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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你看着妈妈在前面就不会害怕了。’
是的,我骗了她。她前脚迈了几步,我就偷偷溜走了。一从水里出来,我就拼命地跑开了,我不敢回头,怕只要一回头,就会被她抓回去。我不想死啊,那么痛苦的过程,我才不想死……
就算她是我妈,就算是她陪着我,我也不想死。
我的腿很麻,很冷,很疼。浸了水的衣服似乎结了冰,硬邦邦、沉甸甸的,难受至极。但我还是拼命地跑着,直到我累得实在跑不动了,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显然已经发现我跑了,却没有追我,只是在海里站着。
她站得很直。我想,我都没死成,她一定不会就这么死掉的,她在那儿站着,也许就是在思考等把我抓回去之后要怎么收拾我。
于是我咬牙继续往前走。那个时候,我甚至在心里恶毒地想,就让她一直往海里走去吧!等她死了,就再也没有人打我骂我折磨我,天天想着法子让我死了。
她想我死,我又怎么可能想她活呢?
虽然这样很恶毒。”
岱梓风揽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在虞姝怔忡的时候吻了吻她的头发:“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虞姝点了点头,吞了口口水又道:“等我再次醒来,是在海边的一家房子里。那户人家心很好,在海边捡到了我,发现我浑身湿漉漉的,几乎结了冰,就把我带了回去。我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我的腿虽然受了冻,却也没坏掉。
我烧得迷迷糊糊,那位叔叔问我妈妈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而我又为什么会这样湿漉漉地晕倒在海边。我害怕她再来抓我回去,就只是闭着眼,什么也没有说。
可能是因为我还烧着,那位叔叔也没有再问什么。他炖了鱼汤,一勺一勺地喂给我喝。那是我第一次喝鱼汤,也是我第一次,得到这么温柔的呵护。
我甚至在想,要是一辈子都能这样就好了。
但是那位叔叔住在海边,我怕她再回去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位叔叔还在时不时地问我那几个问题,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说实话,我怕他送我回去。所以,等我烧退了,腿好了,我就跟叔叔说,我要回去了,不然我妈会担心的。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会撒谎,也许是生存的本能,又也许我生性如此。我装得特别乖巧懂事,那位叔叔同意了,还问我家在哪儿,要送我回去。
我当然不能让他送我回去,但是叔叔说得对,他开车送我过去会很快,如果我自己走回去,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怕是在路上就会冻死、饿死。
那位叔叔拿出一张所在省的地图,指给我看。我随手指了一个地方,说:‘我家就在这儿!’
‘汾岛市?’
我点了点头,‘对,汾岛市。’
至少在地图上看离当地挺远的,估计她不会跑那么远去找我。
我想我骨子里可能真的是个坏人,冷情绝性。那位叔叔对我那么好,我却骗了他。汾岛市很远,那位叔叔坐火车送我过去,路上还给我买吃的,还讲故事给我听,可是下了车,当他问我具体地点的时候,我再一次撒了谎。
我说:‘叔叔,我想上厕所。’
我跑了,从此再也没见过那位叔叔。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专往人群密集的地方挤,直到走不动了,在一家小杂货店旁站定……
我遇到了我妈,我开始装哑巴,无论别人问什么都不说话,因为我发现我和他们说的话不一样。我怕他们一听,就知道我不是那里的人。我怕他们把我送回去。
直到我妈彻底领养了我。我妈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比海边那位叔叔还温柔,对我特别好。我以前没有名字,那个生我的人有时候叫我‘小杂种’,有时候叫我‘小东西’,更多的时候就只是喊‘喂’。我妈却给我取了很好听的名字,叫‘王姝’,我当时营养不良,她想我健健康康地成长,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她还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娇娇’。
不过后来我妈离了婚,便给我改了姓,因为怕以后上学的时候被人看出单亲,她特意让我随了姥姥的姓。
我依旧提心吊胆,生怕再被那个人抓回去。我白日里装得很自在、很乖巧的样子,晚上却一直做噩梦。不,或许那不该叫噩梦,都是那日的真实情景。它像一只恶魔,天天折磨着我,无休无止。
可是我却不敢跟人说,我怕说了,别人会发现我就是那个小女孩,我怕他们把我再丢回去。
我去练了跆拳道,同班的人中,很多练着只是玩耍,我却是玩命。等后来练到了黑带,我就再也不怕了,折磨了我整个童年的噩梦也随之消失了。”
岱梓风听虞姝一字一句地说着,就仿佛有人在自己心里拉着锯子,锯齿一点一点地在自己的心上拉过,鲜血淋漓地疼。所有的言语都失了力气,他费力地张了张嘴,终于挤出几个字来:“过去了,都过去了,以后我来保护你,绝不会让人再伤你分毫。”
虞姝从他怀里直起身子,转过头去问他:“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岱梓风吻在她的眼睛上,“傻瓜,我为什么不要?”
