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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单跟村里人坐一桌,忽略了周围异样的目光跟议论,他随便吃了两口就出去了。
乡下的空气很好,黄单做了两次深呼吸,闻到了鞭炮的气味,他往前走,有说话声传入耳中,其中一个声音他很熟悉。
不知道是怎么了,陈时跟林茂的父母起了争执,林父抬手就挥过去。
陈时还没做出应对措施,左边过来一道身影,他被推开了。
那一下其实不重,陈时愣是傻坐在地,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好半天都没动。
为什么这么熟悉……
谁也这么推过他?用自己护过他?
陈时的头很疼,他不得不用手去大力按两侧的太阳穴。
黄单挨了林父那一巴掌,没打中他的脸,只是打在了后背上,还是疼的他眼泪都下来了。
林父常年干活,力气非常大,还是在气头上,他看少年被自己打哭了,一口气卡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的,很难受,再想到今天是儿子的丧事,当场就红了眼眶。
到底不是心肠歹毒的人,林父拉着林母走了。
黄单发现地上的人一动不动的,他以为是自己把对方给推的伤到哪儿了,就哭着问道,“怎么了?”
陈时回过神来,“我还想问你呢,你没事突然跑过来干嘛?”
黄单不答反问,“林茂的爸爸为什么要动手打你?”
陈时轻描淡写,“他爸妈觉得儿子的死跟你有关系,被我给听见了,就忍不住上前说了几句而已。”
黄单吸吸鼻子,他知道不止是说了几句那么简单,这人一定是站在了他这边,才让林茂的爸妈那么动怒。
陈时抬头,发现少年盯着自己,“看什么?”
黄单古怪的说,“你哭了。”
陈时伸手一抹,手上湿湿的,他瞪大眼睛,一脸见鬼的表情,好一会儿才说,“是口水。”
黄单说,“口水能从眼睛里流出来?”
陈时理直气壮,耳根子红了,“别人不能,我能,怎么,你有意见啊?”
黄单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没意见,你有卫生纸吗?给我点。”
陈时把口袋里的卫生纸全给他了,“你这么爱哭,怎么还不随身携带卫生纸?”
黄单擤鼻涕,“忘了。”
他不哭了,发现陈时还在哭,什么声音也没有,就是默默的流着泪,那样子很悲伤,让人看了也会跟着悲伤。
陈时骂骂咧咧,“他妈的,口水太多了,别管我,让我自己流完。”
黄单哭笑不得,把剩下的卫生纸还给他了。
考试那天,黄单跟陈时在一个考场,位置是随便坐的,他们就坐在了一块儿。
陈时的铅笔都是削好的,从笔袋里拿出来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黄单看了看,夏唯他们说的没错,陈时削的铅笔细细长长的,木屑削的很均匀,的确像艺术品,拿笔的手骨节分明,也很好看。
陈时也看到了黄单的铅笔,狗啃的差不多,他啧了一声,“丑死了。”
黄单嗯了声,“你削的好看。”
陈时没想到他不但不生气,还很认真的回应,一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找出橡皮擦,“那个,谢谢你。”
黄单一愣,几个瞬息后明白陈时指的是上次自己替他挡了一下的事,“不客气。”
陈时随口问道,“沈良在哪个考场?”
黄单说不知道,“我只看到他去了楼上。”
陈时哦了声,“你们老师来了?”
黄单说来了。
陈时又问上午的半身写生有没有把握,这没话找话的意图有点儿明显了,连他自己都看不过去。
黄单却跟没察觉似的,很认真的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陈时心想,真是个认真的人,看起来还有点乖。
没过多久,老师就带着模特进来了。
模特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短发,上半身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悠闲外套,拉链拉在领口位置。
黄单跟陈时是并排坐的,俩人的角度差不多,都是最好掌握的四分之三。
陈时的画很细腻也很温柔,跟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他画画时只有笔在动,用橡皮的次数极少。
黄单多看了好几眼,他很喜欢男生的画法,希望以后有机会让对方给自己画一幅。
陈时画完的时候,黄单还在处理模特脸颊边的碎发。
考场的其他考生都在各自的画板前作画,没人大肆喧哗,给自己找不痛快。
陈时无聊的叠着腿,发现有个清秀少年在看自己,先是觉得眼熟,之后才认出是学校的,据说在应届生里面画的很好,不输沈良。
少年对陈时笑笑,似乎很有自信。
陈时面无表情,他不想笑的时候,嘴角都懒的扯。
慢慢的,陈时发现边上的少年不止是吃饭磨蹭,画画也很能磨,其他人几乎都画完了,他还在画模特的眼角。
陈时低着声音,“差不多行了。”
黄单的笔没停,他要画到最后一分钟,“没画好。”
陈时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说,“画的很好,相信我,如果我第一,你绝对第二。”
黄单说,“我想拿第一。”
陈时,“……”
他憋住笑,“你要是拿了第一,我就……”
黄单说,“等我拿了第一再说。”
陈时没憋住,傻逼似的笑出了声,好在他那张脸长的太帅了,身上又有一股子其他男生没有的成熟味儿,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反感和白眼。
出了考场,黄单跟陈时去吃饭,后头多了个尾巴,就是那个清秀的少年。
没聊几句,黄单就知道这少年跟沈良是同一种人。
一顿饭吃的不怎么舒服,陈时跟黄单分开,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黄单找了个台阶坐着,把画袋跟工具箱放在一边,无所事事的看起其他考生。
沈良迎面走来,一幅失忆了,不记得之前闹的很僵的姿态,“上午考的怎么样?”
