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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落叶雨。
姚崇义从馆内喝了茶出来,见关饮江还在校场扎马步,扬声喊道:“行了!今天到此为止。哎——岳渊跟陶望礼呢?”
陶望礼是太史令陶辨机的独子,陶辨机在外游历收集传闻逸事,只留这么个儿子在京都。
上次因赵敏行、赵敏言两兄弟的事,岳渊也在李檀那里听说陶辨机为人严谨周正,专于史学,乃是朝中清流。他对陶辨机甚为敬佩,入学之际,听闻他的儿子陶望礼也在成蹊馆里上学,自然生出亲近之情。
岳渊才识渊博,性情和善。交涉一番,陶望礼见两人志趣相投,很快就和他熟稔起来。
熟识后,岳渊才发现陶望礼一点都不像他父亲那般沉稳刻板,活一上蹿下跳的野猴子,鬼机灵得厉害。而岳渊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物,两人混在一起,常干些狼狈为奸的混账事。
比如现在,姚崇义叫他们三人在校场扎马步,陶望礼撺掇岳渊逃学去逛庙会,只留下关饮江一人,叫他想办法来骗过姚崇义。
原本岳渊不想去,他怕逃学的事叫李檀知道,回去免不了一顿脾气;可陶望礼说今日庙会上展一支鹤文铜炉,岳渊想起近来几日李檀总是睡不好,正好去买些安神香回来,故而二话不说就跟陶望礼跑了。
关饮江僵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作答。姚崇义一看就知道这岳渊和陶望礼已经跑了,气得冷哼一声,全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岳渊和陶望礼长于文学,几位大学士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姚崇义,打不得骂不得,也不要往狠里练他们。姚崇义管不了这些个高门子弟,只将一腔愤怒发泄到关饮江身上,厉声说:“你莫要学他们偷懒,再练一个时辰!”
姚崇义年少时吃过大苦,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奉为宗旨,他见不惯躺在富贵乡里子弟,常常对学生十分严厉。
关饮江已被连续练了两个时辰,这时腿肚子酸痛不已,直打哆嗦,背后也早已汗湿一片。但见姚崇义厉声斥责,他也不敢有所怨言,强撑好下盘,再度蹲了下去。
天色将暮,晚风渐渐冷下来。从馆里上算学的学生方才下了课,每个都叫算术为难得不轻,垂头丧气的。
关饮江眼见着已经撑不住,腿狠狠地打着颤,他闭上眼睛,死命咬着牙。忽地,他的腿肚子被狠狠踢了一脚,关饮江本就站不稳,这一下就将他踢翻在地。
关饮江半身吃痛,手掌中渗出血丝来。他狠狠拧起眉,抬头看向那人。
眼前是一个华衣公子,左右傍着四五个仆人,他生得一脸富贵相,滚圆的肚子似乎快要将那绞银丝的腰带撑裂开来,蹬云头锦靴,一脚就踩在关饮江的手掌上。
他将一侧的参茶递到李檀面前:“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李檀将参茶一饮而下,半笑不笑地说:“我有甚么事情好瞒你的?”
“你何时染上酒瘾的?”
李檀少时喜酿酒,但绝不嗜酒。陈卓来时见李檀昏沉不醒,一直梦呓,故而唤了位大夫来号了号脉,大夫诊后望陈卓能劝诫李檀少饮酒,并言看脉象,李檀瘾症缠身多年,日久天长,恐伤本元。
军队里军纪严明,尤其是虎威将军统领的铁鹰军,治风严谨,绝对不会容部下纵酒。
李檀冷不丁地僵了一下,嘴角渐渐漾出笑来,温着声音说:“我已戒酒多时,只是这几日糊涂得很,肚子里馋虫一上来,没能管住自己。”
“我在问你为什么。”
“...不要问了。”李檀别开目光,微皱着眉头,说,“三愿。不要问了。”
看着李檀痛苦的神色,陈卓抿了抿唇,藏在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他吞吐一口气,方才沉声说道:“好。我不问了。跟我说说岳渊的事罢,我听燕行天说,那孩子闯了祸?”
