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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二弟你,不要惹祸上身才是。”

    她听在耳中,痛在心里。抹着眼泪,一声不吭地转身欲离开。

    褚英见状,上前一步抓住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

    那一刻她心中百感交集,八年了,八年来她仰望着他,追随着他,努力地想要站在他身旁,她真的太辛苦了……就像在追逐一颗永远也追不到星星。

    于是她缓缓摆开他的手,摇头说:“大哥,我没怪你,我知道你为难……”

    褚英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八年,她看着他娶了两位夫人,还纳了一个妾。人人都知道,如今大贝勒府上还金屋藏娇了一个女人。他也当了爸爸,有一回她遇着了他的嫡福晋,牵着他的大儿子杜度在荷塘边玩儿,格外的幸福,格外的恬静。她想,洪巴图鲁会喜欢的女人,应该是那样的吧,温柔贤淑,善解人意,能够在他的背后,帮他打点家里的一切。哪里像她,莽撞幼稚,成日只知道眼巴巴地追着他,八年了,他却从来没有回应过她的心思。

    阿玛被削爵禁足,她听闻大贝勒府上着火了,担心他的安危,却没法子去看望他。

    入夏。她无意间得知阿玛要去沈阳的消息,这些日子,阿玛一直在暗地跟明朝联系,她心中害怕阿玛会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便偷偷跟着,谁知道却看见了额亦都将军还有褚英。

    褚英的身旁,还站在一个女人。那个传说中……被他金屋藏娇的女人。

    见到她的那一刻,她心中充满了失望,失落。她曾经固执地以为,他不喜欢自己,是因为她还是个女孩儿,而今她见到了这个年纪不过与她相仿的女子时,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以为”,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固执,不死心,硬是追去了沈阳。在茶楼里,见到他专注于她的眼神,见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见到他亲昵地去夺她的酒杯……她才明白,她从未曾真正得到过他哪怕一点点的偏爱。

    她对自己说,今天以后,她就要彻彻底底地对他死心。

    他还是他,还是她的大哥,是建州独一无二的洪巴图鲁,只是……不会再住在她的心里了。

    沈阳一别,他回城复命,被汗王训斥了一上午,甚至不惜一个人把纵火之事给担了下来。

    汗王又给她寻了很多亲事,她一个也没有答应,甚至以死相逼,从十岁到二十岁,她从一个女孩儿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愿嫁,不愿离开赫图阿拉,不愿离开这个他生活的地方。

    万历三十六年三月,□□哈赤命褚英、阿敏率5000人征乌拉。建州军攻克乌拉部的宜罕阿林城,斩杀千余人,获甲三百,俘其余众。

    万历三十七年,三月。

    阿玛通敌之事败露,汗王一气之下,下令诛杀长兄阿尔通阿,和三哥扎萨克图,连其麾下的部将武尔坤也被处死。目睹着亲人一个个被被自己的养父诛杀,她的心中一片荒凉。逃过一死的阿敏来看她,寒心道:“干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真希望他不是我的阿玛……若知道当日他出城是为了投明,我就该一刀杀了他!”

    岁末,汗王不顾兄弟情义,将阿玛囚禁在一间暗室之中,用铁锁锁住,仅留两个孔穴给他递送食物。而明朝对此事未置一词。

    她得知阿玛被幽禁一事后,便闭门不出,向汗王绝食以抗议。谁知却适得其反,惹得汗王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将她从公主降为了郡主。听闻在大殿上,代善已经极力谏止,也未能奏效。

    那之后,代善去看望过她一次。那个不管她多慢都会等着她结伴而行的二哥;那个在哈达受了伤却一声不吭的二哥;那个因为她随口的一句玩笑啊,就把自己的长子取名为岳托的二哥;那个乌碣岩战之后跟汗王作对为她求情的二哥;那个,从未表明过自己的心意的二哥……

    有时候连她也猜不透这个二哥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不像褚英,褚英的爱,跟他的目光一样直接,热忱,不加掩饰。对褚英来说,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妹妹永远就是妹妹……而对少年老成的代善而言,他有太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了。她觉得他或许是喜欢她的,又发现他在和他的母妃纠缠不清……他娶的福晋,比褚英还要多,只要是美女,只有有用处,他都照收不误。

