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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慈当做兄长的母亲孝顺不就好了。
赵政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除却宫中送与他的密报,胡亥打杀下人的原因董慈在信里随手带了一笔。
无非就是宫里的阴私。
明阳宫是扶苏的宫殿,扶苏年过十一,年岁不大,却因风仪不凡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几个宫女阉人动了些歪心思,只还成事,便给大公子的尾巴二公子撞见戳破,五岁的小孩怒不可遏,当场让人砍头碎尸,打杀发落了数十人,有牵连隐瞒之人一概同罪论处。
他这个小儿子面对着血流成河的场面面不改色,董慈收到急报赶来见着了这么一幕。
原先在雍城见了那等断臂残肢的场面,董慈都腿软得走不动道,奏报里虽说王后一切如常,但赵政知道,他的王后肯定是吓坏了,不眠不休的忙碌就是证明。
勾害王嗣重罪,胡亥这两年学了不少刑律,那等血腥场面估计好看不了,胡亥下手虽是重了些,却是依律办事,但董慈定然是被吓得不轻。
赵政自收到密报起压着的那丝急躁和不虞又有冒出头的趋势,因为董慈害怕的时候他不在,现在也不在,他想看看她。
父王一言不发,胡亥惴惴不安,又接着道,“儿臣以后也不随意发火草菅人命,跟着兄长好好学文习武,绝不偷懒懈怠,求父王母后原谅儿臣一次。”
两个儿子没一个是称心的。
扶苏文功武治,德行端正,朝臣称赞有加,却始终缺了些坐镇南北称霸天下的杀伐之气。
胡亥聪慧,心肠硬,但冲动固执,任性妄为不会观人心思分辨是非,这两年虽是跟着扶苏学文习武有所改观,但难掩娇奢脾性,江山交到他手上,冒险之极,还不如扶苏。
赵政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夜,漫不经心的想着再过两年让扶苏跟着蒙恬上战场前线,历练个两三年,总能有些改变。
胡亥秉着呼吸唤了声父王,赵政心里清楚董慈去泾阳,胡亥不是主要原因,便也没迁怒他们,只摆手示意他们起来道,“言必信,行必果,说到做到,胡亥你记得自己说的话便好……”
胡亥紧绷着的心神方才一松,便见他的父王沉沉看着他接着道,“你不想认董慈做母亲不是不可以,不过董慈是寡人的女人,还轮不到你出言不逊,忤逆犯上,念你年纪尚小,今次自领二十军棍,其余四十棍便先记着,二十加冠后再行刑。”
不过五岁年纪,寻常又娇生惯养,连油皮都没破过,哪里受得住二十军棍,二十军棍下来皮开肉绽不说,估计连命都得去掉半条,扶苏脸色都变了,急忙忙开口,被赵政挥手制止了,“此事不必多说。”
对这些打杀人的刑法胡亥熟悉之极,以往还以此为乐,光是想想那些惨叫声就让他腿软跌坐在地上,看着父王阴沉的脸色又不敢求饶,想唤母亲也唤不出口,只脸色惨白的坐在地上,心如死灰!
不不不,旁人能受好几十棍,才二十军棍而已,一刻钟不到就能打完,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镇定镇定……
莫怕莫怕,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点罪都不能受,以后还怎么做一个能帮兄长的好弟弟。
胡亥伸手拉了拉旁边急成一片的兄长,努力挺了挺胸膛,还算镇定了下来,“兄长莫急,是胡亥的错,胡亥受得。”
恰逢兴平进来禀报说蒙将军来了,赵政让人进来,三两句把胡亥交代给蒙恬了。
胡亥听说他要去兵营,连害怕都忘了,去兵营学不到什么真武艺不说,还得起早贪黑又晒又苦吃糠咽菜,去就是专门受罪的,他可从没想过要去,他宁愿每日早起两个时辰用来练武功……
而且要那些兵士来打他,他只怕真要被打死了!
胡亥心情一起一落,再起再落之下,再绷不住镇定的模样,见自己被蒙恬提溜了起来,知道事成定局,悲从中来,先是兄长兄长的叫不住往扶苏那边扑腾,见没用就开始母亲母亲的嚎,对上自家父王看过来平静阴沉的目光,哭声又戛然而止,寡白着脸耷拉着脑袋认命了。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哥哥和母亲总不能让他死在兵营了,去了就去了。
胡亥又把要喷薄而出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父王不会害他,打他也是为他好。
站在他面前的可是蒙恬……胡亥看了眼比他印象中年轻不少的蒙将军,往事上心头,一时间未来长达一年的悲惨生活都被抛在了脑后。
蒙将军正目光惊奇地看着他。
胡亥郁闷地朝蒙恬行了个礼,问好道,“蒙将军好。”
胡亥对蒙恬很是尊敬。
事实上他现在对这些和他站在对立面的文臣武将们感情很复杂。
他和扶苏一起学文,讲学的老师并不固定,偶尔也会遇上蒙毅李斯等人,看见人难免会想起过去,见到李斯他就会想问李斯为何伙同赵高假传圣旨,见到蒙毅蒙恬他一颗狼心狗肺不由自主心虚不安,虽然这一次混蛋事他还没做,也不打算做。
那还是乖一点罢,兄长扶苏去的时候才四岁,董慈四岁的时候也很有本事,他二十老几的人,去就去了。
胡亥彻底平静了下来,朝父王兄长行了礼,也朝蒙恬行礼道,“劳烦蒙将军了。”
小孩奶声奶气的,说哭就哭,声音说收就收,翻脸比翻书还快,惹得蒙恬哈哈乐了起来,“这孩子有意思啊王上,别具一格比大公子好玩!王上放心,臣下定然会好好教锤炼他!”