黄单说,“还不错。”
沈良问道,“刚才我好像看到陈时了,你们一个考场?”
黄单点头,“嗯。”
沈良的眉毛挑了挑,“那你看过他的画了?”
黄单说看过了。
沈良摆出很随意的口吻,“觉得他画的怎么样?”
黄单说,“画的很好。”
沈良笑了笑,“毕竟是一个复读生,比我们多学了一年,要我说,我们应届生跟复读生一起考试,有点吃亏。”
黄单蹙了下眉心。
沈良走后,黄单看到了周娇娇,她跟两个女生在斜对面,说说笑笑的,看起来好像是同学。
黄单要过去的,所以他故意站起来,往显眼的地方挪了挪。
周娇娇果然发现了黄单,高兴的冲他挥手。
黄单背上画袋,提着工具箱走近了些,被周娇娇拉着向她的同学做介绍,说是画室里画的最好的。
那两个女生看黄单的目光立马就变了,一模一样的崇拜跟好奇。
黄单为了查探关于周娇娇的信息,他一个男生,硬是混在三个女生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周娇娇跟两个女生的关系非常好,这是黄单了解的第一点。
第二点是,周娇娇以前喜欢沈良,这个是黄单没想到的事,他以为只是对画画好的男生的一种崇拜。
“以前是我瞎了眼,这事就别说了。”
周娇娇阻止两个女生再继续开玩笑,她的脸色不怎么好,“哎呀,本来好好的,干嘛提起他啊。”
气氛有点尴尬了。
黄单不知道怎么找话题,看到陈时往他这边扫来,那眼睛里黑沉沉的,他跟周娇娇三人打了招呼就走了。
两个女生看看周娇娇,看看离开的少年,她们小声嘀咕。
“娇娇,你移情别恋了吧。”
“移到那位身上去了。”
周娇娇掉头就走。
下午是水粉,题目在纸上,一张办公椅,一块酒红色的布,一瓶百事可乐,三到四个苹果……
黄单起完草稿,瞥了眼旁边的人,发现对方已经开始上色了,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么快?
陈时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手中的大笔不停地往上铺颜色,下笔很准,毫不拖泥带水,“是你太慢了。”
黄单抽了抽嘴。
他想两门都拿第一,很难,对手太强了。
跟上午一样,陈时是第一个画完的,他打算洗洗画笔,发现少年暗部的色调没调好,忘了找补色。
眉头动动,陈时打开颜料盒,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在上面点几下,在少年的余光看过来时,就当着他的面儿调好了色。
黄单轻声说,“我们是竞争对手。”
陈时把调色盘跟笔一丢,“画你的吧,张同学。”
黄单照着陈时的来,把暗部的颜色盖掉了,他后仰一些,眯着眼睛看画,发现整张画都柔和了很多。
考完试出来,黄单说,“你晚上别找旅馆了,去我那儿睡吧,不要钱的。”
陈时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他咳一声,转过头时是一贯的懒散,“去你那儿?我怕你吃了我。”
黄单,“……”
最后陈时还是去了黄单的住处,考完两门都挺累的,他们也没精力玩你猜我猜猜猜猜的游戏,洗漱完就躺倒在双人床上睡了。
不过他们没睡一头,分开睡的。
夜里黄单被压醒,他把身上的那条腿给推开了,过会儿又架上来,很沉,“陈时?”