    那天,代善跟她说:“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道歉,错的本就不是他,他却跑来巴巴地跟她道歉。因为他没能阻止汗王做出这个决定,这个令她痛失了一个又一个亲人的决定……阿玛错了也罢,汗王错了也罢,可却是他,唯有他,还记得这赫图阿拉城里住了一个孤零零的孙带。

    明万历三十八年,庚戌。冬十一月,□□哈赤命额亦都率师招渥集部那木都鲁诸路路长来归。还击雅揽路,为其不附,又劫我属人也,取之。

    她还是偶尔能得到关于褚英的消息,不是他又获了战功,就是他又猎到了豺狼。他永远是赫图阿拉风头最盛,气焰最旺的那个洪巴图鲁,他骑在战马上的身姿,从她还是个小女娃的时候就牢牢地烙印在了她的心里。

    万历四十年,癸丑,□□哈赤亲率三万建州大军伐乌拉。褚英被勒令留守城中。而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一如当年,阿玛决定投明时的那种危险的味道。

    为了心里的那份怀疑,她去找了代善求证。代善从来不对她撒谎,代善从来不骗她,这次……也不例外。

    褚英他……想要造反!那日汗王下令诛杀长兄和三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阿玛的死也仿佛是昨日的事情……她不敢想那个结果!她不是不相信她心中的大英雄,而是……她太清楚汗王的残暴了。

    于是她请求代善,一定要阻止这一切,无论用什么办法也好……一定不能看着大哥眼睁睁地送死。

    明万历四十一年,正月。建州从乌拉撤兵不到两个月,布占泰旋复背盟,幽□□哈赤之女穆库什和额实泰,将以其女萨哈廉子绰启鼐及所部大酋子十七人质于叶赫,娶□□哈赤所聘贝勒布寨女。春,正月十六日。□□哈赤轻率建州军,倾巢而出,再征乌拉。褚英又在守将之列。

    早朝的时候,褚英坐在空旷的汗宫大殿正中的那把宝座上。

    “我要坐上这个位置,才能左右一切,做我想做的事情。也唯有坐上这个位置,才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我必须坐在这个位置上,我一刻都等不了。”

    那一天,他胁迫了城中的守将,让他们发誓,从今以后,为他是从,若有二心,必诛之。并焚香告天,若父兄未能大胜而归,我必不开城门。

    乌拉克,布占泰逃亡叶赫,汗王率领全师回城。褚英来迎。

    回城不过数日,汗宫大殿便传来了一个噩耗。

    五大臣与众阿哥以“三大罪”,集体上谏控告褚英。其一,是其挑拨离间,从中作梗,致使“四贝勒”与“五大臣”彼此不和;其二,是其索取强占诸弟贝勒的财务、马匹乃至人丁,引起众怒;其三,是因其在汗王出征乌拉期间,曾扬言“我即位后,将诛杀与我为恶的诸弟、诸大臣。”且若汗王兵败而归,我将不予开城门。

    汗王震怒之下,亦是痛心疾首,左右权衡,最后以幽禁褚英而平众怒收场。并不允许任何人前去探视。

    万历四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

    汗王以不思悔改之名,咀呪之罪,下令处死褚英。

    那一天,孙带和代善长跪在汗宫门口,任是没能阻止这出惨剧。

    “二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他可是洪巴图鲁啊?无人能及的洪巴图鲁,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在了汗王的刀下……”

    褚英下葬了七日,她就在墓前守了七日。起初东果哥哥也来过,伤心欲绝,几度要昏过去。郭络罗氏带着杜度和尼堪来了一次,又被汗王的人给赶了回去。

    一直到头七,她才等到了,那个大哥心心念念的女人。

    而令她真正吃惊的是,她……居然和八年前长得一模一样。八年,她已是老女一个了,她却还是十五岁的容貌,仿佛岁月彻彻底底地在她身上失去了作用。

    “今天是大哥的头七,既然来了,就来祭拜一下吧……”

    只见她跳下马,跪倒在褚英的墓前,磕了三个响头,却是无言。

    是啊,无论再说什么,大哥都听不见……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明知道你是祸水,可大哥还是选择一次次地帮你……”孙带神情恍惚地说道:“他帮你救人,带你去沈阳,被汗王罚丢了兵权,甚至不惜承认大贝勒府的火是他放的……大哥对你,一片赤诚,你却帮着老八,把他送进了狱中……”

    她说着,几度情绪崩溃,就要哭了出来。可是她不能哭,尤其不能在她面前哭。若是哭了,那她就彻彻底底地输给她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爱大哥。

    代善一直默默地扶着她,他知道,下一秒,她就有可能两眼一抹黑的倒下去。

    回城的路上,她问代善:“大哥,为什么到最后没有娶她?”

