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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要更衣,也没派个丫环来跟着她,防她走错。反正这韩府里重要的院落都有下人守着,林静月就算走错也是乱闯不了。

    林静月出了正院,不用再听着王雅婷辱骂自己,顿时就觉得心中畅快许多。今日到韩府里来的女眷大都聚在了正院里,其它地方都十分安静,她一路随处走着,就连下人都没碰上几个。

    这韩府里的一切,她都极为熟悉,自然是不可能误闯不该去的地方。只是她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不自觉就走到了棠梨院的院墙外。

    如今近看棠梨院,林静月才发现这院子的院墙已有些破败,想来王雅婷自然是不愿意费钱修缮她住过的地方,没把这院子给铲平都算好的了。

    她没有进去,只是沿着棠梨院的院墙外慢慢踱步,静静回想着院中曾经的一切。她还记得院中那小小的三间屋用只用竹帘做隔断,面南的窗前摆了一张书案,每日早晨的阳光都会透过窗子洒落在她的书案上。从窗子看出去,可以看见屋前种满了各色蔷薇,想来这个季节一定花开正艳。在屋后还有一大片野生的薄荷,青绿色的植株铺陈满地,四季常绿。从前她闲来无事,常采些新鲜薄荷叶来煮茶喝。也不知道那片薄荷现在还在不在。

    忽然,她在一处院墙边停下脚步,抬头看见有开满了花的棠梨树枝伸出院外来。夏日的清风拂过,点点雪白的花瓣零零落落地飘落在墙根下,也落在她的脸上。

    陆彦泽第一眼看见林静月时,就看见她仰着脸正看着那伸出墙头的满枝棠梨花。夏风将一朵雪白的棠梨花吹落在她脸上,她抬手用两指将那朵棠梨花从脸上拿下细看,忽然就将花含进口中,檀口微微抿动,似是在品尝那朵棠梨花的滋味。

    她的神情明明很平静,可陆彦泽莫名就觉得自己从她脸上看见了一种伤感。仿佛她心中有什么隐痛,却不能说出口,只能如品尝这棠梨花一般,独自品尝苦涩的滋味。

    突然,她抬起头,踮起脚,伸长了手想去够墙头那开满棠梨花的树枝,可惜无论她再怎么用力踮起脚尖,她的指尖也终是差了那么一点,依旧碰不到那枝头的鲜花。

    她那拼命伸长了手,却怎么也触碰不到那枝棠梨花的样子,看起来是那么傻气和可笑。可陆彦泽却觉得她有些可怜,明明她想要那枝棠梨花,是那样平凡又普通的东西,可是却始终差之毫厘,难以触及。

    林静月看着墙头伸出来的那开满棠梨花的树枝,努力地伸长了手想去触碰一下那盛开的雪白花瓣,却仍是差了一点,怎么也够不着。那开满棠梨花的树枝就如同前世许多与她擦肩而过的幸福一般,明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可她始终没有抓住过。

    她苦笑了一下,泄气地落回脚跟打算放弃,却有一只大手越过她的头顶轻轻松松地抓住那开满棠梨花的树枝,然后将树枝压弯下来递到她面前。

    林静月一楞,惊讶地回过头去,就对上陆彦泽英俊的眉眼,他生得很招人,只是眉宇之间却带着一股落寞之气。她仔细盯着陆彦泽看,只觉得他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要折下来给你么?”陆彦泽见林静月盯着自己发呆,于是问道。他其实并不是这等怜香惜玉之人,可不知为何方才看见她伸长了手,想碰却碰不到这枝棠梨花的傻气模样,就忍不住想为她折下这满枝的棠梨花来。

    “不,不用。”林静月回过神来,连忙回答,“我只是想摸一下而已。”

    她只是觉得这枝从院墙里伸出来棠梨花太美,美得像前世那些回不去的幸福风景,美得像一切厄难都未发生之前的自己,让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碰。

