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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本虚(防)无(盗)领域会关闭 应长河让原一苇去教章晓是有道理的。文管委除了陈宜之外,只有原一苇出勤的次数最多, 经验最丰富。章晓是一个没有经过这一类培训的向导, 他根本不懂得把工作上的事务和个人情绪剥离开, 所以会冲动地试图阻止别人殴打欧庆,或者是因为自己不想回去而无法启动陈氏仪。
回头看到章晓站在不远处担心地看着自己, 高穹觉得愈加烦躁。
他绝对不愿意跟章晓搭档。
但原一苇和周沙已经是极有默契的搭档, 周沙最近还搬到了原一苇家里住,估计今年内两人就会提出伴侣申请, 所以让周沙和章晓搭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和章晓搭档的只可能是自己——高穹更觉头大。
“你先坐下来, 冷静冷静。”高穹走回去,按着章晓肩膀让他坐在断了一截的石墙上,“我们先聊聊天。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或者想去玩儿的地方么?”
高穹非常严肃认真,这不是聊天的口吻,而是“聊完这个天请你一定要让我们回去不然我会弄死你”的口吻。
章晓倒是挺高兴的。他还以为高穹生气了,结果转了半天的圈还是回来跟自己聊天。
“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他高高兴兴地说, “想去玩儿的地方……其实跟你出外勤就挺好玩儿的。”
高穹:“……”
谈话简直继续不下去了, 高穹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墙角上, 一字字开口问:“你必须想出来,不然我们都回不去, 只能在这里老死了。”
章晓愣了一下,连忙点点头:“我想, 我努力想。”
他真的开始认真想了。
在沉默之中, 高穹看看渐暗的天色, 又扭头看看章晓。
这晚风与未来某一刻的晚风并无任何不同。它吹起了章晓额前的头发,那些柔软的发丝翘了起来,在风里一弹一弹的。章晓想事情的时候有些呆滞,右手握拳抵着自己的嘴巴,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高穹足足盯着他看了有几分钟,他愣是没眨过一次眼。
“……没有什么自己觉得呆着很舒服、很高兴的地方吗?”高穹开口问他。
章晓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高穹这是正儿八经地要聊天了,连忙从石墙上溜下来坐到地上,和高穹隔着些距离。“有的,就我毕业之后,跟我室友一起住。我俩在清华小区租了套房子,房子不大,就两室一厅。不过他工作特别忙,常常不回家,所以就像是我自己一个人住一样,很自在。”
他生怕这难得的话题中断了,不停地搜刮出有趣的事情想跟高穹分享。
“厨房里有微波炉,我上个月就试着用了。冬天么,吃栗子挺好的,我在外头买了些栗子,还问了老板能不能放微波炉里叮,老板说可以。”
高穹:“……不可以。”
章晓:“是的……总之就炸了。把我吓坏了,那天我室友不在家,我……”
他想了片刻都没说出自己怎么了,末了只补充一句“反正我挺害怕那种声音的”。
高穹点点头。
现在的进展非常棒。他似乎能看到回去的希望了。快说,快说,继续说,老子听你说——他殷切又热情地看着章晓。
结果章晓不聊了。他不谈那些爆炸的栗子,又开始发呆,老半天才冒出个新的问题:“师姐是哨兵……女性哨兵很少,她真厉害。”
章晓的话题跳跃性太强了,为了让他说多点儿,高穹只好继续顺着聊下去:“她确实很厉害。”
“你知道她的精神体是什么吗?”
“蛇。”高穹说,“而且有毒。”
章晓来了兴趣:“什么蛇?你怎么知道有毒?”
高穹皱眉回忆。周沙跟他说过自己精神体的种类,但他没记住。
“想不起来了。”他说,“但我跟她打过,所以知道她的蛇有毒。”
哨兵和向导的引领关系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绝对一对一的,一个向导可以引领数个哨兵,但一个哨兵只能接受一个向导的引领。
正因为如此,在就业市场上,哨兵远比向导更抢手。几乎每一个进入特殊人才市场进行招聘的企业都会在招聘启事上写一句“哨兵优先”,有个别企业在已经拥有一个向导的情况下,甚至会注明“本次招聘只限哨兵”。用人单位普遍认为哨兵比向导重要,向导只要够用就行,数量不必太多。
至于是否会因为过度劳累而引起向导本身的情绪失控,这不是他们会考虑的事情。
这种情况在十几年前特别普遍。很快,在就业市场上遭遇歧视的向导们坐不住了。毕业季原本是最佳的应聘时机,但无论校园招聘还是社会招聘,哨兵与向导的招聘比例一直维持在30比1,1996年的时候甚至达到了50比1:当年毕业的654名哨兵全都找到了工作,而应届的321名向导之中,只有13人签订了就业意向书。
由向导发起的维权和反歧视活动很快在各处举办,声势渐渐浩大。
这些事情章晓知道,但没有很深的体会,那时候他甚至还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从事怎样的工作。在向导歧视还未平息的时候,另一种情况悄悄发生了:由于社会上需要哨兵的岗位在这么多年的人才吸收之后渐渐呈现出饱和状态,哨兵找工作越来越难。而因为向导的情绪和能力稳定性比哨兵更高,大量无法在特殊人才岗位就业的向导转而寻求普通人才岗位,和普通人在职场上进行竞争。哨兵被自身条件限制,反倒成了“就业难”这个名词的新生代言人。
于是哨兵面临了一个新的挑战:在进入新岗位之前,他们都必须先进行一次激烈的竞争淘汰。
淘汰的规则十分简单,绝大部分单位都是这样做的:让来应聘的哨兵和本单位原有的哨兵来一次实战练习。
打得过,留下来。打不过,说拜拜。
高穹和周沙就是这样打起来的。两人用精神体进行战斗,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最后周沙的蛇咬了高穹的精神体一口,结束了。
“她那蛇很毒,特别毒,据说一点儿毒液就能毒死一百人。”高穹说,“我其实打得过,但没提防被咬了一口,不行了。”
章晓想听故事,结果高穹言简意赅地说了两句话,完毕。
他十分失望:“说详细点儿呗?”
