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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正见客栈外有几十个黑衣人,来势汹汹,手持刀刃锋利骇人,正将几个身着兵袍的官爷团团围住,打得不可开交。官爷当中有一人身着明铠软甲,粼粼生光,手中握着一杆金灿灿的长/枪。

    冷冷的雨顺着这人的苍白冷峻的面容流下来,饶是这人长得俊美,那满身煞气仍吓得小二腿发了软,捂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嘴巴,赶忙退回大堂,正要将门全都关上。

    “哎呀——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土地爷,这是招着甚么煞神了啊!”

    岳渊早已听见动静,见外面争斗得厉害,将欲闭的大门抵住,闪身出去,挥手将客栈的门紧推上,唯恐伤及无辜。

    门口悬着的风灯摇曳闪烁,他一眼就认定了那把湛金枪,心下漏了一拍,瞪大眼睛正欲分明情势,却怎么都不见那黑暗当中的皮开肉绽、血花飞溅。

    只消须臾,声音安静下来,全部没在滴滴答答的雨声当中。岳渊叫秋雨袭得全身僵硬,就见那风灯下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摘下头盔,那双比夜都要黑的眼睛带着岳渊不曾见过的泠然寒光,一一扫过地上的尸体,枪头的热血叫雨刷冲刷而下,又复往日的料峭锋芒。

    “侯爷。”

    “收拾了此处,别留一个活口。”

    岳渊恍惚身处梦境,眼前的人不像他平日里见着的人,也是他这几日在梦中才能看见的人。

    “李、李檀?”

    李檀抱着头盔,疾步走近,冷冷的雨水顺着铁硬的盔甲流下来,流到岳渊的颈间,一片冰凉。李檀一掌推开客栈的门,正将那躲在门后从门缝中偷看的小二推了个四脚朝天、哎呦痛叫。

    李檀推着岳渊进入店门,鼻息间全是粗重的喘息。他全身已经凉透,面容上全是雨水。岳渊见了赶忙用袖子替他擦去,李檀神容冷峻骇人,杀气未褪,捉住岳渊的手,说:“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怎么了?你怎么......那些是甚么人?”

    “是南郡王府的人。”

    岳渊闻言一惊,转眼就想起那日与徐世弘的争执......那些人必定不是冲着李檀来的,不然不会到这小客栈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人要杀的人是他。可他又实在不解,他与徐世弘虽然积怨多时,但若真论起来,也没甚血海深仇。

    徐世弘为何要对他痛下杀手?

    再多的疑惑也容不得去想,岳渊急道:“望礼还在楼上,我去叫他下来,咱们一起走!”

    李檀紧紧握住岳渊的手,眸色沉沉,转身望向夜色深处,目光留在那盏风灯上。片刻,他说:“现在还不知南郡王府派了多少人来,与望礼在一起,只会让他陷入危险。你先跟我走,我自会派人保护他。”

    岳渊想了一想,随即点头:“好!”

    李檀塞给那小二几锭银两,请他好好照顾陶望礼,又转身唤来三名手下,令他们留在客栈中。匆匆交代一番,李檀将佛鳞剑塞到岳渊的手上,提着湛金枪就上了马。岳渊紧随其后。

    两人迎着寒雨连夜赶路,只跑得风停雨停、马吐白沫,待天空由浓墨转至灰蓝,李檀才拉停了马缰。岳渊随之停在一家驿站门口,见站外来来往往巡逻着的皆是李檀的人马,才确定是绝对安全了的。

    几个士兵迎上来,李檀翻身下马,脸色苍白如纸,却不说话,一边将湛金枪递出去,一边褪下盔甲。

    李檀紧紧握住岳渊的手腕,将他拉到香水行,里头雾气腾腾,早已备下了热水。李檀抚上岳渊的双肩,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岳渊见他眸色微颤,胸腔起起伏伏,怎么也不得平静。也不知他是冷得还是怎样,脸色青白,齿间不断打颤,咯咯作响。

    “你怎么了?”

