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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工夫,皇帝周身的气势截然不同,刚才那慑人的气魄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让岚琪脑筋转不过来,但听得玄烨这话,不禁笑:“臣妾瞧着,万岁爷说得可起劲了,逮着机会狠狠数落臣妾的不是。”
“只要你明白,朕就安心。”玄烨说着与她往暖阁走。梁总管跑来看光景,想问要不要他伺候什么,见德妃娘娘递过眼色,便识趣地带人退下了。
到暖阁歇着,玄烨说起方才的事,等他说完,面前已摆了茶,岚琪道:“刚刚进来时,知道您上了心火,让梁总管备下莲心茶放在这里,正好温温的能喝了。”她说罢自己先饮了一口,似乎是茶水放在这里,但方才无人,便有些不放心。
这样小的举动,让玄烨有些心疼,喝过茶说:“若是茶水里有毒,你先喝一口,难道要弃朕而去?”
岚琪却笑:“真有那样的事,那就是臣妾的命。”
玄烨握了握她的手,不再言语。这话说多就伤心了,谁也不愿面对那样残忍的现实,而乾清宫里每一口茶水都是仔细着的。自从有高答应那样的人混进来后,梁公公就把皇帝身边防得滴水不漏,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乾清宫,而闹成这样,也不啻是种悲哀。
“十四这事儿做得莫名其妙。”两人继续方才的事,玄烨道,“胤禛也必然不是正巧经过,他可能是盯上舜安颜了。但胤祯是想做什么呢?他口口声声说,是想证明八福晋的清白,不愿人家冤枉了老八,可他做出来的事,却分明是冲着他们去的。你说他是帮胤禛,还是帮胤禩?朕糊涂了。”
岚琪也看不透这件事,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对玄烨道:“胤祯从小就有主意,您看他要搬去阿哥所的事儿,就是自己想出来的,如今更是比小时候明白事理。不是臣妾偏心儿子帮他说话,您别看他冲动鲁莽,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这孩子做事图磊落干净,他眼里容不得沙子。”
玄烨一笑:“朕一直把他当小孩子看,那日赐给他佩剑时,突然发现他就要长成大树了。”
岚琪心里晃了晃,她似乎能明白玄烨在想什么,一大一小都是自己的儿子,他们宠十四,大部分是寄托了对胤祚的感情,怀着感激上苍恩赐的心,呵护宠爱着他。总觉得他是小弟弟是小孩子,可童年光景不过区区十来年,还没来得及留恋,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玄烨选了胤禛传承江山,岚琪知道,可她也看得见,他们的小儿子越来越优秀,身上更多几分乃父之风,这样一来大概换作谁,都会犹豫。
好在岚琪心里一直想得明白,江山传承不是个人意志,胤禛若不才,皇帝要另选贤能,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胤禛皇帝中意他,指不定哪一天,他就被弟弟比下去了。
岚琪晃神那会儿,玄烨却摆正了自己的心,说道:“朕想得太多了,还早着呢,他们自有他们的造化,无论如何,下一次,朕一定不能再后悔。”