“我有的时候都嫌弃我自己,”虞姝只觉得眼睛生涩,眼睛一闭,就滑下泪来,“有时候觉得,也许我本来就不该活着。我遇到了我妈,得到了新生,我妈却因为我失去了原本圆满的家庭。要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过得这么苦,也就不会因为省吃俭用拖垮了身子……”
“话不能这么说,”岱梓风叹了口气,“一切都自有定数,不怪你。虞姝,没有人生来就该去死,你不知道,如果没了你,我的生命会有多么晦暗难过。你放心,咱妈人这么好,一定能好起来的。”
这话安慰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虞姝拍了拍脸,笑道:“好了,我说完了。天也快亮了,我去瞧瞧咱妈,你再睡会儿。”
岱梓风按着她躺下,“还是你睡会儿,我去看看。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咱们今天上午就回去。”
岱梓风带虞姝和陈芝兰回去了。这一回去,水鸿玉倒没有再来纠缠虞姝,陈芝兰的病却明显愈发严重了。
虞姝说要辞职,然后就在医院里陪陈芝兰。陈芝兰却不同意,她说岱梓风找的这个保姆很用心,医院的大夫、医生也都照顾得很周到,用不着她这么大张旗鼓。
她笑着看着虞姝,“人终有一死,妈早已看开了,你也用不着难过,妈这一辈子能把你好好养到大,已经很知足了。要说真有什么未了的……”
陈芝兰顿了顿,忧心忡忡地看着虞姝道:“娇娇,你真的不打算认你亲妈?”
虞姝正在削苹果的手突然一顿,刀子就割在了指腹上。新鲜的血液冒了出来,腥红扎眼,陈芝兰吓了一跳,“抽屉里有药和纱布——”
虞姝淡定地涂了点云南白药,又用纱布缠了几圈,这才看着陈芝兰笑道:“妈,这事儿就不要再提了,我只有您一个妈,您就是我的亲妈。”
陈芝兰不知其中原委,只是见虞姝这个反应,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天气很好,陈芝兰劝虞姝:“自从回了趟老家,娇娇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不如你和小岱一起出去走走,结了婚本来也该度个蜜月的,要不是因为我……”陈芝兰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一时还死不了。”
“妈,您说什么呢!”
“是妈的真心话,”陈芝兰将虞姝的手包在掌心,笑道,“妈这身子已经这样了,你就是守着又有什么用?妈一把老骨头,也走不远了。但娇娇,你可以替妈走。说出来你也别笑话我,我刚跟你爸在一起的时候,就一直想去普罗旺斯瞧瞧,听说那里很美,种着大片的薰衣草。可惜也没能实现。”
“那等您身体好一点了,我带您去。”
“算了,都这个年纪了,还怎么浪漫?再说妈这身子,也折腾不动了。”陈芝兰的眼里带着笑意,隐隐还透着向往,她继续缓缓开口,“娇娇,我跟你爸没能实现,就只能靠你和小岱了。你们去了,妈就感觉自己也去了一样,心里开心呢!”
“妈……”
“去吧,去替妈体验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爱花,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你到国外看看,有好看的花朵拍几张照片给我。我知道你舍不得我,等过几天,我来列个表,有什么想做的还没做的都写上,等我走了,你就照着表上的内容一条条做了,也不许做得太快,一年一件就好了。你做好了,体验过了,妈在九泉之下也开心……”
虞姝含泪应下了。
两天之后,虞姝和岱梓风动身去了普罗旺斯。那个时候正是四月底,薰衣草的花期都还没开始,但陈芝兰的话说到那个份上,她也只好去了。
而岱梓风,一听陈芝兰这么说,立即就让助理规划了路线,订了机票。
他们先去了苏黎世,然后到福森看了新天鹅堡,又从科布伦茨搭船沿着莱茵河观看了两岸的古城堡,去波恩赏了樱花大道,又到荷兰海牙的库肯霍夫公园看了郁金香……
这行程倒是挺满,一路上的景致也的确好看。起初虞姝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待到了樱花大道,一起在漫天的樱花下走着,竟然也看开了许多。
岱梓风说得对,就连樱花这种花期短暂的生物,都象征着希望。
无论花期长短,都终有凋零的一天,只要曾经绚烂地绽放过,就算是凋零了,也没什么好遗憾、没什么好悲观的。
陈芝兰爱花,她就多拍一些花给她带回去。这个世界上不止薰衣草浪漫,凄美绚烂的樱花大道,同样有着别致的美。
虞姝在不停地拍樱花,岱梓风在不停地拍樱花下的她,直到两人都拍够了,这才收起了相机,静静地牵着手漫步在樱花大道上。
他俩都是极标致的人,一起牵手走着,不觉便成了一道悦目的风景。有人无意中拍了下来,颇是满意地弯了弯唇角。