    李檀俯近,抵住岳渊的额头,又将他抱了抱,颤着声音说:“去沐浴罢,驱一驱身上的寒气。这一夜你也累了,好好休息。”

    说罢,便不再留。

    岳渊身上寒僵,风一吹,猛打了个哆嗦,赶紧进香水行热浴。叫团团热雾包围住,岳渊倚着浴桶,奔波一夜的惊惶不定沉下来,脑海中又想起李檀方才的神情。

    他那是......在害怕吗?李檀在害怕甚么?

    僵硬冰冷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驿馆的下人送来备好的衣衫,服侍着岳渊穿上。下人又给他拢了件裘衣,说:“岳公子,侯爷吩咐让你喝碗热姜茶,暖暖身。”

    见下人将姜茶奉上,岳渊也只好尽数喝下。

    “侯爷呢?”他问道。

    “侯爷也刚沐浴完,这会应该在小绿轩。”

    由下人指着路,岳渊寻到小绿轩来,还未走近就听李檀在和一个人交谈着甚么,像是在议事。岳渊不敢打扰,就在门外候着。

    “是......南郡王现不在京城,应当不是他亲自派来的人。”一人汇报着,正是燕行天的声音,“属下摸了摸刺客的底子,全是些个为宁为财死的亡命之徒,与南郡王府没有半点干系。”

    李檀:“是徐世弘找得杀手?”

    这一句直叫外头的岳渊听得骨头发寒。

    昨夜那些杀手真是徐世弘派来的?那些人埋伏在客栈外,刀起刀落、杀人不眨眼,倘若......倘若李檀没有及时赶来,他现在肯定已经丧命了。

    这样一想,除却愤怒和疑惑,更多的还是后怕。岳渊抱起手臂,抑住不自觉的颤抖,又想起李檀那刻的神情。难道李檀害怕的......也是这个?

    屋中沉默一会儿,燕行天压低声音道:“无论如何......南郡王府怕是留不得了。”

    不管是出于甚么缘由,对岳渊痛下杀手已是事实,岳渊没死,南郡王府怕是不会罢休。这次是冲着岳渊,万一下次就冲着侯爷呢?

    南郡王手下养着好几个武功高强的家人,要是真派出那些个人,就算是李檀,应对起来,怕也是危险居多。

    李檀冷冷地笑着:“南郡王府,本就留不得!”

    但听一阵“噼里啪啦”,尽是尖锐的碎裂声响。岳渊惊得小退一步,睁大眼睛看向紧闭的门。自他跟着李檀起,他还未见过李檀发怒的模样,一时只觉心惊,将呼吸屏得更紧。

    “去协助孟先生做好翰林院的事,这次本侯绝不会轻易放过徐家的人!”

    岳渊还未回神,拉开门走出小绿轩的燕行天瞥见一鸿身影,反手挥过鳞刀,定睛一看才见是岳渊。燕行天赶紧收回刀,问:“岳小公子?”

    岳渊愣愣地点头,往里头探去,就见李檀站起身来,脚下全是碎瓷片。

    燕行天来回看了几眼,静默着没有说话,抱拳退下。

    岳渊缓步走进屋子,见李檀黑眸颤抖,僵身立定一动不动,一时也不知说甚么好。岳渊捏住李檀腕间的衣袖,低声说着:“来,小心扎到脚。”

    李檀皱了皱眉,低头才见脚边满是碎片,迈到岳渊身边去,两人一时靠得极近。

    李檀正是无措,赶忙收拾好情绪,扯开笑,问他:“不冷了罢?”转着手腕捉住岳渊的手指,握在掌心间,还是水一样的冰凉。

    他轻轻地揉搓着,抵在唇边呵着热气。

    岳渊侧下头,偷偷瞧着李檀,他的脸色实在苍白,衬得双眸黑得像夜,望不见底似的。岳渊轻声说:“是我叫你担心了......”