高穹看他:“我说详细点儿,你能回去了么?”
章晓:“……你精神体是啥玩意儿?”
高穹只好继续配合他的新话题:“你的精神体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章晓老实说,“我没见过它。”
高穹愣了愣:“不可能。”
“真的。”章晓不愿意把话题纠缠在自己身上,又回到了原先的问题,“你的精神体是什么啊?”
他反复地问,高穹脑中突地一亮。
没必要问章晓对什么地方、什么东西感兴趣,章晓目前对他怀着最强烈的兴趣。
高穹把章晓拉了起来。
“章晓,等回去之后,我请你去我家玩儿。”高穹低声说,“就请你,别人都不要。”
章晓:“!”
他顿时就晕了,连忙确认:“你家在哪儿?”
“回去就告诉你。”高穹为了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说服力,又添了一句,“给你烤栗子吃,我有办法,绝对不会炸。”
他话音刚落,立刻看到手上的陈氏仪有了变化。
墨字瞬间分散,又瞬间聚拢,新的时间和坐标出现在表盘上。
两人周围的温度再次下降。
“进行空间迁跃的时候不能放开你的哨兵,必须和他连结在一起……”高穹抓紧时间提醒章晓,章晓抓住了他的手,“闭上眼睛,别看。”
章晓的手很热,把人抱在怀里的时候高穹摸到了他的头发,软的,凉的,很舒服。
细小的冰粒消失了,尖促的风声渐渐远去,两人还未睁开眼睛,耳边突然炸开了刺耳的警报声。
高穹把章晓推开,章晓晃了一下,扶着身边的东西站稳。手底下是黑色的铁柜子,抬头再看,面前是应长河和原一苇。
“主任……”章晓连忙堆起笑意,“好久不见。”
应长河按停报警器,他似乎连眉毛都稀疏了许多:“废话少说!滚去我办公室!”
高穹在一旁举起手:“这次与我无关。”
应长河:“怎么和你无关!你跟章晓说过空间迁跃的注意事项没!”
高穹:“……行,又是我错。”
“不过今天先批评章晓。”应长河看着章晓,“立刻,到我办公室!”
章晓知错,连连点头,跟着应长河走出保护域时忽然想起高穹的话,连忙喊他:“高穹,你家在哪儿,我什么时候去玩……高穹???”
高穹听若不闻,从保管箱里抓出自己手机,一溜烟儿跑了。
章晓:“……”
应长河:“你要到我家里玩?可以啊。搞个新员工欢迎晚会……原一苇!你的抑制环呢!”
原一苇也立刻抄出自己手机,一溜烟儿跑了。
章晓一头雾水:“高穹住在你家?”
