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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风大, 湖面上晃悠的灯火若隐若现,像一团鬼火, 时而现, 时而不现。

    雾宁调整了下坐姿, 屋外的走廊上, 灯笼随风摇曳, 花婆不在, 整个宅子, 回荡着呼呼的风声, 沉寂得有些瘆人。

    她换了身素净的衣衫, 简单的描了描眉, 往脸上抹了层灰色的灰, 一如离开边溪城时那样。

    怕惊动花婆,她蹑手蹑脚出了门,站在屋檐下张望许久才敢往外边走,宅子里除了花婆还住着两名侍从,然而却不见人影, 她心下疑惑但没有多想, 她看得出来, 花婆故意告诉她京城离得远就是不希望她回去。

    花婆打什么主意她不知道,她想回去看看他。

    仅此而已。

    推开门, 一阵冷风灌来, 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怕引起注意, 她不敢提灯笼, 借着旁边宅子里露出的昏暗的光慢慢往前走,陆琛与她说过周围的地形,她记得大概,走出巷子,她才掏出怀里的火折子照着路,小步前进。

    漆黑的夜,风呼呼吹着,火光不断地闪烁,隐隐有灭的趋势。

    她竖起手,挡着迎面刮来的风,单薄的身影在夜里踽踽独行。

    而她身后的山里,一场生死搏斗还在继续,一群黑衣男子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男子面目清冷,眼窝深邃,“花婆,你该知道老爷的手段,我劝你还是把雾宁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花婆受了伤,风吹得她发髻凌乱,她弓着身子,手捂着流血的伤口,咳嗽道,“真是笑话,我老婆子活了几十年,还是头回听到这个名字。”

    “你看着陆琛长大,会不明白陆琛的心思?老爷派陆琛去边溪一则打听迟将军的消息,二则,他料定陆琛会把雾宁接回京,有的事儿,老爷心照不宣,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老实些。”男人举着剑,五官冷峻,毫不留情面。

    伤口血流不止,花婆强撑着身子,坚决不肯承认认识雾宁。

    男子不再多费唇舌,微微扬手,一脸淡漠,“把人抓回去由老爷亲自审问。”

    镇子说大不大,里里外外找一遍,不怕找不到人。

    花婆和他们多年交情,哪会看不出男人的想法,黑暗中,她眼神闪烁,慌乱不已,身侧的两名侍从左右护着她朝身后冲了出去,“花婆,你先走。”

    老爷手段狠辣,落到他手里,尸骨无存。

    二人抱着必死的决心给花婆杀出条血路,花婆脸色苍白,抹了抹泪,毫不犹豫冲下了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雾宁落到老爷手里,不然的话,陆琛麻烦就大了,她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乡间小路坑坑洼洼,义无反顾奔跑着。

    两名侍从倒地,瞪着眼,死不瞑目。

    “深哥,花婆跑了,要不要追回来?”一浓眉长眼的高个子望着黑暗里摇曳的树林,询问陆深的意思,陆琛手底下的人,武功不过尔尔,哪是他们的对手,方才他本是要活捉花婆的,看陆深朝他递了个眼神,他才有意放花婆离开。

    否则,以花婆的能耐,哪儿逃得了。

    陆深幽幽望着远处,点了点头,“跟着她,找到雾宁后,给她个痛快。”

    落到老爷手里,生不如死,花婆看着他们长大,就当了了这份情义了。

    高个子俯首称是,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立即窜出两人,朝着花婆的方向奔去。

    花婆伤势严重,回到宅子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当初陆琛把她接回来她就不同意,雾宁是老爷找人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哪会轻而易举就放了她,但陆琛态度坚持,她拗不过他,明明只是场利用的戏码,可陆琛却越陷越深,这一桩桩事,差点毁了他。

    屋门紧闭,她破门而入,焦急地喊了声,“小姐,快起来。”

    屋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她不敢掌灯,拖着身子挪到床前,伸手欲将雾宁拉起来,入手处一片冰凉,她怔了怔,掀开被子,四周摸了摸,哪有雾宁的人?

    她以为雾宁落到陆深他们手里了,身子一软,面如死灰。

    而这时,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花婆敛了思绪,身子后仰,躺了下去。

    脑子里也回过神来,陆深真抓到雾宁,不会给她立功的机会,雾宁是自己走了。

    联想白天的事儿,花婆明白雾宁是回京找谢池墨了。

    她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来,陆琛为了雾宁安好不折手段,而雾宁,却惦记着别人。

    陆春,死得何其惨烈。

    屋里除了花婆没有其他人,陆深知道后,面上闪过诧异,“你们搜仔细了?”