    她话方说出口,陆彦泽就沉默拽着那满枝的棠梨花,将花凑到她面前。那动作神情似是在说,赶紧摸吧。

    林静月呆看陆彦泽一眼,有几分尴尬地伸出手摸了摸那枝头上雪白的花朵意思意思。虽说陆彦泽是好意帮忙,但他这生硬的动作和那木然的神情未免有些煞风景,她原本满心的抑郁感慨顿时都消失无踪。她不由得就笑起来,“谢谢。”

    陆彦泽微怔,林静月本生得极好,这一笑之下,顿如春风拂绿,冰雪沐消融,满眼都是温柔和明媚。他松开了手,任那满枝的棠梨花又缩回墙头,淡淡道,“不客气。”

    客气完了之后,一时间,两人看着陌生的彼此都是相对无言,林静月犹豫一下,先开口道,“那我,先走了。”

    孤男寡女,又不知彼此身份,到底不好单独久待。

    陆彦泽点了点头,林静月便向他福身行了礼,转头往回走。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去看他,就见他还站在棠梨院的院墙外正抬头望着院中那棵棠梨树开满了花的树冠。

    她总觉得自己前世似是见过这个男子,可就是想不起来。只是她想,会在今日出现在韩府当中,他多半是王家的亲戚。

    “韩庭,你敢!”王雅婷气得面目扭曲。

    “你看我敢不敢!”韩庭冷笑一声,伸手一招,继续带着那八个抬棺材的人往前走。

    “崔玲,你这个贱人——”王雅婷一脸狰狞地要扑向那口棺材,却是被韩庭伸手拦住,又一甩,将她甩到地上。

    王雅婷摔在地上,抬头楞楞地看着韩庭片刻,像是不相信他竟会当众这样对她,半分颜面也不给她留。她忽然就半点形象不顾地疯笑起来,指着韩庭讥讽道,“韩庭,就算她现在已是良籍,也改变不了她是妓、女的事实!你真是半点脸面都不顾!不怕遭你的同僚耻笑么!”

    韩庭冷着一张脸,并说话,王雅婷又大笑道,“你别以为有贵妃娘娘给你撑腰,你就能这么嚣张!我们打个赌,你妹妹是绝对不会让崔玲这个贱人进韩家的门的!”

    “进府!”韩庭看都不看王雅婷一眼,抬脚径直走过她的身边,王雅婷忍受不了韩庭的无情,尖叫一声,站起来,又要往棺材上扑——

    “传贵妃娘娘口谕——”

    忽然,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在人群外响起,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一瞬又立刻骚动起来,自动分开了一条路。就有一名身穿青色圆领常服,头带三山帽的内侍官骑着一匹深棕色的高头大马从分开的人群中走进来。

    那内侍走到韩庭面前下了马,对韩庭道,“韩大人,贵妃娘娘说了,崔玲姑娘生前曾是青楼女子,哪怕死前赎了身,到底也是名节受损之人,入不得韩家,让韩大人息了今日这念头吧。”

    06(修)

    围观的群众顿时鸦雀无声,韩贵妃的口谕是违背不得的。王雅婷先是楞了一又,又得意大笑起来,她看着韩庭道,“你看我说什么了?她韩嫣最重韩家门楣,生怕在后宫里让人看轻,怎会让崔玲这种不堪的女子入韩家的祖坟!韩庭你就是白日做梦!”

    林静月忽然就觉得心寒,韩嫣与她也是一起长大,两人算是知心好友。那时韩家危难,韩嫣入宫时,她毫不犹豫地变卖了一半的嫁妆产业换成银两让韩嫣带进宫铺路打点,更殷殷叮嘱她入了后宫万事小心,务必保全自己。那时,韩嫣曾抓着她的手,哭得肝肠寸断,发誓绝不会忘记她慷慨之情。就算从此三丈红墙隔绝,难复相见,也必视她为一生挚友。

    哪知道,不过几年,昔时娇娥少女就已变了面目,嫌弃她不堪了。

    她又在心里笑,这样也好,至少她又看清了一个人。反正她本来就半点都不想入韩家的门,她生不是韩家的人,死也不想做韩家的鬼。她与韩家兄妹,自此恩断义绝。

    “哈哈哈——崔玲,你死了也进不了韩家的门!”王雅婷还在得意大笑,她对着那口棺材狠狠啐了一口,“你就是个贱人,生前是贱人,死后还是贱人!贱人注定就是贱命!”