“我是他监护人,他不住我家住哪儿,你以为他有自己的家?他比你还穷。”应长河说,“正好,我也得跟你说说你监护人的事情。”
“他们怎么了?”章晓吓了一大跳。
“监护人那里不能填你爸妈的名字。”应长河说,“章晓,精神病人不能成为你的监护人。”
章晓来到文管委时间不久,他并不知道周沙家里的事情。
但女性哨兵的父母至少会有一位哨兵,这是常识。
“周沙没毕业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企业和单位找过她。她的成绩和能力都太出色,他们想争取。”原一苇轻声说,“但周沙全都拒绝了。她只想在文管委工作,和她父亲一样的工作。”
周沙的目的很明确:她想找出事故的原因。
“819事件的真相没有多少人知道,包括那些遇难者的亲属。通报上说是陈麒操作不当,所以……所以很多人恨他。她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学校也是。”原一苇看着高穹,“周沙的母亲为了保护她,让她改了名字随自己姓,并且搬走了。文管委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应主任和我,主任应该一开始就知道了,我是跟周沙在一起之后她才告诉我的。高穹,由她跟章晓说明819事件是最适合的。这个任务她是主动跟应主任提出,并且立刻接受了的。她做好准备了,如果不是昨晚有突发事件,今天出勤的只有我和你,周沙现在已经跟章晓坐在会议室里了。”
高穹愣了许久,讷讷应了句:“对不起。”
“现在不想批评你,回去再说。”原一苇摆摆手,“周沙的想法别人很难懂,甚至我也觉得不理解。当年陈麒是死在保护域里的,周沙居然能撑得下来。”
周沙管理着文管委的财务,保护域墙边那两排架子上的珍品也全是她负责保管的。章晓见过周沙进入保护域里工作。她没有出勤任务,就只是戴着手套,站在架子边上,仔细地擦拭着珍品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
原一苇沉默片刻,抬头看着章晓。
文管委可以没有原一苇,可以没有高穹,可以没有周沙,但不能失去章晓。
章晓比陈宜更出色,而这样的向导本身就极其难得。
原一苇相信,高穹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应长河不把819事件第一时间告诉章晓,一是因为担心他会拒绝来文管委工作,二是希望他熟悉工作、熟悉了这些同事之后,能够更冷静地考虑去留的问题。原一苇虽然对高穹的鲁莽感到很恼怒,但他又觉得自己非常理解高穹的想法:若是有人瞒着周沙想让她去做一些危险的工作,自己也是绝对忍不了的。
“章晓,更详细的事情,我不说,高穹也不说。你回去之后,给你师姐一个机会,听她说说她爸爸的事情,好吗?”原一苇说。
章晓点了点头。
“有些情况我也希望你能知道。”原一苇轻咳一声,“文管委招人很难很难。”
出事之前,文管委在负十八层里还有许多办公室,人来人往,算得上热闹。谁都没想过,在欧得利斯壁垒的保护下绝对安全的空间迁跃会一下吃去十条人命。
819事件之后,应长河在面试时总会问面试者一个问题:如果这份工作存在致命的危险,并且你的同事因为这危险失去了性命,你正在执行任务,你会怎么做?
所有听到这个问题的人都吃了一惊。
文管委是文物修复中心的下属单位,干文物修复的,能有什么危险?文管委,难道不是管理这些受损的、失落的文物的机构?能有什么危险?
无论答案是否漂亮,每个人都要追问一句:这个工作真的有致命危险?
应长河点头之后,面试者客客气气地表示回去再考虑。考虑的结果是再没有人上门了。
章晓参加的面试和文管委没有任何关系,应长河早就看中了他,根本没有让他去做文管委特色的面试——也是怕这个问题会吓走章晓。
原一苇和高穹等人在通过面试、进入文管委之后,才在新员工培训的课程上了解了819事件。
“应主任瞒着你,我们瞒着你,是我们不对。”原一苇说,“不管你选择去或者留,我都希望你能好好地考虑清楚。你很重要,对我们,对文管委都很重要。”
章晓没有点头,他愣愣看着原一苇。
原一苇虽然是文管委里话最多的一位,但章晓也很少见他一口气讲这么多的话。
章晓知道高穹喜欢这个工作。今天他还知道,原一苇应该也很喜欢这份工作。这工作有危险,收入不多,而且常常出勤几天都无功而返——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并且此时真心诚意地挽留自己。
他没有这样的热情,因而在遇到这种强烈的热爱时,有些适应不了。
原一苇整整背包,催促他们:“走吧,我们尽快结束,尽快回去。”
高穹还想说什么,被原一苇瞪了回去:“请你先保持安静。我在控制自己不揍你。”
高穹退了两步,和章晓并排,由原一苇拿着指南针在前头带路。
两人和原一苇之间拉开了几步的距离,章晓忍了又忍,没忍住,扭头问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你担心我出事吗?”
高穹仍旧看着前路:“可能吧。如果你看过819的现场照片,你也会这样做的。我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人因为对危险没有察觉而陷入危机之中。”
“我……我是任何人,还是特别的人?”章晓简直鼓足了一辈子的勇气,声音都颤抖着,磕磕巴巴地问。
“任何人。高穹很快说,“换了别人,我也会说的。””
章晓“哦”了一声,因为紧张而微微耸起的肩膀无声塌了下来。倒也没有失望或伤心,答案在他问出这问题之前已经在心里存着了,此时他甚至有种考试时蒙对必考题的感觉:松了一口气,果然是这样的,我没有猜错。
会不会做另说,至少猜对了嘛。
三人即将抵达目的点的时候都慢了下来。前方没有任何声息,但三人都闻到了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商队已经出事了。
“我们先调节好陈氏仪。”原一苇说,“章晓,做好准备,我们一旦被发现,立刻启动陈氏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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