    “属下里里外外搜过了,的确没有雾宁的踪迹,深哥,会不会是老爷误会了什么?”他们查到花婆踪迹的时候就没给她通风报信的机会,雾宁不可能未卜先知。

    陆深蹙了蹙眉,“不会,雾宁一定在镇上,陆琛不会任由她在边关自生自灭的。”

    陆春死前把所有的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但他知道,陆春是给人背黑锅了,至于谁能让陆春宁死不屈,除了陆琛没有别人。

    雾宁长得好看,性子又好,很多人暗中喜欢她,然而,只有陆琛能堂而皇之的接近她,且老爷还不说什么。

    朝夕相处,心硬如铁的人都软了心,陆琛也逃不过,陆琛喜欢雾宁很久了,除了他自己,他们都知道,私底下打趣他,他总说是为了成就老爷的画作,雾宁心情好,才会表现得自然得体。

    可真的是那样吗?

    看着五脏俱全的宅子,陆深面冷如霜。

    陆琛的心思,他懂。

    因为,他也曾经喜欢过。

    “去旁边宅子仔仔细细搜,陆琛住在此处,雾宁一定不会离得远。”

    “是。”

    高个子领命退下,但是他们把小镇里里外外搜寻一遍都不见雾宁踪影,不由得有些怀疑老爷的想法,“深哥,真没人,花婆怎么处置?”

    花婆还躺在床上,怕是等着受罚呢。

    远处的灯火渐渐熄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陆深站在屋檐下,回眸意味深长的瞅了眼漆黑的屋子,一脸平静,“回去吧。”

    是他小瞧了陆琛,为了雾宁的安危,竟舍得不放在自己身边。

    “去镇上找个大夫给花婆包扎一下,带她回京。”

    没找到雾宁,没有证据表明是陆琛把雾宁带走了,花婆用不着死。

    雨势不大,雾宁走得慢,渐渐,雨渗透衣衫,浑身湿哒哒的难受,步伐越来越厚重,实在累极了,她便随意找块地坐下,期间,后边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她心头一紧,忙藏到了路边的草丛中,待马蹄声消失后她才敢出来。

    雨大了,又停了,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东边露出灰白的光时,她浑身疲惫,视野里,隐隐现出了城墙。

    巍峨,厚重。

    她松了口气,总算到了。

    打起精神,步履轻快了许多。

    城门还没开,外边有许多等候的人,雾宁淋了雨,发髻凌乱,遮住了大半张脸,衣衫半新不旧,这种穿着,在繁华的京城毫不打眼,甚至有好心的人递给雾宁一个馒头,雾宁脑袋昏沉沉的,木讷的接过,到了声谢。

    东边天色渐亮,远处青山一目了然。

    不知过了许久,城门开了,雾宁随着人流走了进去,一进城,人声鼎沸的场面吓得她脸色发白,适应后,她才敢继续往里边走,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侧依然是富丽堂皇的铺子,她才想起一件事,她不知道国公府的位置。

    她身形摇摇欲坠,站在街道边,如天上的一朵浮云,周围的繁华,富庶,皆与她无关。

    来了,又会走的。

    而这会儿的国公府,丁婉柔刚起床,老夫人尝了桃子的味道后对她赞赏有加,遇着谢池墨回来,两人总算说上了几句话。

    哪怕结果不尽人意。

    菊桂伺候她洗漱,知道丁婉柔在意谢池墨,她投其所好的说起雅筑院的事情来,“昨晚世子爷又和国公夫人吵了一架,现在都没回来,听说,国公夫人让世子爷忘掉那个狐媚子,踏踏实实过日子呢。”

    狐媚子是谁不言而喻。

    雾宁的事情闹得满城风云后,国公府就不太平,国公夫人强势,世子爷执拗,母子二人常常起争执,老夫人被气得病了一场都没能让他们收敛。

    往后,还由得闹。

    丁婉柔抬手,拿刀片轻轻刮着右手食指,昨日给老夫人削皮,不小心削着手指甲,指甲上的丹蔻掉了,残缺一块,甚是丑陋,索性刮干净了重新涂抹。

    闻言,她轻抬了下眉,“哦,世子爷还不相信她已经死了?”

    以秦岚云的手段,谢池墨一离开边溪,她就会派人杀雾宁,以免留下雾宁这个活生生的话柄。

    死人,比活人好对付多了。

    菊桂摇了摇头,拿着木梳子轻轻替雾宁梳发,小声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世子爷说,如果她真的死了,他就守她一辈子。”

    看丁婉柔脸色微变,握着刀片的手发紧,好像随时要转身划她一刀似的,菊桂缩了缩脖子,又道,“国公夫人发了狠话,如果世子爷再不娶亲,她就自杀。”

    丁婉柔一顿,“世子爷怎么说?”

