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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和人的生长,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望月静静地想着。
她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真实的十五六岁,已经离她十年之远了。她像云莹这么大时,正在魔教中拿血当水喝。那时候,她与原映星吃了很多苦,才能活下来。那时候,她和原映星最大的愿望,也不是拿到圣教,而是活下去。
他们相依为命,他们发誓一生不离……却结果……
望月轻笑:人和人的关系啊,真是一点都不能信。
她连原映星都不相信了,她还会相信谁呢?
回头看身后,也就一个杨清罢了。
可就是杨清,那也没有真正走进她的心里。
说不定她今天信他,明天他就把她卖了。他看上去光风霁月,谁知道内里的阴暗面,什么时候会暴露出来。
男人嘛,玩一玩就行了。太上心,说不定就像原映星那样,给她当头棒喝。她还没有爱原映星呢,就被他打得措手不及。若她真爱上原映星,望月可能真就疯了。
不幸中的大幸吧。原映星没有逼疯她,姚芙也没有,现在的路萱萱,当然也不能了。
次日,云莹见到杨姑娘时,还有些不自在。望月却根本不在意,见到云莹,就招呼她聊天。过一会儿,路萱萱也过来了。毕竟是姑娘,都同住一个屋子。屋外两个姑娘在说话,就算路萱萱再不屑,也会被吸引。何况,望月和云莹正在谈的,是她与杨清现在的状况——
“那位魔教火堂主,一直追着我们。杨清是意外,才被那个火堂主寻了空隙。现在受了重伤,我又是他的拖累,不得不暂住这里。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魔教人找到,我真是满心慌乱。”
“是么?那不如我与路师姐跟你们同行吧?这样,多两个人,也能多些帮助啊。”
“不行啊。杨清的性情你知道的,他一点都不想连累无辜。你们要是跟着,他觉得自己会害了你们,肯定不同意。”
“……这可怎么办呢?”云莹蹙眉,担忧了起来。
望月眼睫轻颤,躲在屋后的路萱萱,照在地上,有个漆黑的小小影子,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望月心笑,想到:你可算出来了。我与云莹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吸引你听啊。唯恐你不听,前提我都说得口干舌燥了。
鱼儿已上钩,望月说话更有精神了:
“杨清受伤挺重的,你看他说话都在咳嗽。一天比一天瘦,脸色苍白。我想要出去,引开火堂主,让他先走。他却不同意。”
“杨师叔不同意是对的。你不会武功,落到火堂主手里怎么办?不如、不如我……”
“不行,杨清不想连累别人。你看他都没告诉你们他受伤的事。你可别乱说啊,要是他知道是我说的,会怪罪我的。”
“我明白。但是有魔教人追杀,你们该怎么解围呢?”
“不知道啊。哎,真希望有哪个大侠从天而降,帮帮我们。这是救命的恩情呀,我会铭记于心,杨清自然也会。”半开玩笑道,“说不定杨清一激动,就将大侠引去云门了呢。攀上正道第一大门派,谁都会高兴吧。”
望月跟云莹聊天,实际一直注意着阳光下,地上的影子。等路萱萱的影子不见了,她就没有心情再跟云莹聊了。云莹被她说得一筹莫展,在努力想办法,谁知刚才还一脸唏嘘的望月,转瞬间就笑了,起身拍拍她的肩。在少女愕然中,望月笑道,“别这么担心嘛。有杨清在,他肯定有办法的。”
望月施施然负手离开。
徒留身后坐在树下喝茶的云小姑娘很茫然:……杨师叔肯定有办法?可你不是才说,他没有办法吗?杨姑娘,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想表达什么?