腊八过后,兄弟们聚在八贝勒府,八福晋来应个景后就离开了。他们围炉喝酒,十阿哥见十四阿哥闷闷不乐,在桌下踢了九阿哥一脚。胤禟抬眸看脸色,唇边勾出一抹冷笑,便夹了一筷子涮羊肉送到十四阿哥碗里,说道:“听说十三这次领差事,是四哥极力向皇阿玛保荐的,还不惜让德妃娘娘帮着说了几句话。胤祯,你虽说跟着八哥办过差,可还没正经接什么差事独当一面,你可是和四哥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四哥这样是不是太偏心了。”
胤祯把一筷子羊肉囫囵塞进嘴里,正是大口吃肉的年纪,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却张口答九阿哥的话。结果半天他们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可咽下去后胤祯自顾自涮肉,没再重复刚才的话。
九阿哥和十阿哥面面相觑,八阿哥则暗暗怨他们太多嘴,笑着岔开话题,把这顿饭总算吃下去了。
饭后,十四阿哥要踩着点儿先行回宫,九阿哥、十阿哥没有约束还烫了壶酒换地方继续喝。胤禩这才知道,老九、老十意图挑唆十四和老四的关系,他端着酒杯久久不语,担心这事儿不可靠,可又觉得这么做,也不见得真不好。
胤祯带着几分微醺回宫,年末应酬多,完颜氏也不敢说他,只是提醒:“额娘时不时要叫我们过去见人,你这几天少喝点儿酒才好。”
十四阿哥只是闷闷不乐地“嗯”了声,什么话也没说。
月末时,十三阿哥办完差事回来,虽是头一次单独办差事,在四哥的指点和年羹尧的相助下,总算做得有板有眼。胤祥人高马大,没有八阿哥身上太浓的书卷气,往军营里一钻,与将士同乐,真真如鱼得水。
出去大半个月,回来晒得脸都黑了,皇帝没在乾清宫见他,而是直接在永和宫与岚琪一道见了儿子。听胤祥讲一路见闻,玄烨时不时就说:“来年南下时,朕带你额娘也往那里走,要看一眼你说的风光才好。”
那日皇帝高兴,留胤祥在永和宫用膳,父子俩围炉喝酒,十三福晋兆佳氏和侧福晋瓜尔佳氏也应邀进宫,娘儿几人另坐一处说话。十四福晋带着弘春来凑热闹,兆佳氏问弟妹十四阿哥怎么不来,完颜氏尴尬地说:“他着了凉有些头疼脑热,打发我们来替他请安呢。”
晚膳吃罢,十三阿哥带着妻儿离宫,玄烨微醺后就在岚琪屋子里靠着歇息,她送走儿子、儿媳妇,把弘春抱给完颜氏时,顺口问:“十四的病要不要紧,请太医了吗?”
弘春在怀里躁动不安,完颜氏手忙脚乱地哄着,不敢正眼看婆婆,垂首怯然应道:“请了,太医说吃两服药就好。”
岚琪见儿媳妇言辞闪烁,猜想她有心事,但天色已晚不便久留,只劝了句:“你今晚胃口也不好,自己要多保重。”别过孩子们,岚琪往回走,便见环春上来说:“万岁爷好像已经睡着了,奴婢不敢惊动,您去瞧瞧,别叫皇上着凉了。”
岚琪赶紧进门,果然见玄烨穿着衣裳靠在美人榻上呼呼大睡,屋子里地龙烧着的确温暖,可身上什么也不盖,醒过来就该头疼了。随手拿了一床毯子来,可刚刚碰到他身子,警醒的玄烨就睁开了眼。五十多岁了,还是不改年轻时的习惯,纵然在永和宫比在任何一处都安心,可那份警觉已经浸在他骨子里,这么多年,难得踏实睡一回好觉。
“脱了衣裳上床睡,今天刚换了新褥子,可软和了。”岚琪温柔地劝他,伸手要拉他起来。玄烨摸摸肚子说:“和儿子吃得高兴,有些顶着了,不想躺平。”
“你瞧瞧,我不在边上,连吃饭都没分寸。”岚琪想了想,命人去取来皇帝的风衣和雪帽,哄了玄烨说,“今晚没有风,我们出去走走,羊肉积在肚子里,这么靠着不管用。”
