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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惹来围观的人已然不少,可事主儿却还好整以暇地坐在石椅之上,眼风淡淡地扫过扶桑,鼻子里冷哼一声:“身板如此弱不禁风,那可笑的蓑檐也盖不住的病怏之相……”

    “你!”白汀直冲向前,岩溪想要拦,却被身后的人再次扣住挣脱不开,只能看着她指尖指着耿峤的鼻子,“一身好皮囊也盖不住你骨子里那仗势欺人的恶狗模样!不过是仗着家世好罢了,说什么悬作一笔万铢,看我扶公子来添你百笔千笔,看看你是不是真要赔出你耿家的一座宅子来!”

    耿峤余光打量了一下扶桑,最后将目光凝视在其被纱幔隔绝的眼眸处:“扶?”

    耿峤缓缓站起身来,下巴微微扬起:“原是邓府里的第一门客,扶桑公子。许久不见邓将军,不知他近来可好。”

    扶桑将要启唇,耿峣却顿悟一般,又笑然道:“不过呢……所谓依傍家底的势力,也并非我想要出生在这样一个显赫的家族中。但是比起那些费尽心机一点一点上爬,才终于得到那么些许势力依傍的卑贱的庸民,究竟谁比较像一条狗呢?”

    耿家二公子耿峤。与其说是心思恶毒,不若说是舌头恶毒。多的是几分小孩子脾气,也就只有白汀这样的人还会为之激怒。

    说到底,其实事情非常的简单。

    耿峤自幼画技堪绝,不由得几分自负。此番便是学起了三百年前吕氏不韦一字千金之故,悬挂了一副画了半月有余才成的泣血之作于雒阳城西的墙头,放出话来,谁可添改一笔而意境增,万铢相赠。

    此画说到底也的确是妙笔生花,但当真就是到了一笔都不可添的地步了吗?说到底,也都是这雒阳城里的人们都秉承着主流作风——明哲保身,不愿多生事端,成全了这位官家公子的自负心。

    然而其实白汀也并不是就和他这自负心过不去,实在是出门黄历不吉,印堂发黑……也可能,是她出生时便黄历不吉,印堂发黑。

    总之就是,她一把沾泥带水的手不仔细就往那“惊世大作”上印了个鲜明的手印。

    谈到这里,岩溪就后悔了,当时不该去买煎糖糕,应该先守着她洗干净手再去买煎糖糕……

    “叫你还乱吠,敢砍我们岩溪的手,你……呜呜……”白汀的嘴被莫语一手捂上,挣扎着被拖到后面。

    扶桑淡淡一眼扫过那画作,故作镇定。

    其实,扶桑懂岐黄知天地,明音律晓文书,惟独对于丹青一类,着实是丝毫不懂。

    那副取得雅名为《雨尽雒阳》的长达半丈的布帛,所谓意蕴深邃和笔锋精妙完全没看出,他只瞧见那高低参差的房屋还有纵横交错的街道,星星点点的数目,密密麻麻的人群……

    其实扶桑很想说,要不把那手印给洗洗,洗干净后在把那一块留白给补上……

    但是,如果这样做的话,是不是岩溪两只手都保不住了。

    略停的雨势,让腿骨里的疼痛减轻了些。

    耿峤隔着约三丈的距离,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朝堂之事他素来考虑得不多,但光是从哥哥还有其他长辈的口中听得些许,也知道,那邓骘素来行事乖张而毫无章法,即便是当年从父亲手中继承得兵权,又哪里有这个运气一路运筹帷幄到今日这等地位。

    扶桑公子。听说是天降异色而生的异人,有关于他的谣言里颇多传奇色彩,但那终归只是雒阳城人茶余饭后,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而这种传言,更因他长年藏匿于邓府而不见世人,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煞有介事。

    终归,也不过是站在眼前这样实实在在的人罢了,倒还真以为是个能掐会算的天人。

    不,与其说是实实在在的男人,还不如说就是个身形单薄,削瘦得似是风吹即倒的孱弱之辈,瞧着几分感觉,年纪似乎也极轻,二十出头,或者,还要更小一些?

