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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进去的, 直到夜幕降临,楚寔才从季泠的屋子里走出去。
北原和南安立即迎了上去,“部堂。”如今楚寔是川湖总督,总督湖广、贵州、四川军政, 授了兵部尚书衔,兼督察院右都御史, 所以众人都改了口称他为部堂。
“天色已经很晚了, 客栈那边都已经打理好了。”南安道。
楚寔垂下眼皮, “让人打扫一些, 最近就住在这里。”
南安一愣,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处都是杂草蔓生, 蛛网长挂,随便咳嗽一声都能激起一片灰, 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可他没敢反驳,立即道:“是, 小的这就去吩咐。”
“他们要在鬼庄住下来?”外头的叫花们见庄子上灯火通明, 一队队侍卫进进出出,汲水泼地,剪树割草, 这可不像是要走的模样。
“这有什么, 他们身上的煞气吓得鬼都不敢出来。”老叫花懒懒地躺在地上道。
屋子里没有桌椅板凳,有的话早就被那些叫花子拿出去还了钱了,连门板都被拆了许多,楚寔就席地坐在南安从旁边寺庙借来的蒲团上, “那么大个活人,总不能凭空就消失了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垂着头的北原抬起眼皮看了看楚寔,这是还没死心?
这些年他和南安总是交替着来峨眉找人,便是在战事最要紧的时候,这边寻人的事儿也从没耽搁过,可是那人真的就那么消失了。
“部堂。”北原想说话。
楚寔却先开口道:“义教的南天王不是逃了么?明日让所有人搜山。”
北原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南天王不是昨日半夜已经落网了么?但旋即他就明白过来了,再次低下头应道:“是。”
楚寔补充道:“传令下去,若是有人敢糟践百姓,尤其是妇孺,就地枭首,整旗同罪。”
按军队编制,一旗十人,这就是说有一人糟践妇孺,十人都要被枭首。这条命令算是想当严厉的了。
北原应声下去安排去了,走出院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心里明白,若是能找到的话,这些年他和南安就不会在峨眉无功而返。但楚寔显然心里还抱着期望,期望那个人还活着。
听说走的时候是蓄意安排了许久的,可那时候天下大乱,群盗四起,她一个弱女子,还生得国色天香,一年里还大半时间都在沉睡不清醒,北原很难从好的方向去想季泠的结局。
可是楚寔不死心,他们就得不停地寻找。
周围的山,像拉渔网一般被拉了一遍,可以说就算是要找只蚂蚁都能找到,但依旧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
北原和南安忐忑地站在楚寔面前,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两个月了。两个月能做很多事情,却被浪费在了山里。
可也没人敢劝楚寔,连孙阳山孙先生都因为说错了话而自请离开了。那还是楚寔看在他多年辅佐的份上,才让他全身而退的。
“部堂。”北原终于鼓起了勇气,想上前劝一句,可袖子却被南安拉了拉,这是让他不要说。
恰此时,一个传信兵跑了进来,喘着粗气儿道:“部堂,部堂,皇上驾崩了。”
北原和南安心里全部一松,这下总算可以收兵了。
老皇帝驾崩,登基的是他的幼子,今年不过两岁。他前头那些哥哥们,个个儿都很短命,所以才轮到了他坐上那个位置。他的母亲年仅十八岁的苗婕妤母凭子贵地成了皇太后,抱着小皇帝垂帘听政。
楚寔被先帝遗诏任命为顾命大臣,只能启程回京。说起来,他也已经许多年没回过京城了。
一道遗诏,似乎轻轻松松就夺走了楚寔手里的兵权,让他再没有借口滞留在外。如今天下逆贼也基本已经被楚寔清扫干净,留下的不过一些残灰余孽,已是疥癣之疾,不足挂齿。即便是义山王还没被捉住,可也成不了气候了。正好应了那么花,飞鸟尽,良弓藏。
下一句则是狡兔死、走狗烹。
只要稍微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这句话。而对历史稍微有点儿研究的人也都知道,自古以来,但凡被任命为顾命大臣的官员,有好下场的真不多。
楚寔手下人都劝他不要上京,并举出了“檀道济”的名字。
檀道济是南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任命的顾命大臣。和楚寔一样,曾经立下过赫赫功勋,威名甚重,刘裕一死,朝廷上的人对他就多有猜忌,并指指点点地说“安知非司马仲达也”。