玄烨犯懒,奈何岚琪一直缠着他,等他被裹得严严实实推出屋子,外头冰冷的空气一激,倒是真的清醒了。
回眸见岚琪,猩红的大氅,雪帽兜头,柔软洁白的风毛轻轻晃动着,衬出她姣好面容,柔和的灯火隐去了岁月的痕迹,只留下漂亮的眼睛鼻子。他看着看着就痴了,像是从前那个娇憨的小贵人站在了跟前,不由自主就伸手牵了岚琪。
周遭太监宫女都围着看,岚琪本想挣脱开,可一见玄烨热融融的神情,就将手往他手心里再塞了塞,含笑说:“去园子里走走,前日带十八阿哥和弘春堆的雪人还在。小十八很能干,堆的雪人比他自己个头还大。”
往门外走,今夜无风,空气虽然清冷,可不用缩手缩脚被风刮得喘不过气,且是热乎乎的身子走出来,倒是越走越精神。玄烨顶在肚子里的东西也渐渐松快些了,脚步更加轻盈。
御花园早已是冰雪的世界,这会儿进园子瞧,好些地方都坐着憨态可掬的雪人。因密嫔不大出门,岚琪怕十八阿哥闷在屋子里无趣,空闲时就会带着小家伙出门逛逛。如今弘春也能晃晃悠悠走几步路,宫里没有再小的孩子,小叔叔和他就成了玩伴。前几日和荣妃几人一道来这里赏雪,带着孩子们堆雪人,天寒地冻的,雪人堆着没人去动,就都完整地留在原地。
玄烨却嘀咕说:“夜里看着怪吓人的。”可说归说,竟似玩兴大起,一脚踹掉了雪人的脑袋。那一座正是十八阿哥累得汗湿了衣裳才堆好的雪人,说之后要带密嫔来看,也不知密嫔看没看过。岚琪急得不行,赶紧让人拿灯笼照着,自己手忙脚乱地拢起雪堆,想把雪人的脑袋再安上去。
她正暗
暗抱怨玄烨胡闹,奈何身边都是宫女太监,不能说出口,十指冰凉费力地在雪地里拢雪球,突然脑袋上被重重一击,力气不小但不疼,眼前更散开一片洁白的雪粒子。
知道是玄烨拿雪球砸她,岚琪揉了揉脑袋,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玄烨本来还揣着一只雪球准备再砸过来,见岚琪似乎被打蒙了,忙赶上来问:“疼吗?砸疼你了?”
却见岚琪猛地扑到面前,一双手直往他氅衣里钻,手里不知几时抓的雪,悉数全塞进他脖子里。玄烨冻得浑身抽搐,立刻跳起来抖落衣裳。梁公公几人被吓坏了,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帮皇帝解开氅衣,着急地问:“万岁爷您怎么了?万岁爷……”
“滚开。”玄烨却推开梁总管,追着岚琪就来,岚琪不傻,早就跑开了。
梁总管手里还抓着从皇帝脖子里掏出来的雪,傻愣愣地看着帝妃二人的身影隐入夜色里。环春刚刚则是被主子借力起身时一把推倒在雪地里的,此刻吃力地爬起来,掸落身上的雪说:“梁公公,要不咱们散了吧。”
梁公公才醒过神,丢开雪搓着手,吆喝边上的太监宫女:“你们傻愣着做什么,赶紧照着路去,别摔着主子了。”
可是这一通闹,玄烨和岚琪都玩疯了,加起来近百岁的人,平日里稳重端庄,突然玩兴大起,直弄得身边的人手忙脚乱。回来换衣裳时,岚琪的袜子全湿了,绿珠嚷嚷着:“这就过年了,您可别着凉病了。”而她们还没收拾好,梁总管手下的小太监已经在窗外问:“万岁爷问娘娘这边好了没有。”
且说玄烨和岚琪玩得十指冰凉浑身哆嗦着回来,被雪水浸过的身子,会发红发热。岚琪再见到玄烨时,两人都顶着红彤彤的脸颊,玄烨笑话她,岚琪却拿镜子给皇帝看,玄烨乐道:“朕倒是很久没见自己这么好的气色了。”
热乎乎的身子依偎在一起,屋子里温暖如春,玄烨的手不老实地钻进岚琪的寝衣,指尖游走在滑嫩的肌肤上。他蹭到岚琪耳边,啄了两口轻声说:“朕想要。”
岚琪媚眼如丝,笑道:“臣妾不就在皇上身边?”