至于他们自己拍的合照,是在去了荷兰的库肯霍夫公园之后了。
荷兰是著名的郁金香王国,库肯霍夫公园的郁金香更是闻名于世。五颜六色的郁金香繁茂浓郁,他们便在花海之中合了影。
照片里,他俩微微俯身,一同轻嗅着同一朵红色的郁金香。夕阳在他们身侧暖暖地照着,并不急着坠落。阳光洒在绚烂高贵的郁金香上,洒在他们宁静祥和的脸上,整个世界似乎都暖和柔软了起来。
他们去的时候,库肯霍夫公园正好在办花展,知名设计师设计的古董花帽,还有各种主题展览,格外的引人入胜。虞姝还特地录了一些插花、制作花帽的视频给陈芝兰看,那些手法都很新奇,陈芝兰一定会很喜欢。
他们还让师傅为自己做了一双新婚木屐,师傅的手指格外粗粝,制作起来却十分的灵巧,一番精雕细琢之后,还在两只木屐上分别刻上了两个人的名字,据他们说,婚后把这一双木屐永远保存在夫妻的房中,便能永结同心。
这两天虞姝和岱梓风过得并不算无忧无虑,但却很温馨。
回去之后,虞姝把照片洗出来就忙不迭去了医院。他们回去得比预计的早了两天,也没提前告诉陈芝兰。
虞姝原是想给陈芝兰一个惊喜,却万没想到,自己的惊喜还没送到,便已经受到了惊吓。
在陈芝兰的病房里,水鸿玉也在。她俩一边聊天一边笑着,分明是很开心。
陈芝兰见虞姝回来了,果真吃了一惊,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多玩两天多好。”
虞姝把包放下,“玩累了就回来了。妈,您这些天还好吧?”
“挺好的,”陈芝兰笑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旁的水鸿玉,又看了看她,这才道,“这几天你妈常来看我,我们俩年龄相仿,倒有话说,感觉心情都好了很多。”
虞姝一听到那句“你妈”,脸色便不自觉地冷了。可是又不好跟陈芝兰置气,只好重新提起了包,“妈,那你们先聊,我出去一会儿。”
她虽然依旧笑着,陈芝兰却看得出她心里不喜,她叹了口气,看着虞姝道:“娇娇,你们终究是一家人。”
“我和她不是。”
虞姝拿着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没有跟陈芝兰说过幼时的事,也不想再在这个时候提起让她心疼。但是水鸿玉明显恬不知耻,竟然还在这个时候纠缠着她不放。她心里烦躁,就坐在外面狂乱地翻着自己在欧洲拍的那些照片。
那些花可真是美啊!开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好看得没有天理。
她正暴躁地翻着,病房门开了,水鸿玉走了出来。她在门口犹豫了几秒,还是走到虞姝面前去,无措地开了口:“娇娇啊……”
她的话还没说,虞姝已经霍然抬起头来,冷着脸盯着她,“这是我妈给我取的名字,你不配叫。”
水鸿玉的脸色顿时一白,还想开口,虞姝却已经起身了,回廊里只能听到她冰冷的声音:“你以后别来了。”
虞姝走得干净利落,掉了一张照片下去都没有注意。水鸿玉俯身将它捡起,凝神看了许久。
那是虞姝拍樱花时岱梓风为她拍的。她闭着一只眼,神色极为专注,唇角微微上弯着,虽只是侧影,却足够好看。
水鸿玉擦了擦泪,笑着把照片放进了包里。
这边虞姝进了病房,陈芝兰看她神色已经好了许多,便放下心来,笑着问她:“她走了?”
虞姝点头,倒了杯水放到她的床前,“走了。”
“你们碰着面了?”
“嗯。”
“说话了?”
“嗯。”
“娇娇……”
“妈,”虞姝打断了陈芝兰的话,脸上也不再挂笑了,“岱梓风对我很好,您不用担心我,而且我这么大了,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的。至于那个人,她不值得您的同情。您就好好养病,要是无聊了,我多来陪您说说话,别让她再来了。”
陈芝兰看虞姝的脸色实在不好,又想起之前在汾岛市时虞姝的反应,也不再勉强。“好,你要是真不想认,妈也不逼你。妈才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管别人叫妈妈呢!”
“这就对了嘛!”虞姝撒娇似的揽住陈芝兰,又直起身来从包里把照片拿出来,递给陈芝兰道,“妈,这次时间不大好,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还没开呢,我就从网上给你找了几张,都很好看。我跟梓风在欧洲转了一大圈,拍了很多花呢!您看,这是波恩的樱花大道,很好看吧?”
“真好看,”陈芝兰点头,一连翻看了几张了,又抬起头来看虞姝,“你跟小岱去玩得怎么样?可别都顾着拍花了。”
“哪有哪有,”虞姝赶紧翻出两个人的合照给她看,“妈,那真的是个美丽的地方,朝气蓬勃的,您赶紧养好了身子,我和梓风带您去亲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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