扶苏虽是觉得自家弟弟性子骄纵去兵营里待一待也好,却还记得那二十军棍,心里急成一片,只他知父王的脾性,劝诫求情顶罪都只会火上浇油,只能另想办法,见弟弟正眼巴巴的看着他,心里一软,便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胡亥你去了兵营别惹事,哥哥每隔五日就来看你一次,带着好吃的。”
“哥哥莫要担心那二十军棍,胡亥受得。”胡亥眼巴巴的点头,“只是母亲回来哥哥你一定来告诉我一声。”
扶苏又心疼又想笑,点头应了,蒙恬朝赵政行了礼,拉着胡亥便告退了。
胡亥这便开始了想念董慈一百天的第一天。
明阳宫里便只剩下赵政和扶苏两人。
扶苏跪下行礼,正准备说些什么,赵政制止了,“胡亥的事你不用插手,他性情乖戾顽劣,你为他求情暗中护他反倒是害他,这件事也不必让你母亲知道,平白惹她心烦伤神。”
他们是王宫子弟,自是不能与寻常人家的孩子相比,扶苏明白父王所说的道理,便也忍下了想护着胡亥不挨打的心思,只叩首回道,“往后儿臣定管教好弟弟,不让父王母后操心了。”
赵政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环视了一周,烛火是新换上的,案几上有灰尘,在这住的主人已经搬到别处去了,赵政看着个头已经不小的嫡长子,沉声问,“搬出去了么,害怕?”
扶苏摇头,“母亲被吓坏了,母亲给儿臣收拾了新的寝宫,让儿臣搬过去。”
扶苏说着神色不由自主就轻快了许多,“就在母亲卧房的隔壁,母亲胆子小,跟儿臣说她很害怕,和儿臣挨着一些就安心多了。”
赵政看着大儿子脸上轻快的神情,心情越发不虞,沉声道,“以后不要在你母亲面前弄出这么血腥的场面,她受不了这个,胡亥哪里来这么重的戾气。”
胡亥在近侍宫女仆人面前素来都是这样,只是这次动静大吓着了所有人,扶苏想了想便回道,“弟弟似乎天生就是这样的,他只信任家人,很听话,但很不喜欢内侍宫女,无事还好,若有事,必定是照重刑来,连贴身伺候他的近侍都战战兢兢的不敢逾越半步,偏生他对刑律熟悉之极,罪名刑法张口就来,宫人说弟弟当时情绪激动,非得朝重罪里治,母亲匆匆赶来,乍见之下管教了弟弟两句,弟弟不听,就冲撞了母亲。”
和密报里所说的无一二,赵政蹙眉,吩咐道,“以后刑律这一科胡亥便不跟你一起上了,让他多学些仁义之道,震慑积威有必要,只若一味喊打喊杀,却是莽夫所为,你看着他点,从兵家入手,让他眼界放开些,莫要盯着宫里这三寸土地,他这冲动无脑的脾性不改一改,迟早成王侯顽劣子弟。”
扶苏郑重应下了。
赵政看了眼进退有度沉稳不少的儿子,随口问道,“朝堂之事如何?可还适应?”
这半年来扶苏表现如何自有人报给他,能让吕不韦蔡泽开口夸赞的人不多,这么问也就是随口闲聊。
扶苏行礼回道,“得父王教诲,勉强能应付。”
两父子间再无话可说,赵政吩咐扶苏下去,扶苏微微踌躇,一来直觉自家父王不可能同意他的诉求,二来也放心不下被扔去兵营吃苦的弟弟,便彻底打消了想跟去泾阳的念头,知道只能下次再找机会同母亲一起去,没说什么行礼告退了。
扶苏出去后,赵政便问兴平道,“扶苏是不是想去泾阳?”