玄烨凑上来要吻她的唇,被岚琪伸手推开,本只是欲拒还迎的暧昧举动,可顺着指尖看到玄烨的发丝里夹杂着白发,她心里一抽动,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生怕亲近时,玄烨也会看到她发间的银丝。可玄烨却捉过她的手,轻轻吻了手指手背,温和地说:“怕什么?朕就从来不怕被你看见。”
“玄烨,我们都要老了。”岚琪情不自禁地说。
“都在一起三十年了,不老才怪。”玄烨不屑。
岚琪目光莹润,满是柔情,道:“就算老了,你也要一直疼我宠着我。”
玄烨已经压在她身上,身下渐渐苏醒的雄姿硌在了岚琪的腿上,她身子一哆嗦,侧过脸大笑。玄烨却捏着她的下巴转过来,霸气地说:“我会一直宠着你,可我有没有老,你见过才知道。”
夜深深,帐暖情迷,相爱之人翻云覆雨,自有道不尽的缠绵旖旎。但男女结合并不全靠情爱,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颠鸾倒凤之后,留下的不是值得回味的曼妙春色,只是一夜彼此冷冰冰的背影。
八贝勒府里,胤禩刚大汗淋漓地从张格格身上爬下来,由她伺候着收拾干净后,便裹着被子睡过去了。
张格格见他睡了,蹑手蹑脚往桌边来,从暖笼里拿出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已经有些凉了。可她顾不得那么多,端起来就往嘴里灌,冷不丁听见背后男人在问:“你喝什么,味道这么怪?”
张格格被吓得魂飞魄散,吐了一身汤水,呛住了咳得差点儿喘不过气。胤禩把下人叫来收拾,狐疑地闻着那药味,总觉得在哪儿闻见过,回眸见张氏紧张得脸色惨白,想起妻子几次小产后,服用的汤药就是这个气息。
妻子是小产后要排清身体里的东西,是孕妇忌用的东西,那现在张氏喝这些药,做什么?
“这药,是福晋给你准备的?”胤禩皱眉问。
“不、不是……”张格格不敢往福晋身上推,推了也没人信,那是每个月算着日子把贝勒爷送到她床上来,盼星星盼月亮等她肚子大起来的人,怎么可能给自己避孕的药。
“你这么慌张,至少你明白自己在吃什么,是不是?”胤禩心里一片寒凉,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张格格已是吓得魂飞魄散,胤禩但凡对福晋透露半个字,她往后在这府里的日子,可就过不下去了。福晋之所以一直没能察觉她在避孕,也是每日两三碗的汤药往她这里送,坐胎的药补身体的药,吃药吃得心都苦了,自己多添两口避孕的药,根本不会被发现。可现在怎么也躲不过胤禩的质疑,张格格再不敢隐瞒了,害怕得浑身不住颤抖,根本不敢抬头与丈夫对视。
胤禩走上前,一把拽起她的胳膊,直捏得雪白的肌肤泛红发紫。张格格疼得泪光涟涟,终是结巴地说:“是避孕的药,贝勒爷……您饶过我吧。”
在张格格的哭诉中,胤禩知道了惠妃和大阿哥的恶意,知道了他们容不得自己有子嗣。而张格格因不敢承认是自己给自己吃药,索性全推在惠妃和大阿哥身上,说是他们不让自己怀孕,总之八阿哥府里不能有子嗣。
“贝勒爷,福晋从前小产和我没关系,我没敢对福晋动手,贝勒爷您要相信我。”张格格哭得凄惨,可她说话很小声,生怕被外头等候的奴才听见,若传到福晋耳朵里,她就完了。
胤禩的心已是凉透了,松开张格格后就呆坐在榻上,他就是不明白,怎么他做什么都是白费工夫,就连床上这点儿事,想有个一男半女,也白花一身力气。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为何这一世如何努力,老天就是什么都不肯给他?