    扶桑默默然半晌,耿峤的耐心也几乎用完了,撇了撇嘴别过脸去:“若是别无他法,不若就留下一只手……本公子也不多做为难……”

    扶桑将白汀招手而来,附耳说了几句话,白汀脸色微变,眸光在耿峤和画作之间飘忽来回扫动。

    然后,白汀竟也有几分怯意,再三回过头得到扶桑的确认,走上前去,端起一旁店铺里接屋檐雨水用的木盆。

    耿峣就这么带着几分疑惑地看着白汀走来,充满震惊地看着她走到画前,等到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时候,惊怒地站了起来:“你!”

    哗——

    来不及阻止,一盆水倾倒在画作上。

    画上的墨迹被缓缓晕开。瞬间糊成一片。

    耿峤身后的人唰地一下抽出刀,莫语也跟着将刀拨出鞘,眼光锐利。

    “扶桑,你以为有一个邓骘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杀你是不是!”耿峤怒不可遏地吼道,指尖直直地指着他,“我告诉你,你再怎么样也只是他的一条狗,我杀他一条狗,他还能把我给杀了吗?!”

    扶桑不顾刀尖锋芒,走到画作前,慢悠悠地伸出手,白皙而指骨修长,指腹划过湿漉漉的画帛,借着水感,轻轻松松地擦去了那一个巴掌印。

    耿峤几乎立下要杀了他。

    “《雾染长安》。”白汀的声音蓦然在身后响起。

    耿峤脸色一变,若有所悟,走到画前望着那一副大部分地方已经被晕染开的画作,而那些并未石头的几处,屋与树的模样还隐约可见。

    “耿公子,你的《雨尽雒阳》,如今成了《雾染长安》。这样的话,是不是不算玷污你这一副画作了呢。”扶桑轻然一笑。

    耿峤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傲然犀利,正视着扶桑说道:“别忘了,本公子说过的是,谁可添改一笔。你这该法未添一滴笔墨,不过是倾了盆水。”

    他勾起嘴角,望着扶桑怒极反笑:“你如此对我的画,事到如今,你是想要添上几笔救你的人也是不可能了,你还是乖……”

    话来不及说完,耿峤眸色风云顿变。

    他呆呆地看着扶桑长袖一挥,蓦然间推动画卷的木轴,木轴子顺着画帛滚去,画自然而然地收拢一处,而此时的扶桑转到另一边,伸出一只脚,足尖对那洗墨的铜桶一勾。

    画轴卷合后,继续向前滚,朝着扶桑那一头滚去,滚到了桌子的尽头,扑通一声,掉入了那洗墨的铜桶里。

    霎时间,原本素白的画帛成了一片漆黑。

    “《夜笼长安》,总是可以了吧。”扶桑带着几分冷意地勾起嘴角。

    那斜勾的唇角的一霎间,耿峤心中似是闪过了什么,由于太快而未被他捕捉到。

    他不由得细细地看起他的脸来,眼珠子一侧,似是在深思着什么。

    身后不知是谁的马嘶声响起,陡然令耿峤脑中顿悟。

    这人脸大部分被遮住,但下巴还有略勾时的唇角,却总觉得有几分像一个人——

    “嫂……子?”耿峤愣愣地低声呢喃了一下。又猛然摇头,再看向那人时,他已经不再那样勾着嘴角笑,耿峣又蓦然间觉得刚刚不过是自己魔障了。

    天又开始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莫语为公子打起了伞。

    他却伸出手,莫语立即意会,伸出胳膊令公子搀扶着。然而他的手看似轻轻地搭在莫语的小臂上,却只有莫语自己感觉得到,他的这只手极为用力,几乎撑起了他半边的重量。

    公子的腿疾……

    莫语微微蹙眉,抬头望着阴暗的天色。

    将军素来不肯公子出门,如今已经大半天没有回府,不知将军发现了没有。

    若是让将军知道公子在阴雨之天出门,以他的秉性手段,那还不得把苑都给拆了。

    怪就怪这将军和公子都是脾气太难将就的人,他这个做下人的,两边都无从阻挡,也难以劝谏。

    在多年前将军带回公子的时候,公子还是搀着一根镶玉红木拐杖的。如今这腿疾似是慢慢好了起来,但是阴雨天,还是疼得要了半条命。

    这公子的腿,莫不是以前……重创过。

    就算跟了扶桑这么多年,但是将军从不让人打听公子的过去。就算是跟着公子极久的莫语和岩溪,也知之甚少,若是说最了解公子的,也许是苑里服侍的那个哑女,烟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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