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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让他去干别的什么营生,他准会马上溜掉,大人。”邦布尔回答。

    “这个人就是他的师傅吧——你,先生——要好好看待他,管他的吃住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是不是啊?”老绅士又说。

    “我说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甘菲尔先生倔头倔脑地答道。

    “你说话很粗鲁,朋友,不过看起来倒是一个爽快的老实人。”老绅士说着,眼镜朝这位奥立弗奖金的申请人转了过去。甘菲尔那张凶相毕露的面孔本来打着心狠手辣的烙印,可这位治安推事一半是眼神不济,一半是想法天真,所以,是人都能看出的事,却不能指望他也看得出来。

    “我相信自个儿是这样,先生。”甘菲尔先生说话时眼睛一瞟,样子实在恶心。

    “这一点,我丝毫也不怀疑,朋友。”老先生回答。他把鼻梁上的眼镜扶扶正,四下里找起墨水壶来。

    奥立弗的命运到了一个关键时刻。倘若墨水壶是在老绅士想像中的地方,他就会把鹅毛笔插下去,然后签署证书,奥立弗也就一径被人匆匆带走了。可墨水壶偏偏是在老绅士的鼻子底下,接下来他照例满桌子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就在他一个劲地往前找的时候,目光落在了奥立弗·退斯特那张苍白而惊恐的脸上。虽说邦布尔在一旁递眼色警告他,掐他,奥立弗全然不顾,目不转睛地望着未来的主人的丑恶嘴脸,那种厌恶与恐慌交融在一起的神情任何人也不会看错,哪怕是一位眼神不济的治安推事。

    老先生停了下来,放下鹅毛笔,看看奥立弗,又看了看利姆金斯先生,这位先生装出在吸鼻烟,一副愉快而又若无其事的样子。

    “孩子。”老先生从写字台上俯下身来,说道。这声音吓了奥立弗一跳,他这种反应倒也情有可原,听听这话有多温和就是了,然而没有听熟的声音总是叫人害怕的,他不住地打着哆嗦,眼泪夺眶而出。

    “孩子,”老绅士说,“瞧你,脸都吓白了。出什么事了?”

    “干事,离他远一点儿,”另一位推事说着,放下报纸,饶有兴致地向前探出身子。“行了,孩子,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别害怕。”

    奥立弗扑地跪下来,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哀求他们把自己送回那间黑屋子去——饿死他——揍他——高兴宰掉也行——就是不要打发他跟那个可怕的人走。

    “呃,”邦布尔先生说道,他抬起双手,眼珠朝上翻了翻,神情庄重得非常令人感动。“呃,奥立弗,阴险狡猾、心术不正的孤儿我见得多了,你是其中最无耻的一个。”

    “闭嘴,干事。”邦布尔先生刚把带“最”字的形容词说出来,第二位老绅士便说道。

    “对不起,大人,”邦布尔先生说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您指的是我吗?”

    “不错,闭上你的嘴巴。”

    举凡大户人家,遇到一个优越的位置,比方说财产、名分的拥有、复归、指定继承或者是预订继承,摊不到一个正在成长发育的子弟身上的时候,有一条非常普遍的习惯,就是打发他出海谋生。依照这一个贤明通达的惯例,理事会诸君凑到一起,商议能否把奥立弗交给一条小商船,送他去某个对健康极其有害的港口。这似乎成了处置他的最好的办法了。船长没准会在哪一天饭后闲暇之时,闹着玩似地用鞭子把他抽死,或者用铁棒把他的脑袋敲开花,这两种消遣早已远近驰名,在那个阶层的绅士中成了人人喜爱的娱乐,一点不稀罕。理事会越是琢磨这个事情,越是感到好处真是说不尽,所以他们得出结论,要把奥立弗供养成人,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赶快送他出洋。

    邦布尔先生领了差事,在城里四处奔波,多方打听有没有哪一位船长或者别的什么人需要一个无亲无故的舱房小厮。这一天,他回到济贫院,准备报告这事的进展,刚走到大门口,迎面碰上了承办教区殡葬事务的苏尔伯雷先生。