张格格蜷缩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外头听壁脚的人们见里面没动静了,也基本都散了。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正经事,传到八福晋耳朵里,就只以为张格格没把贝勒爷伺候好,惹胤禩生气了。这边胤禩呆坐半天后冷静下来,把张格格从地上拎起来送回榻上,用棉被把她的身子裹紧,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说:“从明天起,好好把身体调养起来,为我生个孩子,那之前所有的一切我都既往不咎,我不会告诉福晋。”
张格格泪如雨下,不住地点头,胤禩再道:“不要惦记你堂姐了,惠妃和大阿哥更不用害怕,我若连你一个女人都护不住,还算什么男人什么丈夫?好好养着身体,生下我们的孩子,咱们高高兴兴的。”
那一日国舅府的男丁聚在佟国维的书房商议大事,事情过后留下几个嫡系子弟。隆科多站在一旁,见舜安颜给佟国维上茶,顺道给他这个叔叔端了一碗,隆科多就笑:“好歹你曾是四贝勒嫡亲的妹夫,如今大大方方地和八贝勒走得近,莫说人家诟病你,八贝勒能对你推心置腹吗?何必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佟国维干咳了一声,隆科多呵呵一笑,不服气地别过脸去,佟国维则问他:“你最近的差事做得还不错,有没有想找些别的事来做?”
隆科多摇头:“侄儿现在挺好的,有好差事,您留给舜安颜吧。”
佟国维道:“我们与四贝勒,终归沾亲带故,不如你往后多去贝勒府走动走动,你与阿灵阿不是说得上话吗?借他们家福晋的关系,总之随便怎么套近乎都成,我安排你几件差事向四贝勒报告,你之后好好地去做。”
隆科多不解,佟国维坦率地说:“如今外头都在折腾,皇上那儿还没动心思呢,他们倒先选起新太子了。你们都是佟家子孙,一荣共荣一损俱损,舜安颜跟了八阿哥,你去跟着四阿哥。我行将就木,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将来万一有什么事,舜安颜做侄儿的总会拉叔叔一把,你做叔叔的,也别抛下亲侄子。”
隆科多满面狐疑地看着叔父,又看了看舜安颜,年轻人面无表情,静静地站在一边,见叔叔盯着自己看,他才稍稍颔首示意。隆科多苦笑:“也是,四阿哥当初把你打成那样,之后半句表示的话也没有,你们再凑堆在一起,也怪辛苦的。”他又叹气说,“叔父,可四贝勒怕是瞧不上我,未必肯亲近。”
佟国维冷笑:“瞧不瞧得上,你试过才知道。”
隆科多走后,佟国维把孙子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问:“你铁了心跟八阿哥?他虽好,可处处矮人一截,我看皇上未必选他,近来又常卷入是非之中,且与大阿哥为伍,你做什么非要跟他?”
舜安颜淡定地说:“将来的事可说不定,八阿哥若赢了呢?皇上当初是被先帝送出去的孩子,姑祖母也并不受先帝待见,皇上不是照样做了皇帝。”
佟国维摸着苍白的胡子,若有所思,半晌才对孙子说:“那你就要一门心思把八贝勒推上大位,不然就是输了。”沉重地叹息,“你姑母的遗愿,怕是不能成了,我们家和永和宫真真是八字不合。”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皇帝巡幸塞外,此番随扈出巡,太子之外,还有大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五、十六、十七阿哥。皇帝带了两个最年长的,又带了几个最年幼的,自然十三、十四阿哥早就能独当一面,但中间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这些已在朝中有威望的皇子并未随扈。
自然四阿哥一直看似赋闲实则忙忙碌碌不知在干吗,八阿哥则奉命查肃贪的案子,他们各司其职,很自然地脱不开身。总之,此行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谁也没想到会有什么不同。
一路往塞外去,顺利平安,只是在路上时,十四阿哥跑来问了十三阿哥几次,他最近到底跟着四哥做什么。胤祥心中有对父皇的许诺,要拼尽全力扶持四哥继位,纵然对十四毫无芥蒂,也绝不能告诉他一丁点儿的事,屡屡敷衍,最后反把额娘的话搬出来说:“额娘要我们务必保护皇阿玛周全,你就不觉得奇怪?”
