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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是他,那个在人群中和我短暂对视过的人。这场我与门之间的斗争让我看清楚了那张脸上除了那双眼以外的东西。纤薄的嘴唇,生在这张脸上不免显得文弱;瘦窄的鼻梁,配着这双薄唇倒也算精巧;淡淡的眉角,不符合世人对浓眉的喜好,可落在这双星子上却让人叫绝。
最引我停留的还是那双眼睛,那双眼原来是双不折不扣的笑眼。或许他刚才并未对我微笑,只是这眼睛的弧度让人误会了。
那扇门坏了,怎么也关不上,我们两个人的力量也仅仅能让那门稍微嵌进门框里,可呼呼的冷风还是从缝隙里灌进来,我在心里又埋怨了了几遍父亲的残酷,愤懑的坐回到自己的床上。
“你睡我那去吧!我怕热!”
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隔着我的床铺两张床的位置上放了一只和我的箱子一样的大木箱。没等我有什么表示,他先绕道自己的床铺边上提起箱子朝我的位置挪过来,我的冷漠让我对这突如其来的换位招架不住,连谢都未道就换到了靠里边的床位。
我重新坐下,瞄一眼被我的冷漠挤到靠门那张床上的人,透过这些横七竖八的床架和粗黑的躯体,他也在看着我。这次是真的对我笑了,那双眼弯着,嘴角勾起来,确实是笑了。
那笑容里噙着暖意,可我却第一次的觉得羞愧,这种从未在我骄傲的灵魂里驻足的情绪因为这个笑容而被开发出来。
1969年十月
来了快一个月了,这里真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我的饮食,作息都被这片大荒地纠正得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矫情。天上地下,能入口的,不能入口的,没有我吃不得。到了晚上,我们为了干活方便干脆就驻扎在草和泥混在一起的大草甸子上,白天高强度的运动倒是没有人会在这潮湿阴冷的草甸子上失眠,我睡在帐篷靠里的位置,睡在靠近帐篷门帘边上的,又是李向旸。
对了,他叫李向旸,就是那个说怕热和我换了床位的李向旸。
我说这地方锻炼人的体力,磨灭人的审美,倒是少说了一样。踩了这块土地,人立马就从斯文学生变成了另一番模样,什么礼义廉耻,相敬友爱,全都被狗吃了。
我亲眼见了两个男知青为了争一个馒头而大打出手,亲眼见了那些在家里被人称作淑女的女知青为了多抢一个包子而亮出了她们隐藏了许久的大嗓门。我却总是抢不上,不是因为不饿,而是我怕这地方把我最后的一点文明气息也泯没了。他们抢得不是饭,那些东西虽说是续了他们的命,却也麻木了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完整的,透彻的属于这块土地。
“你吃我的吧,我刚才偷了点懒,现在不饿!”
这是我们驻扎在大草甸子上的时候我常常从李向旸嘴里听到的一句话,我的谦让义气最终都需要他来埋单,我掰开那些冷透了的馒头,看着他那双依旧弯曲得很好看的笑眼,那馒头居然格外的好入口。
这次我掰了一半还给他,他接了,一口塞进嘴里。他是饿的,只是在用他的真斯文成全我的假斯文。
我的愧疚减轻了一点,就在他吃了馒头的时候。
1971年冬
在这地方磨砺了快两年,我竟然没有那么怨恨父亲了。入了冬,这里雪下得瘆人,卢纶诗里“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差不多也就是此番景象了。
许是这雪下得人透心凉,我所在的团打算搞一台文艺演出来暖暖众人心。文艺细胞么,我倒是有的,可整天混在一群大老粗里,这些个连我讲起电影情节都能引得一阵惊呼的土包子,让我怎么也调动不起来压抑许久的文艺细胞。
向旸是个热心肠,团里把安排演出的活派给了我,我称病甩了手,他倒是乐呵呵的接过来。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个傻子,愣是抢着接烫手的山芋,我打趣他他便止不住的傻乐,然后反反复复的跟我重复着那句“日子总要有点盼头啊!”
他,许是真傻吧!
一个人搞这么一大台演出,多少人背地里等着看他出丑,尤其是住在一个屋里的那几个“黑粗壮”。可幸在向旸生得俊,倒是有好几个女孩愿意当着大伙的面展示展示她们还没完全退化的灵气,拼拼凑凑也撑得起一台不长不短的演出。
眼看着这关就平稳的过去了,一个领头的“黑粗壮”却不肯罢休,把在围帘后边忙活得脚打后脑勺的李向旸拖出来,起着哄让他表演个节目。我知道这个好事者的的把戏,无非是想让向旸当众出一次丑,因着他心里装的那个文艺女知青,总是有意无意的瞄着向旸这边的动静,都是妒忌心搞的鬼。
事先毫无准备,这一口醋向旸也只能吃了哑巴亏。
怯生生的站在人堆中间,他用那双星子环顾着四周的人,最后又把目光抛给我。我想无论过了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那双眼睛。
我身上最后的义气和热血被他看活了,或许我所有存下来的这些东西也都是被他守着的。
我对向旸使了个眼色,算是回应他抛过来的目光。见他似懂非懂,我立刻站到人群中,面对着大伙伸出双手下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不急不缓的对这一屋子的人说,
“大家静一静,咱们请列宁同志给大家讲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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