    “世子爷没说话,头也不回的走了,国公夫人强势惯了,世子爷怕是拧不过她。”

    丁婉柔神色一松,想起什么,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强势有何用,前些年世子爷不成亲,夫人不也扬言要自杀吗,结果如何,世子爷照样我行我素,充耳不闻,这一回,国公夫人只怕也赢不了。”

    她继续刮着指甲上的丹蔻,看似漫不经心,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嫉妒雾宁,真不明白雾宁有什么好,让谢池墨对她忠贞不渝,明明她才是喜欢谢池墨最久的人,小时候每次来谢家,她哪儿也不去,就喜欢陪着老夫人,喜欢听老夫人讲他的事儿,得知他不肯成亲,她心下窃喜着,以为自己有机会了。

    随着他一年年不肯成亲,她心底的喜悦就越来越多。

    不管怎样,她愿意等他。

    她委婉地向秦岚云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后来,秦岚云找了个借口让她住在国公府。

    满心喜悦,不足以用言语表达。

    不知什么开始,她开始以他妻子的名义自居,而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似乎乐见其成,更是给了她勇气,过年时,她去边溪找她,军营的人上上下下对她格外客气,她明面上不显,心里实则乐开了花。

    她以为,她们会水到渠成的结为夫妻,没有惊喜和意外。

    直到雾宁的出现。

    让她多年来的端庄贤惠成了笑话。

    全京城上下都在看她的笑话,而他们,的确看到了。

    她一蹶不振,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霍氏劝她嫁人离开京城,远离是非之地,她不肯。

    走了,就真的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留着,还有一线生机。

    终于让她等到了,不怪他被雾宁迷得团团转,那种人本就是供男子取乐的,图册尚且让人把持不住,更别说是真人了,她费尽心思得来一本关于雾宁的图册,哪怕她是个女人,都情不自禁沉醉其中。

    蚀骨销魂,欲罢不能,她身为女子尚且有如此感受,谢池墨的感受可想而知。

    想到这,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起一双漂亮的美眸,那双眸子清明澄澈,好看得竟有些似曾相识。

    甚至,和图册上的人重叠起来。

    她脸色发白,刀片一顿,指甲上留下一道刮痕,她恍然不觉,尖声道,“你回趟丁府,叫我娘来一趟。”

    菊桂不明所以,看丁婉柔扔了刀片,面露凶光,她讪讪低下头,答了声好,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不知道,谁又惹着她了。

    回想起昨日女子的面容,丁婉柔有些坐不住,随意洗漱番,匆匆忙去给老夫人请安,若雾宁再回来,她岂不是又成了笑话?

    老夫人还在念经,太后病了一场,老夫人从宫里回来,整天都会念一小会佛经,求佛祖保佑太后平安,这点她是知道的。

    站在门口,她有些魂不守舍,雾宁出现在小镇,是不是谢池墨安排的,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不同意雾宁进门,谢池墨就把人藏了起来。

    常嬷嬷侯在老夫人身侧,等老夫人诵完了经书,她递上一盏茶,把昨晚荣华院的事儿说了,老夫人端着茶杯,抿了小口,叹道,“她总说池墨是被我和老国公宠坏了,要我说,池墨性子随她,执拗起来,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人都已经不在了,再说不是勾起池墨的伤心事吗,再过两年,等池墨渐渐想明白就好了,她怎么就想不明白?”

    常嬷嬷接过茶杯,递上棉巾,低声道,“国公夫人只怕是急了,外边闲言碎语多,说什么的都有,国公夫人要强,哪受得了?”

    “她啊,估计是气我呢,池墨的亲事她一直不肯点头,是我一锤定音同意的,她啊,估计连我也记恨上了。”自己儿媳是个什么性子她是知道的,目下无尘,眼里揉不得丁点沙子,这回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不气才怪呢。

    常嬷嬷扶着她起身,笑道,“夫人哪会气您,老奴瞧着,她是和国公爷呕气呢,前天,国公爷派人把大理寺卿打了一顿,大理寺卿弹劾到皇上跟前,皇上训斥了国公爷几句,让国公爷给大理寺卿赔罪呢。”

    今年宅子不安宁,谢池墨不平顺,谢正均何尝不是,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隔三差五找人麻烦,从礼部尚书到大理寺卿,遭罪的都是朝廷重臣,谢正均再不懂得收敛,国公府的名声就真的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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