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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沉闷死寂的夜里,彻夜难眠。
黎明将至,惨白的光线从窗子里透了进来,洒满大地,无处逃脱。
沈以筠躺不下去了,她披衣起身,走到门外想要透透气。
清晨的微风里透着一丝血腥气。
她推开门,竟猛然看见有人早就守在门外。他的衣衫已被露水湿透,不知何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守在了这里。
袁信抬起头,对着正一阵猛烈咳嗽的沈以筠露出一个形式化的笑,躬身行礼:“沈太傅,夜将军有东西要交给你。”
他说着,恭恭敬敬将手中的红木盒子递上。
沈以筠皱眉,看着那萦绕着一丝血腥气的红色盒子,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盒子的缝隙之中有什么黏腻的东西流了出来,她低头一看,是冰凉而又已经变得极为粘稠的血液。
袁信道:“本来还是热着的时候就已经给太傅送来了,然而太傅在睡觉,我只好在外面等,这盒子里的东西都凉了。”
听他如此说,沈以筠疑惑地打开了盒子。
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赫然出现在了面前,惊得沈以筠手就是一抖,那红木盒子重重摔在地上,盒中的眼球滚了出来,染了尘埃泥土,变得极为肮脏。
沈以筠颤声道:“这……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谁的眼睛?”
袁信道:“沈太傅送到陛下那儿的书信被将军截下,这眼睛大概就是回礼。”说罢,将撕碎了的信递给沈以筠:“这是太傅送去的信。”
沈以筠不接那信,一把打翻了他的手,吼道:“我问你这是谁的眼睛!”
袁信抬头看她,眸子里带着平静:“无名之辈而已,太傅不必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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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夜家,繁荣昌盛,府中上上下下数百人,如今树倒猢狲散,真可谓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听袁信说,前两天他们派人把守的时候,还看见有平民到夜里绕过军队,来夜家寻些可以用的东西,就连地上的木板都被人扒干净了。
虽然已有耳闻,但是亲眼看见这样荒凉的场景,还是把夜清吓了一跳。
断壁残垣,满目荒凉,夜家倒了这才几日,这也未免太过荒凉了。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身后有脚步,紧接着有一人道:“这不是夜将军吗?多年不见,将军可好?”
夜清皱眉回过头,连个笑都挤不出来。身后的人一身华丽的黑色锦绣长袍,个子高挑,面容显得有点女气,但是到了他这年纪能这样,已经算是英俊。
赵侯。
和昔日陈侯一样的封疆大吏,如今倒也回到京城来了。
夜清点了点头,看在他年长的份上,喊了一声:“赵侯爷。”
赵侯手里拿着把扇子,在这略有些冷的天气里摇了摇,走到夜清身边,看着夜间败落的惨象,笑道:“我也没想到啊,陛下当真狠得下心。当日令尊和我谈将军婚事之时尚且老当益壮,怎么这变故就这么快呢。当然了,我也没想到将军能这么快就打到京都来,不愧是大将军,真是用兵神勇啊。”
夜清瞥他一眼,问道:“当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侯看着面前的断壁,笑了:“夜老太爷富贵得久了,忘了自己当年是个卖女求生的农民了。”
夜清猛地皱起眉。
她算不得什么赤血孝子,但是她夜家的每一个人都和她的面子相连紧密,赵侯这般说,她虽不反驳,却是实打实气了个半死。
赵侯笑道:“玩笑玩笑,夜将军可别生我的气。”
“那天在朝廷上……唉。夜老太爷一贯是不上朝的,那日特地去了陛下那儿请命,要陛下为你赐一桩婚事。陛下连听都没听就摔了杯子啊,老太爷也是脾气大,教训儿孙教训地惯了,估计是把女皇当他孙女儿了,梗着脖子拄着拐杖往台阶下面一站,扬声道:‘一个病秧子女人治国,能治出什么来?我看大梁到了你这种女人手里,迟早要亡了!’你说老先生是不是话讲得,重了些?”
夜清皱眉:“那陛下如何说?”
赵侯幽幽道:“功高震主啊夜将军,可惜了。陛下说,我一个病秧子,病也病了这么多年,国也治了这么多年,满朝文武要是谁和他一般想,大可以说出来。当时满朝寂静,无一人敢吱声。于是陛下朱笔一批,下了全家抄斩的诏书。所以夜老太爷不是菜市场门口斩的,是大殿上直接杖杀的,哎,当时可是当着群臣的面活生生打成肉泥啊……至于别的,我可就不知道了。”
夜清沉默不言。
这赵侯说起话来未免太过直白,大约正是要是试探她的时候。
于是,夜清问:“那你怎么想?为我夜家叫屈?”