望月想表达的,就是需要一个人去火堂主面前送死。不错,“送死”,即使杨清中了毒,之前也被人围堵一会儿,但能跟杨清打那么久,火堂主的武功,根本不是云莹和路萱萱这样的身手能应付的。
望月就是想路萱萱去死。
那个自以为是的路女侠,听了望月故意透出的话,必然觉得如果自己能帮杨清这个忙,杨清对自己另眼相看。毕竟望月话里话外,隐去了许多实情,比如她没说,火堂主的武功很高,连杨清都要打起精神。望月的话藏头藏尾,给人的感觉,就是那位火堂主并不厉害,只是意外伤到了杨清。随便一个人出去,都能解决火堂主。现在不出去,只是因为杨清不想连累旁人而已。望月还举例,张伯和阿瞳,都被劝说去阿瞳叔叔家多灾呢。
火堂主的武功,放在江湖老人那里,不会有人觉得这是个三脚猫,随便一路人都能打过。
好就好在,望月知道,路萱萱刚入江湖。就她那副讨人厌的脾气,真有什么情报,大家也是说给云莹听,不会跟她说。路萱萱很大可能,根本不知道火堂主的武功水平。
事实上,路萱萱还真不知道。碧落谷的人普遍自视甚高,不会跟自家小辈说江湖有比我们门派武功更高的人。路萱萱更是被宠的,对江湖许多大人物的名号,都一知半解。
路萱萱想,自己一定要帮杨清这个大忙!他身边那个杨望月一点用都没有,杨公子迟早会发现那杨望月就是拖累。而自己,才值得他的好脸相待。
当晚入睡,云莹没发觉,旁边挨着她睡的路萱萱悄然起身。不光起身,还顺手点了云莹的穴道。往另一边蜷缩在被子里的望月看一眼,路萱萱懒得对这个村姑下手。还有阿瞳,路萱萱更是当没看见。她快速起身,收拾了自己的包袱。
关上门,月光如洗。
望月自始至终都在装睡,就是等着异变。寻思着路萱萱要是还犹豫,明天自己再加道大餐。没想到她这么容易说服啊。自然,能相信自己那种摔跤昏招的,估计智商比自己还要低。望月满意地唇角噙笑,闭上了眼,进入幸福的梦乡。
翌日,路萱萱出走的事,很快被众人发现。云莹慌神,皱起了柳眉。路师姐跟她在一起时走丢,日后若有事,茗剑派怎么跟碧落谷交代?
“她夜里走的,应该还没远,我去找她……”云莹提起剑,被对面走来的杨清伸手拦了一下。
“别急,”杨清淡声,“我知道她去哪里了。”
“啊。”云莹迷茫,但有杨师叔的保证,她心里安定了些。却见杨师叔的目光,停留在了旁边同样蹙眉的望月身上。
杨清对望月说,“你跟我来一下。”
望月疑惑,看眼一旁的云莹,面前的杨清转身就走,她连忙跟上。
借了灶房一用,两人才进去,杨清便关上了门,靠在门上,看她的眼神很古怪。
望月心底一沉,面上却不敢露出来,“你叫我干什么?路姑娘走了,我是很高兴。可我也没有赶她走啊。她自己要走,你总不能算在我身上吧?”
“和你无关?”他反问,表情很平静。
他越平静,望月越心慌。
杨清在试探她,还是他确实知道什么?
望月不高兴道,“干嘛这样对我说话?你连这种事都要怪我头上么?”
“你别对我撒谎,”杨清表情很复杂,他闭了闭眼,似忍耐半天,睁开眼时,语气仍然那样平淡,没有丝毫戾气在其中,“我说过很多次,我这个人很龟毛,很容易被细节吸引。你这副无辜的样子,在我眼里,你知道有多少破绽吗?”
“……”望月沉下了脸,淡声,“你什么意思?”
“你素日与她不和,她走了,你该幸灾乐祸才是。可你没有,你还宽慰了云姑娘……杨姑娘,你什么时候是这么仁厚的人了?”
望月冷眼。
杨清慢慢说,“今早出门时,我在门口看到一封信。”
“……路姑娘的?”