    围观的群众见王雅婷害了崔玲一生不仅毫不愧疚,居然还如此羞辱一个死人,顿时就面露怒色,若不是忌惮着那名内侍官在,只怕冲上去打人的心都有了。

    韩庭冷眼看着王雅婷,一直等她笑够了,忽然对着韩府的大门高声喊道,“陆世子,我向皇上求的那道旨意,你带来了没有?”

    在场众人都是一怔,又立刻开始用目光在众人间搜寻,纷纷相互询问着,今日有没有看见陆世子来韩府。

    整个大齐姓陆的有爵之家只有一个,那就是武定侯府陆家,姓陆的世子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武定侯世子陆彦泽。

    陆彦泽此人,前世林静月也是听说过。他是武定侯长子,生母叶氏是武定侯的元配但却早丧,而他的继母却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妹妹文颖长公主。

    文颖长公主嫁给武定侯是二嫁,在皇上登基之初,为了边疆安定而送了文颖长公主前往犬戎和亲。过了几年,犬戎撕毁与大齐的盟约,两国战火再起,文颖长公主独自一人历尽艰辛才从犬戎逃回大齐。据说文颖长公主回到京城时,衣衫褴褛,瘦得不成人形,显然是吃了太多的苦头。

    因此,皇上一直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妹妹,所以在文颖长公主回国后,对她极为厚待,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更公告天下要为她选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结果文颖长公主就选了武定侯。

    武定侯与文颖长公主在少年时其实本已有情,据说当时差一点两人就要结为夫妻。可惜后来大齐与犬戎和谈,犬戎王求娶大齐公主,而合适的人选,只有文颖长公主一人。文颖长公主肩负国之重任,只好远嫁犬戎。武定侯最终也另娶了陆彦泽的生母叶氏,两人劳燕分飞成为憾事。

    正好那时文颖长公主回国没多久,武定侯的元配叶氏就病死了,皇上居然没等叶氏丧期满一年,就下旨赐婚,将文颖长公主嫁给了武定侯。若是事情只到这里,那也算是有情人历经波折再续前缘,终成眷属。

    只是,叶氏毕竟还留下了一个长子陆彦泽在。文颖长公主嫁给武定侯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就是陆彦泽的二弟陆彦鸿。陆彦泽在武定侯府的地位一下就尴尬了。与天下间很多继母一样,文颖长公主一点都不喜欢陆彦泽,还一直想让皇上封自己的儿子陆彦鸿为世子继承武定侯府的爵位。

    长幼有序,陆彦泽是元配嫡长子,继承武定侯爵位本属应当,文颖长公主此等要求着实不合情理,但她是公主,皇上本就觉得亏欠她良多,于是就压着武定侯为陆彦泽请封世子的折子不肯批。武定侯对文颖长公主用情极深,却又觉得亏欠元配叶氏和长子陆彦泽,所以就拖拖拉拉了好多年,既未催促皇上,也未再另上折子请封陆彦鸿。

    一直拖到了陆彦泽十六岁时,文颖长公主再次逼着皇上和武定侯立自己的儿子陆彦鸿为世子。武定侯迫于文颖长公主的压力,犹豫再三,再次上了请立世子的折子,只是却上了两封,一封请立陆彦泽,一封请立陆彦鸿,竟是把球抛给了皇上,让皇上来决定。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一定会立陆彦鸿,哪想到那时皇上不知是因了什么缘故,却是立了陆彦泽。封世子的圣旨降到武定侯府时,文颖长公主怎么也不肯相信,还带了圣旨进宫找皇上,皇上许是怕自己再次对她心软,对她避而不见。于是,陆彦泽才终于得到了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世子之位。