    包拢在一起的手分明僵住,但也只片刻,李檀便恢复常色,低着头替岳渊暖手,到最后也只叹了句——

    “你......你呀......也本活该我一辈子为你担惊受怕......”

    岳渊听着他说“一辈子”,明知他话中未有旁的情意,但脸上不禁染了一层薄红,转念就想到了日后的长长久久。

    迎着半边天瑰丽的浓彩,一行人回到了京城。

    陶望礼比岳渊还早到,一路上没有遇见别的波折,平安地回到自己家中。

    留在京都参与武试的关饮江也中了武举人,姚崇义见关饮江的确是可塑之才,为其奔波游说,请李檀允许关饮江跟在他身边学武。

    李檀自不会拒绝,这孩子肯上进,他也不会拿侯爷府来箍着他,只私下里叮嘱姚崇义教学之时,万万以武德为首,武功为次。姚崇义连连应下。

    过了年关之后,李檀就不怎么能回府了。

    李檀曾为昌明年间的文举探花郎,如今年纪轻轻立下战功,凯旋回朝后领神机营,守卫京都,乃是个可出将入相的人才。宣德帝有心提携新臣,就下旨让李檀参与春闱科举一事。

    如今李檀起居皆在翰林院内,负责出策论的试题以及监考春闱武举骑射。

    等翰林院定下考卷,李檀和一干出题的大学士将会移居京郊一处桃园中。等文举过后,李檀才能回来随考武举。

    岳渊在会试之前都不能见到李檀,平日里也干不得旁的趣事,只一头埋到书海当中,沉心苦读。临近春闱的时候,来神威侯府走动的人多了起来,皆是赴京赶考的书生,送了些礼到侯爷府。礼不贵重,以各乡特产居多。

    陈月知这个节骨眼上不好收下,言明其中要害,一一谢绝。一来二去,陈月才知道这些书生不是为了科举的事有求于侯爷府,而是受了李檀的恩惠,感念于心,便拿了这些来聊表心意。

    原来是他们到京之后,身上的盘缠就已用得七七八八,无钱投宿,只好找了口烂尾巷,立起木板子做屋,风餐露宿、幕天席地。他们本想着就这样捱过会试,没想到却叫巡城的李檀逮了个正着。

    李檀见这个“小木舍”实在寒酸得紧,夜间几人围着蜡烛温书,还需有人用手遮着风,平日吃得也多是馒头和凉水。李檀身后跟着士兵,来势汹汹,将他们吓得不轻,有要爬墙跑的、也有要钻狗洞的,李檀哭笑不得,令左右将这些人全都拎了过来。

    李檀先是恭恭敬敬敬了士礼,言明身份,将自己的玉牌子交到几人手中,令他们拿着牌子去品香楼投宿。他们见此人身着明甲却带着儒雅之气,正不知这是哪位儒将,待接过牌子去品香楼问了问,才知是神威侯李檀。

    他们穷山僻壤当中出来的寒门子弟,虽无幸得见神威侯真容,但他们也知道神威侯的父亲李文骞李老将军的名号。他们万不会想到自己能得如此恩惠,锦上添花总胜不过雪中送炭,李檀的这枚玉牌子于他们来说如同神符护身,让他们再不用饱受风霜。

    李檀拜过士礼后的那句话犹在耳侧:“我大祈国栋梁之才怎可堪寒风之苦?”

    内心感激已无言以表,多次拜见,只望能有机会当面答谢。

    陈月听明他们的来意,又遣下人再端了五十两银子出来。那些人纷纷摇头摆手,连连言道“万万不可”、“使不得,使不得”......