望月心想,路萱萱自作聪明,居然聪明到了点子上。没有跟她们交代,反而跟杨清交代。大约是事情还没成,就想向杨清邀功吧。偏偏杨清这个人,是最不好糊弄的人。
大意了。
自己擅做聪明算计路萱萱,却没想到路萱萱自大也有自大的好处。
杨清从袖中取出信,递给望月。少女从他手中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看下来:信中,路萱萱只在讨好地说自己去引开火堂主一事,让杨公子放心。可能怕自己的风头被抢,她压根没提起望月和云莹。
望月说,“那和我什么关系?火堂主一事,张伯知道,阿瞳也知道,云姑娘也知道。路姑娘知道,也不算奇怪。她想去引开火堂主,关我什么事呢?”
“是啊,挺巧合。可是放在你身上,就不巧合了,”杨清低声,“你死不承认,要跟我对峙?要我把所有的人叫出来,听一听?”
“我从未说过让她去引开火堂主的话!就算你把天下人叫来当证人,我也不怕。”
杨清盯她许久,长睫颤动,他几次想开口,最后又压了下去。望月看到他的眼睛,刀光剑影,暗潮汹涌。他心中的不平静,让望月心口越来越沉。
杨清说道,“不要引申。我问你答。”
“……嗯。”
“你有跟她刻意提过火堂主一事?”
“没有,我只跟云姑娘说过。或许云姑娘告诉了她。”
“不要引申。我再问你,你素来不是喜欢说闲话的人,为什么要把这种事跟别人说。”
“我想说就说了啊,你自己还跟张伯说了呢。你该去审问云莹……”
“不要引申!”杨清语气加重,他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平日清凉的声音突然抬高,眸子突然变得锐利。他有抬手的动作,真气流转,一旁架子上的蔬果砰的被扫到地上,锅碗瓢盆,叮叮咣咣,发出很大的声音。当真把对面的少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呆呆看着他。
杨清的眼睛很幽黑,静默。这种吞噬一切的眼神,莫名让望月恐慌。
一个从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才是可怕的。
杨清自己也发现了,他长睫轻轻颤动,闭上了眼。他靠着门,淡声说,“我知道你们不和,你离她远远的好了。纵是不喜欢她,你也有喜欢的人。你可以找阿瞳说话,找云莹说话,甚至……找我。”
“找你?”望月轻声。
“你哪次找我,我有轰你走的时候吗?”他低声,并不看对面的望月,“可你并没有。一言不合,你是送她去死。你明知道明阳的武功,路姑娘对付不了。我们尚在躲着明阳,你主动让路姑娘去……你轻看生死,稍不合你意,你就这般下手。”
魔门风格,惯来如此。
望月心头终于慌了。
头也有些晕,有些痛。
她想到当年,当在云门山下,她翘首以待,云门弟子送上来的杨清的评价——心狠手辣,不足以交。
那几个字啊,让她心头滴血。
成了她的心病。
现在,再一次、再一次……
望月恼怒道,“你凭什么怪我?!我不够收敛吗?我没有忍她吗?你为什么不帮我?你如果知道我是什么样的脾气,为什么不帮我把她打发掉?!你只顾着你的名声,根本不想我!我纵是有错,你难道没有吗?!”
放到别人身上,这话就是强词夺理。哪里自己杀了人,怪旁边的人没有拦住她的道理?
但是杨清脸色白如纸,惨淡无比。他轻轻地笑了笑,眼神有些恍惚,“是啊,怪我。我怎么能没想到这些呢?”
因为他相信了她。
“我怎么会觉得你不会动不动杀人呢?”
因为他以为她会控制住自己的。
“我怎么就、怎么就……相信你呢?”
因为他心软了,他本不应该的。
爱情,要么心魔丛生,要么回头是岸。
他做的不够好。
他的错。
“你要为她报仇么?!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死在火堂主手里了!干脆你直接杀了我吧!”望月冷然道。
死在他手里,她也心满意足。
“……你走吧。”杨清轻声。
室内一时沉默。
空气僵住了一样。
片刻,杨清的手腕被拉扯住往后一拽。他挪开,门啪的推开又关上,姑娘身上的清香,从他鼻端飘过去。
她走了。
青年全身脱力般,靠坐下去。风雨琳琅在外,漫身的冰凉无法抵抗。他抵着墙,脸色煞白,蓦地,头歪下去,一口乌血吐在雪白的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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