兴平闻言神色间还颇为期待,毛遂自荐,乐呵呵道,“王上可是想让公子去泾阳寻姑娘,姑娘几年前还说要带老奴一起去泾渭之地游玩一番,不若让老奴陪着公子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赵政看着面前一脸期待的老伙伴,缓缓道,“不想。”
让董慈带着扶苏一起在外面耍,两年之内他的王后会不会回来还是个问题。
再者董慈是他的女人,没有和旁人在外面游玩的道理。
赵政说完也不管兴平被噎着的脸,拿起案几上的佩剑,起身出了明阳宫,吩咐守着门外的侍从道,“找人来把这里移平。”
那侍从先是一愣,忙又跪下行礼应了,兴平追出来补了一句,“渣石清理干净,这地拨给太医令种草药用了。”
侍从应了,自是立马安排去了。
赵政去了书房,在偏殿里用了些饭食,便开始处理积压起来的政务,这几月送上来的奏报都被分好类整齐的堆叠起来,文简上还夹着片木条,上面三五个关键字,让人一看便知奏报里写的什么事,不用说定然是他的王后给他整理的,以往她陪着他批奏报,也会帮他分拣奏章。
赵政在案几前坐了一会儿没动,心不在焉地想着董慈离了他在外面指不定欢成什么样了,她原本便不喜欢王宫,念着想去看郑国渠念了无数次,这会儿得偿所愿,只怕高兴得她夫君姓什么叫什么都忘记了……
赵政随手翻着文简,重要的奏报自是沿途就送到了他手里,留下这些不是不怎么打紧的,就是需要和群臣商量议定方可落笔的大事。
兴平自是也知道,把油灯拨亮了些,低声劝道,“连着几个月未得好生歇息,王上不若先回寝宫,这些事压后些处理也不打紧的。”
寝宫里冷冷清清的,到处都是她的影子,还不如书房。
赵政摆手道,“你自去歇息,不必理会寡人。”
兴平踌躇了一下,应声去了。
书房里安静下来,赵政把文简里的木条抽出来放到一边,翻着奏报看起来。
董慈这时候正窝在少邑的一家小客舍里,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的心神不宁,主要还是慌的,她去泾阳要路过此地,进来打尖住店,街道上热闹得很,走夫贩卒农人匠人,人人似乎都十分高兴,三五成群口里都说着秦国大胜秦国大军凯旋而归的消息,秦王已经回到咸阳城了。
这些都是秦人,对秦王多有敬畏,说起来多半也是歌功颂德夸他的,食舍客舍茶肆书肆无人不谈,更别说学宫了,秦国这些年来并不忌言论,朝堂政事大家都能说上几句,尤其最近秦军攻楚,多有噱头,恰逢士兵战胜归来,四处可见的喜气洋洋,谈论的人就更多了。
算着赵政这会儿回宫有三五日,那肯定是知道她偷跑了。
董慈被子裹着头又翻了过来,心说怕啥,别怕别怕,不是早就安排好的了么,怎么一听他回来就怂了。
而且这几日在外面沿途都是好风景,吃喝玩乐自由自在,再走一日还能去安邑的学宫看看,到了泾阳还能看郑国渠开闸壮观恢宏的一幕,那多美啊,这个机会千载难逢,还狠心拒绝了扶苏,就因为害怕和那一丁丁点对陛下的想念就跑回去,岂不是太儿戏了,年轻人莫冲动,还是安安心心做事罢。
要不就不出来,出来了就别老想着回去,做大事的人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董慈郁闷地抓了抓头发,主要还是因为走哪都有人提起他的缘故,过一阵子这阵风散去就好了。
这么想着总算安心了些,董慈将赵小政的身影赶出脑袋,做着腹式呼吸,催眠一样总算睡着了,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听了秦王入咸阳的消息就想这想那的,梦里面都是大魔王的模样,睡了一晚上还不如不睡,早晨更累了。
她也睡不着,索性起来了,给自己易容乔装打扮了一番,从外表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乍一看看不出来她女扮男装的模样就成。
董慈打理好也不耽搁,一路上也不乱晃,埋头就往安邑学宫赶。
安邑在秦川也还算得上一个繁华的城镇,学宫开在城北,规模不大,人也不是很多,董慈进去逛了一圈,和里面的学子们随口聊了两句,大概也明白一些,各地学宫书籍文简的储备量虽是差不多的,但祭酒和讲学的老师不同,每个时代都有名师名人效应,在这里也不例外,学子们宁愿跋山涉水远走他乡去一些大学宫,也不会待在小地方,咸阳的东临学宫和临淄稷下学宫,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也有些学子在,但养着学宫和书舍是一件非常烧钱的事,这样显然没有达到董慈预估的效用和期望。
如何改进还是再想想罢。
董慈在安邑学宫里混了一天,出来后天色已经晚了,在外征战回归的士兵陆续进了城,街道上炊烟袅袅,阖家团聚。
街坊们奔走相告,喜气洋洋。
儿子战胜而归,老母亲喜极而泣,孩童们高声欢呼,这场景有够让人感慨的,始皇陛下的身影就这么钻进了脑壳里挥都挥不出去,董慈四处看了看,心虚不已,也没了瞎晃悠的心思,迈着步伐回了客舍,心说赵小政回来有翻天的政务等着他处理,是没工夫想她的。
董慈发现自己又在琢磨陛下如何如何,顿时苦笑了一声,都是给街上这些狗粮给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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