李檀这才将昨日的事告诉陈卓。
陈卓一听岳渊拔剑将谢容刺伤的事,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戏谑道:“真是厉害。能将谢容刺伤的,他是头一个。”
李檀听出他的玩笑,却愈发觉得烦躁,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梦中的场景,一想便更觉得头痛。
陈卓道:“无须这般愁眉苦脸,谢容为人...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他捉了岳渊,定是对你有所求。你可想出什么对策了?”
李檀说:“已有对策,只是要等上几日。我担心阿渊,他从黎州来,可能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这样苦寒的天...牢房里,必不好受。”
陈卓说:“让他吃点苦头也好,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下次就长记性了。你若担心他,我托大哥去打听打听他被关在哪里,容你去探望。”
“与他无关。是我不好。”
是他误事,连累了岳渊。谢容本意是要为难他,却拿岳渊当筹码。
李檀思忖再三都不觉放心,片刻后,叹息着说:“我还是去宫中看一看姐姐罢。若是谢容真咬着阿渊不放,有姐姐在圣上面前宽言两句,我好放心。”
“你这来去匆匆的,之前回京可曾进宫看过淑妃娘娘?”
“受封后见了一次,只是走得急,没怎么说上话。”
“带些她心悦的小玩意儿去,别让她寒了心,以为你只有出事的时候才会念及她。淑妃娘娘一个人在宫中...也是难过。”
陈卓知道李檀最有心思,叫他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必能感受到这个人的温情。
只是姐弟两人多年不见,之前圣上选他姐姐李念入宫,李檀为此大闹了一场,彼此之间生下嫌隙;加上宫闱森严,见面也是不易,姐弟情分也渐渐疏却不少。可两人毕竟是没了血肉还会连着筋骨的亲姐弟,倘若还有一个人能够扶持着李檀,那人必定是李念。
李檀说:“姐姐现在已有了个孩儿,上次回京不得见,这次也正好看看。想来还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不称职...”
李念诞下麟儿的时候,是在六年前。那时候李檀在凤阳关不得归,喜讯附在金笺上送到边关,李檀才知道自己已经是舅舅了。孩子的名字叫谢清,圣上的第七个儿子。
那时候的李檀握着金笺,又哭又笑,李家没落后,他的姐姐终究是永远出不了皇宫了。
他不是不去见李念,是不敢去见她。
当初他执意不肯李念入宫,在圣上面前说了诸多大逆不道的话,龙颜震怒。
李念将他拖到偏厅,恶狠狠地说“你不要耽误了我”。李檀以为她攀龙附凤是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口不择言的说了许多割人心的话,说得李念眼泪直流,泣不成声。
他平生都未见过李念流过那么多的眼泪,到最后李檀哑声,低着头跟李念道歉,苦苦央求她不要去宫中。李檀还将两人同做的仕女像端出来,告诉她“进了宫之后就再也不能一同去做泥像顽了”。
谁知李念捧着仕女像抚摸了好久,最后红着眼咬着牙,将那仕女像摔了个粉碎。
李檀看着一地的碎片,愣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自此,两人连着的姐弟情也随之一起破裂。
日后他鲜少问起李念在宫里如何如何,有人说,他也避着不听。
只是偶尔听大哥李梁说起过姐姐在宫中过得不好...
李念不愿意讨好圣上,请了最偏僻的宫殿居住。圣上因着李家不想冷落了她,曾几次到她宫中陪她说话解闷,可李念几句冷言冷语就惹得圣上不快,故而她一直不受宠。
没有皇上恩宠的妃嫔,犹如身陷冷宫,又怎会好过?
后来李檀再长大些,回想起当时的种种,才恨自己血气方刚不知轻重。当初李念那般狠绝地摔了仕女像,才是真真切切地顾及着两人的亲情。
李家尚未没落之时,李念尚且能凭着李文骞在朝中的地位在宫中过着锦衣华食的生活,虽然孤独寂寞了些,但总算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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