    “有些东西,不一定是得到,才是最好的。”

    代善叹息,“或许得不到的,才最深刻。”

    是啊,得不到的才最深刻,此时此刻,从十岁,到二十六岁,她终于明白了。

    岁末,□□哈赤以“归服益广”为由,增设八旗。

    明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初一。□□哈赤在赫图阿拉即大汗位,称“覆育列国英明汗”,建元天命元年,立国号大金。大金,便是爱新觉罗的意思。并自废了世子之后,增设四大和硕贝勒。以代善为大贝勒,阿敏为二贝勒,莽古尔泰为三贝勒,皇太极为四贝勒。

    久居深苑的她,决定去给代善道喜。

    这个曾经的大贝勒,是他的位置……如今换了代善来坐,即便是大哥泉下有知,亦会替他开心吧。至少……没有旁落别人之手。她知道,如果是代善来接替这个位置,他一定会非常开心。

    “兄长阿敏有自知之明,无心汗位,五哥生性残暴,难以建立威信,而八弟……他嗜酒如命,如今已是半个废人。二哥,祝贺你,终于是如愿以偿了。”

    看见代善前路一帆风顺,她最后的一个心愿,也了了……

    “孙带,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决定忘记了。”

    代善穿了一身朝服,镶着明黄的金边。她注意到他如今走路还是有些瘸着左腿,心里顿时翻涌起一阵酸意。

    “前路还需披荆斩棘,我不能……再沉溺在回忆里头了。大哥已经走了,从今往后,你我都好,都不要再记挂那些往事了。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他笑了,笑得那样释然,那样放肆。

    从十六岁到三十二岁,十六年,不知不觉,岳托也已经十六岁了,能骑射征战了。

    她的十六年,又何尝不是他的十六年呢?

    也许他今生,注定做不到像她一样,大声地喊出那句——“我就是喜欢你!”

    他原以为,说出这句话,对他来说才是解脱,但其实不然。

    真正的解脱,是放手。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明万历四十五年,大金天命二年。

    “汗王,孙带老了,不任性了,也不胡闹了……汗王就放我走吧,让我嫁人吧。”

    “孙带啊,你终于是想通了?”

    “是啊,我想通了……若是我这个‘建州老女’,还能嫁得出去的话……”

    “我□□哈赤的掌上明智,谁人不想娶?那巴约特台吉,可还对你心心念念呢,你若是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嫁给巴约特台吉,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这个巴约特台吉,连大哥都说他是个好人了。她不信谁都好,也不会不信大哥的眼光的!

    况且就连那女真第一美女,最终的结局不也是嫁去蒙古吗?那她又有什么所谓,也许蒙古,真的是个好归宿呢?去了草原,就真的,真的,能忘记这一切了吧……

    一个没有洪巴图鲁,没有古英巴图鲁的赫图阿拉,留下,又有什么意思呢?

    ……“大哥是建州的大英雄,我喜欢大英雄,我就是要跟着大英雄!”

    ……“你……你娶了福晋,我也可以当侧福晋!你是洪巴图鲁,给你当侧福晋不算委屈?”

    ……“孙带,你也该长大了。”

    ……“孙带,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决定忘记了。”

    孙带长大了,孙带会听话,乖乖地嫁去蒙古。

    明万历四十五年,天命二年,喀尔喀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巴约特台吉恩格德里娶□□哈赤养女——孙带郡主,遂称巴约特格格。

    大金天聪九年,迁居东京辽阳,后封巴约特台吉为三等子。崇德元年卒。巴约特格格晋封为和硕公主。

    顺治六年,四月。公主病逝,时年六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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