宋文帝病重,因疑心檀道济,所以半道将他召回,历数罪状将他处死,紧接着檀家以及他的亲信,全都遭到了清洗,子侄几乎斩首殆尽。
他们这是担心,也有人会说楚寔是“司马仲达”,进而出现那样的悲剧。
“司马仲达?”楚寔笑了笑。
跟随楚寔许久的大将刘开道道:“司马仲达又怎么了?要不是他,曹魏能打下吴国、蜀么?没有他,曹家也坐不稳那个位置。”
楚寔觑了一眼刘开道,他这算不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也怪不得刘开道等人,他们如今跟着楚寔,做着大将军,早已习惯了一呼百应,若是楚寔交回兵权。他们这些人也都得跟着夹着尾巴做人,被朝堂上那些屁都不懂的昏庸文官压得屁都不敢放。
对他们而言,利益最大化自然是拥戴楚寔成事儿,那他们就是开国功臣。当然如果熟知历史的也该知道,开国功臣的下场比顾命大臣也好不了多少,但至少名声好听啊。
楚寔没说话,他比刘开道他们敞亮得多,状元郎自然是饱读诗书的,过去那些人是些什么下场,他通通都知道。
他上一世是什么下场,他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要么就彻底成为龟孙子,装疯卖傻来降低朝廷的疑心,要么就……
周公旦的故事那只能是故事。
“先皇信任我,命我为顾命大臣,我不能辞,不过……”楚寔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过诸位跟随我南征北战多年,身上全是刀伤、枪伤,我也绝不会让大家受委屈。”
皇太后苗冠玉抱着小皇子接见了刚刚回京的顾命大臣,同时加封太子太傅,进柱国,中极殿大学士的楚寔。
尽管楚寔已经三十好几,可脸上依旧没有蓄须,儒雅清隽,俊颜是刀雕斧刻鬼斧神工的杰作,被岁月磨砺得越发带上了玉样光泽,叫人见他之后只觉得连日月都清朗了。
楚寔对苗冠玉恭敬地行了礼,“恭请太后圣安。”
苗冠玉眼神复杂地看着楚寔,有些艰难地唤了句,“楚卿。”
她没能嫁给楚寔,可她也知道这不是楚寔无情。而是季泠死得实在不是时候。她那时不年纪太小,楚寔为季泠守丧一年之后,她也不过十四。十四岁的身子在大人眼里孕育孩子还是太年轻了。
而楚寔的年纪已经大得等不到了,转眼就和定西侯家的成康县主定了亲。
那时候苗冠玉觉得,若是不能嫁给楚寔,那么嫁给谁都无所谓了。偶然地皇帝看中了她,她也就那么心灰意冷地进了宫。
苗冠玉也有很多年都没见着楚寔了,此刻难免两眼泪汪汪。她想起从前,从前的日子多好啊。她嫁给楚寔做续弦,他屋里除了以前的繁缨,其余一个人都没有。听说还有个珊娘,可惜没有福气,死得早。
她的日子过得快活极了,夫君温柔俊美,位高权重,她去哪里都是前呼后拥,气派斐然。
而如今她的仪仗虽然比过去华丽了许多,可她却再出不得这禁宫,也无人能听她炫耀。炫耀什么呢?炫耀年纪轻轻守寡,从此要寂寞一生?
成康,那个火一样的女子,却将代替她陪伴他一生,被他温柔相待,被他细心呵护?
只要想到这里苗冠玉就恨得彻骨,彻夜难寐。
此刻的苗冠玉显然有些失态,楚寔恭敬地道:“先皇驾崩,太后哀痛之心人皆知之,还请太后保重凤体。”
苗冠玉忍不住讽刺地冷笑,她哪里哀痛了?她恨不能宫里日日唱大戏来欢娱呢。那个四肢软弱无力,浑身皮都瘦得皱成了搓衣板的老头子可总算死了。
“我和贤儿以后就全都仰仗楚卿维护了,楚卿如今也是贤儿的先生,盼你多多进宫教导贤儿。”苗冠玉眼晶晶地看着楚寔。
楚寔低头回道:“臣,遵旨。”
他虽然自成臣,可苗冠玉却有种错觉,好似他才是她的皇帝,她还得仰望着看他。
楚寔退下后,帐子后走出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男子,容貌俊美,唇红齿白,仔细看的话,却有三分相似年轻时的楚寔。
“太后娘娘怎么看?”钟琪道。
苗冠玉将手递给钟琪,钟琪就跪坐在她身边替她轻轻地按起手指来。
苗冠玉低头看着眼前的赝品,到底是哪儿哪儿都比不上楚寔,甚至连这张年轻的脸,也比不上岁月的陈酿,可钟琪也有一桩是楚寔比不上的,因为他可以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在她最孤单的时候抱着她宽慰她。
不过曾经的情0爱早就烟消云散,苗冠玉既然成了太后,也努力成了太后,那么她想问题的出发点就再不是楚寔的继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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