十四的好奇心立刻被吊起来,连声道:“我也奇怪呢,额娘平时叮嘱的话都差不多,这次特别紧张,她拽着我的胳膊,都把我拽疼了。”
胤祥道:“该是上回你被策妄阿拉布坦的人伤了,额娘心有余悸,总之你别操心那些有的没的,我们专心保护皇阿玛才是。大阿哥和太子都三十好几了,哪儿比得过我们年轻机敏。”
十四一脸傲气,不屑地一笑:“大阿哥还总拿当年的军功自居,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那会儿的军功也是皇叔伯父们的,他不过是跟在后头捡便宜,把我们当傻子骗呢,我如今全知道了。”
队伍在塞外安营扎寨,皇帝每到一处都要接见部落王爷台吉等,或率皇家子弟与蒙古子弟和勇士们狩猎行围。起初一切都安好,皇帝亦是兴致高昂,直到那一日,为了几句话,让皇帝脸上蒙了阴影。
本也是好事,大家出猎后,太子那日收获颇多,打算在自己的营帐里招待兄弟们来喝酒。说这话时玄烨也在,他乘兴顺口说是不是如今自己都不能和儿子们喝酒取乐了,太子一高兴,忙请父亲列席,他早早回自己的营帐去打点。
一切妥当时,大阿哥和十三、十四阿哥都到了,太子本预备自己去请父亲来,大阿哥却说:“这俩小子腿脚快说话又讨喜欢,何不让他们去请。”便打发两个弟弟往大帐去请皇帝。
太子乐呵呵地,摸了摸桌上的酒壶,又摆了摆筷子,把皇帝坐的位置又擦了擦。大阿哥看得一脸鄙夷,幽幽道:“太子,有些事儿,你还不知道吧?”
太子茫然地望着他:“什么?”
这一边,玄烨那会儿真是随口说要去喝酒的话,这会儿已经不想去了。俩小儿子来请他,玄烨更坦率地玩笑道:“朕答应了你们额娘,出门不喝酒,她可是在朕身边安插了眼线的,朕喝得提心吊胆,回去还要被她埋怨,多没意思,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十四阿哥憨笑:“皇阿玛又取笑了,额娘岂敢做这种没规矩的事,在您身边安插眼线,太大逆不道。您这会儿不去,太子回头以为我们使绊子,难得大家都高兴,皇阿玛您少喝几杯,大不了回头我和十三哥替您喝。”
俩儿子盛情邀请,玄烨今天心情也好,便与他们往太子的营帐来,到了门前却有些奇怪,不知里头忙什么,门前伺候的人都被撤下了。胤祯和胤祥没多想,掀开帘子就要搀扶皇阿玛进去,却听得屏风后头,大阿哥正对太子说:“那张明德在道场上颇有威望,算得一手神卦,老八家里如今添子,还有他一个收房的侍妾又有了身孕,都在这张明德的手里算着呢,准得吓死人。”
太子道:“有孩子是好事,老八也不容易。”
大阿哥却说:“有孩子是好事,可另一件事呢?那个张明德算卦,说胤禩面相富贵,日后必登极位。太子啊,若老八的孩子算得准,只怕毓庆宫的位置,也要算到老八身上去了。他们夫妻如今把这张明德当爷爷似的供着,道观里一切用度开销都从八贝勒府里走,明着是供奉神明,暗地里呢?太子,您要小心啊。”
门前诸人听得脸色骤变,十四阿哥激动得要冲进去质问大阿哥,被胤祥死死地拉住,继而冷声道:“太子,皇阿玛到了。”
里头立刻传来急匆匆的声响,大阿哥和太子慌张地绕过屏风跑出来,许是急了,都扑通跪在地上迎驾。玄烨一脸黑沉,质问长子:“你那些话,从哪儿听来的?”
