十载之后还要对一个姨娘生的庶子赔笑脸。”
裴礼并非不想得从龙之功,却见识过几次皇位之争的惨烈,别的不说,他发妻张氏的娘家在梁王案中便元气大伤,岳父和几位大舅哥小舅子死得死,流放得流放,处境极为凄凉。他若争了,或许富贵,或许是个满门抄斩的结局;他若不争,凭洛阳裴氏的门第也能保住一身荣华,顶多在权势一道上需要退让一些罢了,与性命相比,自然是不足为重的。偏偏被裴熙这么一说,仿佛退让一步就注定权势面子皆失,指不定还会被裴义踩在脚下,裴礼便有些受不了了。
男人嘛,金钱美色都能放到一边,对权利的追逐才是永恒的。世家子弟对面子又看得很重,若没了面子,他们拿什么在这个圈子里混,又凭什么得到旁人的尊敬和友谊?只不过……裴礼示意张夫人退下,张夫人也知晓他们两父子在讨论家族生死存亡,便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平复心情,方缓缓退下。
见着母亲离开的背影,想着将书房当做卧房的秦琬,裴熙有一瞬的沉凝。裴礼也没发现儿子的失态,他沉吟片刻,才有些犹豫地说:“咱们洛阳裴氏一贯只忠于皇帝……”
“只忠于皇帝?您在和我说笑?”裴熙嗤笑道,“若是只忠于皇帝,先祖为何投靠夏太祖?若是只忠于皇帝,曾祖为何要自戕?若只是忠于皇帝,祖父为何要娶罗氏女?若是只忠于皇帝,裴家为何与张家联姻?家产被旁支占了?受了风寒,英年早逝?年少力弱,巩固实力?两情相悦,长辈旧约?理由倒是好听,也罢,谁让这世间的谎言多半花团锦簇呢?”
裴礼身为家主嫡长子,又在门下省就职,裴晋恐他行事没有分寸,得罪什么人,才隐晦地告知家中长辈一二过往,唬得裴礼心惊肉跳,不敢胡来。如今听儿子吐出如此石破天惊之语,裴礼惊骇难言,刚想问裴熙从何处听来,就见裴熙淡淡道:“您也不用猜是谁告诉我的,这样大的事情,若能被旁人知道,咱们家还有活路么?这都是我猜出来的。”
前朝末年,皇室昏庸,洛阳裴氏的继承人想另投明主又怕失了名声,故意示弱,弄得家族旁支为争权夺利乌烟瘴气,自己则暗中观摩天下大势,心中有了定计之后,便有了“族人为夺家产蓄意谋害,嫡支血脉狼狈逃脱,得遇英主”的佳话。
裴熙的曾祖比太宗皇帝小了几岁,君臣相得,本是废太子的有力支持者,瞧着形势不妙,为保住家族富贵传承竟舍了这条性命,只余十三岁的独子裴晋。太宗失了好友,自然悲恸,对裴晋不同寻常,早惦记着他成家后给他个官做,一路提携,谁能想到废太子目光短浅至此,见裴晋年少,盯上了裴家的家业呢?就更不要说与罗、张二家的联姻了。一为兵权,一为梁王,靠前者保了平安,搭上如今的圣人,在太宗面前狠狠给废太子上了眼药,后者……若非怀献太子生得不巧,洛阳裴氏又是一朝的富贵煊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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