赵侯笑道:“冤啊,当然冤,几百口人呢,就因为一个说错话的老头子全死了,怎么能不冤?”
夜清道:“所以对杀我父母的事,你觉得陛下做得对?”
赵侯笑盈盈道:“当然对,我还要拍手称快呢。我倒是佩服陛下的胆气,一个女人治国,本来就比不上男人稳妥,不狠不行啊。但是谁想得到她把你连根拔了呢?这根脉相连的君臣,拔了你,岂不就是拔她自己?所以女人用情过深,这点还是危险啊。”
他倒真敢说。
也是,如今夜家树倒猢狲散,夜清虽然手中掌权但是名不正言不顺,女皇成为傀儡软禁宫中,而现在最名正言顺且权势滔天的就是这位赵侯,他有什么不敢说的?
夜清有些不耐烦了:“所以赵侯爷今天来,到底是来捧女皇治国有方,还是来笑话我夜家死得其所的?”
赵侯道:“都不是。我和夜将军多年不见,甚是想念,然而你自从回京便始终守在女皇身边,我插不进去啊。这不好不容易等着你离了那个牢笼,好出来见见你吗?”
他说着,执了夜清的手道:“清儿,你我婚约可是父母之令,媒妁之言,你看我们挑个什么日子好?你我尽早成亲,也可慰藉老太爷在天之灵啊。”
夜清厌恶地将手抽出来,冷淡道:“如今京都未稳,时机不对,还望赵侯爷不要急。”
赵侯回过头,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一个眼色,才会过身来说道:“如何不急?你一时冲动回来清君侧,倒是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你清了谁,又要褒奖谁?你是不是以兵权威胁女皇,把清君侧变成了改朝换代?你若是说不清楚,那这位子,可就坐不稳。”
夜清摔手而去:“坐得稳不稳,用不着你来说!”
赵侯脸上笑容依旧,看着她走远,脸上的笑才缓缓淡去。
手下的人走上前来,低声道:“侯爷,已经安排人去了。”
赵侯冷哼一声,离开夜府,上了轿子:“你再派人去和沈太傅说,夜清有勇无谋心胸狭窄,攻破她毫不费力,叫太傅不要着急。”
那人一愣:“侯爷,咱们不是和夜将军一拨的吗?”
赵侯冷笑:“我之前看重的是她冲锋陷阵的本事,手握兵符的权力,可如今看来,她利害归利害,最锋利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剑。女皇可远比她聪明地多,咱们不能跟着这种莽夫一起送死,你派人去找夜清,就说我病重怕拖累她,婚约取消。”
他说罢,放下帘子,坐入那阴影之中,静静地思索。
女皇明明有这个实力能将夜清斩杀于门前,为什么还要冒着这么大的危机将她放进来?
难不成两个人之间,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他又撩起帘子:“叫那人回来。我亲自去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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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夜清不在,桐幼薇的行动自由了很多。守在大殿门口的士兵虽然拒绝让桐幼薇出去,但是并不敢为难她。
女皇到底还是女皇,就算是成为了傀儡,仅仅是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质就让人不敢造次。
桐幼薇想要什么,青竹都可以替她找来,守卫的士兵虽然知道夜清的命令是必须了解桐幼薇的全部行踪,但是依旧不敢过问,青竹说是出去嘱咐御膳房做好吃的,他们也不敢多问,便记下女皇一日三餐。
桐幼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找来了□□。
她已经对沈以筠用过一次匕首了,只怕是沈以筠已经有了戒心,因而她绝不敢再用第二次,便找来了□□,思考着要怎么让沈以筠不起疑心地喝下这杯酒。
沈以筠很快就来看她了,夜清之说了不许桐幼薇离开寝殿,却没说不许别人来看她,因而沈以筠大步走进了殿,一进来先是仔仔细细检查桐幼薇有没有受伤,直到确认她身上没有新伤才放下心来。
沈以筠到她身边坐下,叹息一声说道:“昨夜我送信给你,不料被夜清截下了,她还了我一对带血的眼珠,大意是要我别多管闲事。”
桐幼薇不动声色地为面前的沈以筠倒了一杯茶。
沈以筠深深注视着她,伸出手握住了桐幼薇的手腕,压低声音道:“臣只问陛下一句话,夜清叛乱威胁皇位,杀不杀?”
桐幼薇一怔,只转瞬之间,沈以筠已经收回了手,和她之间保持了距离,仿佛刚才那个致命的问题根本没有提出。
桐幼薇的目光挪向沈以筠面前的那杯有毒的茶,对着沈以筠挤出一个笑来:
“这么热的天,太傅想必渴了,先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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