大阿哥叩首在地,慌张地说:“皇阿玛,市井街巷里都传遍了,老百姓都知道那道观许愿很灵,儿子也是因家宅不宁,几房姬妾混闹,去求了几道符咒贴镇宅,才听说了这些话……”
玄烨气息急促,狠狠地问:“说胤禩要取代太子?”
十四阿哥立刻大声道:“皇阿玛,八哥从未在我面前说过这种话。”
可胤祥一把将十四阿哥拖了出去,十四阿哥不服气,胤祥拽着他的衣领道:“当着皇阿玛和太子的面,有我们说话的份儿吗?”
但不多久,父亲就出来了,怒气冲冲地往大帐走,十三阿哥带着十四阿哥赶紧跟上,更再三叮嘱他:“不要再惹怒皇阿玛,别再刺激他。”
太子的营帐里,大阿哥和他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两人大喘气半天,计划达成,两人如释重负。大阿哥终于笑出声道:“老八那小子活该,谁叫他和一个牛鼻子老道厮混不清,活该……”扭头对太子道,“除掉了老八,您肩上的担子,可就轻了。”
太子憋红了脸,不知说什么好似的,大阿哥却坐起来,从怀里掏出几道符咒,递给太子道:“张明德是个两面三刀的东西,谁给他银子,他给谁办事儿。太子你回头找个吉时,把这些东西埋在自己的营帐下头,要亲手埋,保管你东宫之位不会动摇。”
太子将信将疑,大阿哥把东西往他怀里一塞,喘着气道:“爱信不信吧,我若害了你,你大不了把我抖出来。”
那几道符咒,被大阿哥焐得发热,太子捏在手里,回忆刚才的一切。
他本是乐呵呵地准备招待父亲和兄弟们,大阿哥却跑来说要再次帮他除掉老八,既然皇帝已经四处布防不能再随便直接动手,就只能诛心了。
突然冒出这件事,他当然不会答应,可是大阿哥朝他比了个杀头的姿势说:“下次火枪的枪子儿,可未必就会打偏,下一次从你脑袋里穿过,谁来救你?他们比不得我们犹豫不决、畏首畏尾,你看,都是下狠招的。”
太子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如今他手里的权一点点被皇帝抽离,从太子手里外放的官员或被革职或被罢黜,京城里的文武官员都不敢接近太子,早就另谋出路扶持各自的势力,赫舍里一族连个能说话的都没留下。太子无依无靠,谁来帮他,他就抓着谁当救命稻草,走一步是一步。事到如今,他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事不宜迟,皇帝很快就会过来,于是两人对好了说辞,驱散门外守候的人,只等门前帘子挑起灌进风来,隔着屏风看到父亲的身影,便开始了方才那一番对话,字字句句都在兄弟俩的算计里。揆叙曾对大阿哥说,皇帝废太子只要一个台阶下,可不论谁去铺这层台阶,都不会有好下场,他不如等着别人着急,有时间先借太子的手除掉威胁他地位的人,现在朝中数八阿哥风头最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八阿哥有一个致命的弱处就是他除了那些天天把他捧上天的大臣外,皇室之内并没有真正能为他撑腰的人。比不得四阿哥,仗着养母生母左右逢源,他有什么事,大概连太后都会求到乾清宫去,可八阿哥若有什么事,单凭良妃那点儿脸面,根本不能成事。所以对付他,要比对付四阿哥之辈容易得多。
如今大阿哥和太子几句话把事儿摊开了,贤名远播的八贝勒已经是“天命之子”了,结果只有两个,皇帝高兴或不高兴。眼下看来,老爷子是绝对高兴不起来的。
那之后两天,除了几位蒙古王爷,皇帝谁也没见,队伍本该继续往木兰围场前进,却在那天收到京城八百里加急,说十八阿哥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