    苏尔伯雷先生是个瘦高个,骨节大得出奇,一身黑色礼服早就磨得经纬毕露,下边配同样颜色的长统棉袜和鞋子,鞋袜上缀有补丁。他那副长相本来就不宜带有轻松愉快的笑意傅山(1607—1684)明清之际思想家。初名鼎臣,字青,不过,总的来说,他倒是有几分职业性的诙谐。他迎着邦布尔先生走上前来,步履十分轻快,亲眼地与他握手,眉间显露出内心的喜悦。

    “邦布尔先生,我已经给昨儿晚上去世的两位女士量好了尺寸。”殡葬承办人说道。

    “你要发财啦,苏尔伯雷先生,”教区干事一边说,一边把拇指和食指□□殡葬承办人递上来的鼻烟盒里,这鼻烟盒是一具精巧的棺材模型,做得十分别致。“我是说,你要发财啦,苏尔伯雷。”干事用手杖在对方肩上亲亲热热地敲了敲,又说了一遍。

    “你这样认为?”殡葬承办人的嗓音里带有一点似信非信,不尽了然的意思。“理事会开的价钱可太小啦,邦布尔先生。”

    “棺材不也是这样吗。”干事答话时面带微笑,这一丝微笑他掌握得恰到好处,以不失教区大员的身份为原则。

    苏尔伯雷被这句话逗乐了,他自然不必拘谨过头,便不歇气地打了一长串哈哈。“得,得,邦布尔先生,”他终于笑够了,“是这话呀,自打新的供给制实施以来,棺材比起以前来说,是越做越窄,越做越浅罗。话说回来,邦布尔先生,我们总还得有点赚头才行,干得呗吼叫的木料就是挺花钱的玩艺儿,铁把手呢,又全是经运河从伯明翰运来的。”

    “好啦,好啦,”邦布尔先生说,“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难处。当然赚得公平还是许可的。”

    “当然,当然。”殡葬承办人随声附和着,“假如我在这笔那笔买卖上没赚到钱的话,您是知道的,我迟早也会捞回来——嘿嘿嘿!”

    “一点不错。”邦布尔先生说,

    “可我也得说说,”殡葬承办人继续说道,又拣起刚才被教区干事打断的话题来,“可我也得说说,邦布尔先生,我现在面对的情况极其不利,就是说,胖子死得特别快,一进济贫院这道门,最先垮下去的就是家道好一点,常年纳税的人。我告诉你吧,邦布尔先生,只要比核算大出三四英寸,就会亏进去一大截,尤其是当一个人还得养家糊口的时候。”

    苏尔伯雷先生说话时愤愤不平,像是吃了大亏的的样子。邦布尔先生意识到,再说下去势必有损教区体面,得换个题目了。这位绅士立刻想起了奥立弗·退斯特,便把话题转了过去。

    “顺便说一下,”邦布尔先生说道,“你知不知道有谁想找个小厮,啊?有一个教区见习生,眼目下跟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似的,我应该说,是一盘石磨,吊在教区脖子上,对不对?报酬很可观,苏尔伯雷先生,很可观呢。”邦布尔扬起手杖,指指大门上边的告示,特意在用巨型罗马大写字母印刷的“五英镑”字样上咚咚咚敲了三下。

    “乖乖。”殡葬承办人说着,一把拉住邦布尔制服上的金边翻领,“我正想和您谈谈这档子事呢。您是知道的——喔,哟哟,这扣子好漂亮,邦布尔先生。我一直没注意到。”

    “是啊,我也觉得挺漂亮,”教区干事自豪地低头看了一眼镶嵌在外套上的硕大的铜纽扣,说道,“这图案跟教区图章上的一模一样——好心的撒玛利亚人在医治那个身受重伤的病人①。苏尔伯雷先生,这是理事会元旦早晨送给我的礼物。我记得,我头一回穿上身是去参加验尸,就是那个破了产的零售商,半夜里死在别人家门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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