    陈月捏着手帕,声音好似清泉:“妾身虽不如各位公子通晓经纶,但也知义字何解。二爷仗义疏财,不是要求回报,而是望各位能专心应试,不为外物所扰。这些银两,你们且收下,也算妾身一些微薄的心意。等春闱过后,各位公子再来侯爷府拜访也不迟,现在大试在即,二爷也怕落人口舌,耽误了各位的清名。”

    陈月一番话情理俱在,几人暗怪自己考虑不周,再同陈月拜谢过,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将银两手下,只讲明等春闱结束,再来侯爷府拜访。陈月不再勉强,点头做主应下。

    岳渊携着书,正从客厅前路过,与出来的几人打了个照面。书生们见府上还有个衣着不俗的少年公子,面容俊朗,英气不凡,自当认为是侯爷府里的主子。他们不知是谁,只行礼算作见过。

    岳渊将这些人的面孔扫过一圈,躬身回礼,他们这才离开了神威侯府。

    “嫂子。”

    见陈月叫秀玉扶着出来,岳渊赶忙迎上去,说:“府上又来客人了?”

    “是二爷襄助的几位学生,来给咱们拜谢的。”

    陈月见岳渊臂弯间还携着书籍,又想起这孩子每晚挑灯夜读至深夜,心喜也心疼,不免劝道:“也要注意身体,别熬坏了自己。”

    “哎,渊儿记下了。”

    陈月莞尔笑着,伸手替他揪下肩上脱出的一处线头,说:“府上得了几匹新料子,回头等你考完,嫂子带你去布庄裁身新衣裳,好不好?”

    “行。”岳渊点点头,“我正好陪你去城西看看你的旧症,喝了那么多苦药,总该好全了才对。”

    陈月笑得更深,说:“好。我不耽着你了,快去温书罢。”

    转眼已至春暖,垂柳抽黄,碧波压绿。又是一春的满城飞絮。

    春闱之时,贡院当中青白的纱幔卷着竹帘,轻飘飘地垂落下来,木板隔开的一间一间的号舍,鳞次栉比。近万名考生依次进场,从考官手中接下号签,再行至自试房当中,敛衫端坐,解下草绳轻轻拢住的试卷,铺展开来。

    落笔即是锦文绣章,或小楷、或行书,笔锋中全含着决定生死的料峭。

    主考是礼部尚书,左右侍郎监考,陈平自在其中之列。

    因着岳渊是陈平向书院推荐的学生,这次会试自留意岳渊的多些,巡考总好到他的试房中来,瞧他写得如何。陈平见岳渊面色从容、下笔有神,便知他极有把握。这小子之前中了解元,已是极了不起的,指不定小小年纪就能考中进士,不可不谓前途无量。

    徐世弘的试房与岳渊挨得极近,就在斜对面。

    陈平瞧他位置极好,时而凉风阵阵,可徐世弘好似有些答不上题,惹出满头大汗,时不时从考篮中拿点心塞到嘴里,鼓鼓囊囊,全无了平时的跋扈样。

    同样的,在他正前方两格的试房中端坐着的是陶望礼,题答了一半就开始吃馒头了。

    陈平见他大快朵颐,又想起之前苏枕席称赞陶望礼是栋梁之才,一时对大祈的前途甚觉绝望。

    令响敛卷,考官封存,之后判卷一事交由礼部和翰林院联办。

    待文试过后,李檀一干人才从桃园中被放出来,这头连府都没回,立刻就被苏枕席召去翰林院阅卷。

    文卷过三部学士批阅,再交换复阅,直看得李檀双眼乌黑,不知天地何物。

    历经两个半月,才从中挑选出一百张出色的答卷,再由三部大学士推出前三甲。光提名的就有十几个,免不了一番口舌论战,几位大学士各持己见、争论不休,最后由苏枕席根据各方意见,敲定最后的结果。

    一一拆了封,得一甲的正是岳渊。他们推选三甲时,李檀从不与这几位老学究争论甚么,只坐在旁边喝茶吃点心,这见了头封的名字,才感叹这些个大学士老是老了些,眼睛还算明亮。

    再拆了两卷,一为陶望礼,文章风格却不像他这个人野性,像他父亲陶辨机,有板有眼、头头是道,虽较岳渊的试卷略显得有些寡淡无味,但其中观点鲜明、不折不催,摘了这二名的桂冠,倒也不屈。

    再来,展开卷头一看,文字遒劲,书着“徐世弘”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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