    但文颖长公主终是不甘心,后来竟是陷害陆彦泽与武定侯的妾室有染,想借此夺了他的世子之位。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整个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武定侯盛怒之下狠狠将陆彦泽打了一顿,要开宗祠将他逐出家门。哪知,陆彦泽却是寻到了证据,在武定侯开宗祠那天,当着陆氏族人的面自证清白,狠狠打了文颖长公主和武定侯的脸,从此破门而出,远走他乡。

    再到后来,陆彦泽离开京城两年之后,北方犬戎再次入侵,皇上御驾亲征漠北时却遇上沙暴险些丧命,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却是被陆彦泽所救。自那之后,皇上就对陆彦泽另眼相待,更强行将他带回京城,虽因文颖长公主几次三番大闹之故未授他实职,却也常常招他进宫,更准他可随时出入皇宫。

    她还在雪香馆时就曾听人说起,陆彦泽表面上虽然无官无职,其实私下却和皇上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魏宁一起掌着锦衣卫,一直在替皇上办事,是真正的天子宠臣。

    因此,陆彦泽的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再不是从前那被文颖长公主欺负得可怜兮兮的侯门长子,能得皇上青眼又可常常面君之人,谁不巴望着他能替自己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于是纷纷开始巴结讨好他。

    当年被逼得远引他乡的少年,如今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不容易。

    只是却不知韩庭向皇上求了什么旨意,竟还能让陆彦泽亲自跑一趟。

    就在众人都探头张望着寻找陆彦泽身影时,就听二道门内的一众女眷身后,有一把低沉的嗓音道,“烦请让一让。”

    林静月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她回头看去,就见二道门内的一众女眷全都退让至一边,方才为她压下那枝棠梨花的英俊男子沉默着从二道门里走了出来,大步向着韩府大门走去。

    他经过林静月身边时,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林静月怔怔看他,就听见一旁的林玄奕和林玄宵极客气地称呼他,“陆世子。”

    原来他就是陆彦泽。林静月有些惊讶。

    陆彦泽向着林玄奕和林玄宵微微点头,又举步向着大门方向走,他走到走到韩府大门外,从怀里摸出一卷明黄的圣旨,展开圣旨,对着韩庭道,“韩庭接旨。”

    韩庭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跪了下去,行了大礼。陆彦泽宣读圣旨的声音平静无波:“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崔氏有女崔玲,风姿雅悦,秀外慧中,堪为韩家冢妇,特赐其与韩庭即日完婚——”

    “臣接旨,谢主隆恩。”韩庭高声道。

    在场众人都惊在那里,王雅婷张着嘴笑到一半顿时笑不出来了,她瞪着韩庭手中明黄的圣旨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

    崔玲再怎么说也曾经是妓,自古良贱不通婚,就算崔玲已脱了贱籍,那也最多只能当妾。皇上怎会允许自己的臣子做出此等荒唐之事,还为此下了圣旨。

    林静月也吃惊不小,谁能想得到堂堂九五之尊竟会管起臣子内院矛盾这种屁事。更重要的是,他韩庭居然有脸拿这种事去向皇上求旨,皇上还真给他下了这种明晃晃打王家人脸的圣旨。而且不仅是王家人被打脸,韩贵妃刚刚传完不许崔玲入韩府的口谕,韩庭就拿出这道圣旨来,简直就像是皇上故意打了韩贵妃的脸一般。

    “陆世子,可否借圣旨一观?”那名内侍第一个反应过来,似是不信皇上居然会下这种旨意,顿时想确认一下真伪。

    “你这是怀疑我伪造圣旨?”陆彦泽抬眼冷冷看着那名内侍,道,“看样子魏宁真是没把你们教好。”

    魏宁是大内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是他们这些内侍官的头头。一提到魏宁,那内侍官顿时就不敢再多言,立刻满身冷汗地跪在韩庭身边,口呼万岁地跪了下去行了大礼。只是他低头下拜时,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韩庭说了一句,“韩大人,你行此事前不与贵妃娘娘商量也就罢了,却还瞒着娘娘为了此事去向皇上求旨,就不怕寒了娘娘的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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