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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大巫与班昭已倏然不见。
班超拔剑而出,那玉座下的四只白虎全部站起身来,鼻子皱起,露出狰狞面目,嘴里发出低吟。
柳盆子一错身就制住了身边的私来比。
与此同时,头上传来了女人嘹亮的吟唱,回旋摇曳,沙哑高亢,充满了野性。
七个黑袍女子从柱上缓缓落下。穿堂风起,撩起她们的袍帽,露出满是刺青的脸和赤裸的身体。使团诸人一下就认出,这正是沙漠遇见的那几个笼中“女妖”。
“女妖”们位置各异,站在堂中的各处,却围住了众人,吟唱不断,她们在各自的位置扭动起来,魅惑至极。
班超拔剑四顾,发觉自己早已不在什么神台上,风景变幻,自己手上已不是剑,而是一支毛笔。那些柱子也变成一支支粗大的毛笔,汇聚成一个牢笼,越缩越小,要将自己困在其中。班超在“笔”栏闭合的一瞬,穿过了牢笼,发现自己却回到了十四五岁少年的样子。回头,却见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还在笼中,他一把抓住那少年的手,分不清那是自己还是哥哥班固。
拉不出来,班超急火攻心,竟将手上的毛笔点着了,引着了整个牢笼。牢笼瞬间火苗铺满,黑烟冲天。班超生生扳倒了一根火柱,痛贯心肝。当他拉住笼中少年的手时,那垂下的脸抬起来,却是父亲。
“父亲,快出来啊!”班超嘶喊。
“逆子!你看看你烧了什么?”
班超看向四周,熊熊燃烧的是一堆堆如山的竹简。
“快出来呀,父亲。”
“我出不来了。快去救书。”
“为什么要救书?”班超哭道,“那里面都是前人肮脏龌龊的勾当和谎言。”
“没有真假,”父亲整个被火焰吞没,却留下一声叹息,“唉——只有对错。”
班超大哭起来:“你骗人!明明没有对错,只有真假!”
班超没有松开父亲的手,哪怕火已经缠上了他的衣袖。他猛地一拉,拉出的不是父亲的手臂,而是一把剑——非攻剑。
火焰已经熄灭,四处全是白烟。班超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在一个由骷髅头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的京观上,俯视着天地。
“逆子!这就是你要的真实吗?”空中传来父亲威严的声音。
“我不想要,一点都不想要!可真的就是真的呀!”班超跪在京观上,像一个蝼蚁。
“你要错到什么时候?”
“我哪错了?您怎么总是认为我不对?”少年班超悲愤起来,“我比大哥看得更多。”
空中传来一声叹气,班超嘶喊着:“父亲别走!”脚下的京观突然溃塌了,班超在骷髅头骨中挣扎,越陷越深,仿佛没有尽头。
耿恭第一时间将背上的弓摘了下来。
他想射虎。
他想救小昭。
弓拉不开。
父亲的弓太大了,九岁的耿恭怎么可能拉得开?
小耿恭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父亲的形象就是这张弓。听闻父亲当年是整个茂陵唯一能挽此强弓的人。
耿家家族很大,但军功世家,对男儿的训练和放任都有些残酷。父亲早亡,家人难免受到些欺辱。大伯家是两千石的大将军,所以堂兄弟们格外趾高气扬。
小耿恭会带着打架或训练的伤痛,爬到家后面的树林里的阴影里躺着。要离家足够远,不然能听见母亲的哭声。母亲是妾,一个死了男人的妾,平时低眉顺眼,私下自怨自艾。在小耿恭眼里,母亲的脸总是湿漉漉的,都是被泪水打湿的吧。
耿恭这天翻墙时,隐隐听见母亲在后花园里压抑地抽泣,一阵厌烦,跳落墙的一瞬,他好像听见一声沉闷的打水声。
他在树林里能听见一百种风声。能听出风从双杈树枝,或三杈树枝吹过的区别。能听出树尖上麻雀与画眉不同的翅膀扇动。能听出枝杈上奔跑的松鼠耸动了一下脊背,要跳向另一棵树,他能推出那松鼠在另一棵树上的落脚点。不用睁眼,小耿恭扯动弹弓,弹子准确地击断了那根树杈,松鼠一跃落空,摔了下来……
可是母亲就此不见了,几天都不曾出现,凭空消失了。
同父异母的三哥,要带走他,他不肯,被打了一顿扛在了肩上。耿恭在三哥的肩上,能看见倒挂的移动着的天空。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咬了三哥一口,从三哥身上挣脱下来,跑向后花园。
那是一片废弃的角落,杂草丛生,枝蔓爬满了墙壁。蒿草里藏有一口废弃的井。小耿恭扑将过去,俯瞰井口。井里都是绿藻,在深绿间,能看见漂浮的长发,那发丝上停着一只青碧色的青蛙。
“妈……”耿恭哭喊着,“我听见了,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