床尾的男生睡的跟猪一样。
黑暗中隐约响起一声叹息,下一刻被子就动了动,黄单去了床尾。
陈时从小就干农活,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别人上早自习,洗完脸眼屎都还在眼睛周围扒着,满脸的生无可恋,可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儿。
五点左右,陈时醒了,他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是一张脸,睡的很香,唇角都是翘着的,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十有八九是在梦里当上了有钱人,取了美娇娘,生了一堆娃娃。
莫名其妙的想法在脑子里浮现,陈时想笑的,却发现自己没笑出来,眉头也无意识的皱紧。
不是觉得不好玩,没意思,是不高兴。
陈时的面色一变。
几秒后,床就发出激烈的震动,一个被推下床,推人的那个往后靠,撞墙上了。
床很矮,地上是土,黄单掉下去时没疼着,倒是陈时的后脑勺撞了个包。
陈时痛的吸气,“你小子一准是来克我的。”
黄单从地上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继续上床,抱着被子的一角睡觉。
陈时,“……”
片刻后,陈时踢踢背对着自己的少年,“太阳晒屁股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黄单说,“闹钟没响。”
陈时换了个姿势,把长腿伸直,“你不给我看看头上的包?”
黄单说,“别揉,会好的。”
听着他那语气,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陈时的面部抽了抽,“别睡了,我肚子饿了,有没有什么吃的?”
少年忽然翻过身,陈时吓一跳,还好他没醒。
下一刻陈时又觉得自己是八点档的主角上身了,还是女主角,心砰砰跳是什么鬼?
黄单不知道陈时心里在想什么,他的眼睛没睁开,模糊的说,“抽屉里有饼干和酸奶,还有糖果,不准再吵我了。”
陈时去开抽屉,发现酸奶就剩一盒了,他只拿走了饼干。
吃了大半袋子饼干,陈时才去打量这屋子,很空,就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他低头看床底下,倒是塞的满满的,看起来是有整理过。
陈时把面前的帘子撩开,外面的那间放着小炉子,茶壶,锅碗瓢盆,桶啊盆啊之类的,墙角堆着十几块煤和火钳。
他看一圈,发现这屋子里就一张椅子。
嘀嘀嘀的声音突然响起,陈时吓一跳,他看到床上的少年坐起来,边打哈欠边揉眼睛,才反应过来是闹钟响了。
“你这什么破闹钟,怎么声音这么怪?”
黄单找到拖鞋穿上,“闹钟不都是这个声音?”
陈时手插着兜,“是吗?”
黄单说,“是哦。”
屋子里没衣橱,黄单的衣服不是在箱子里,就是在袋子里,他会在前一天晚上把第二天要穿的放椅子上搭着。
这会儿换衣服的时候,黄单也没在意屋里的另一个人。
陈时看少年招呼没打就脱了睡衣,他的面部一绷,“你干嘛?”
黄单没回头,“换衣服。”
后面传开开门声,人出去了。
黄单慢条斯理的扣上扣子,套上毛衣,就去换上牛仔裤,换好了衣服,他把洗漱用品丢进盆里,端着盆出去对院子里的人说,“过来刷牙。”
陈时在抽烟,没反应。
黄单拧开水龙头接水,“不刷牙,嘴臭。”
陈时的额角一抽,掐了烟过去。
八点多,黄单送陈时去了车站,俩人在路上吃的早饭。
上公交车后陈时就绷紧了身子,手在口袋里攥成拳头,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跟恐惧作战。
黄单想去握他的手,时机没到。
公交车停在车站里面的站台那里,黄单把陈时扶下车,俩人找了个闻不到汽油味,看不到车,听不见引擎声的地方蹲下来喘气。
一个抖着手擦冷汗,嘴唇都没什么血色,一个哭着擦眼泪,下巴都被泪水打湿了,难兄难弟要是比惨,是比不出胜负的。
陈时纳闷,“你好好的,为什么哭?”
黄单哑声说,“心疼。”
陈时的眉头一皱,想调侃两句,看到少年布满泪痕的脸,一下子就没了心思,“你才多大啊,怎么搞出心疼的毛病?”
黄单说,“因为你难受,我不能看,一看就心疼。”
陈时扭头,“你说什么?”
黄单没重复。
陈时却是自己弄明白了,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他站起来的动作一滞,半响才挺直了腰背,“开什么玩笑?”
说这话时,陈时没低着头,看到少年乌黑的发顶,还有他面前的几滴水迹。
黄单也站起来,只是拿红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之后俩人都沉默不语。
站在候车厅里,陈时不时看手机,离检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少年没走,也没说话,不清楚是什么心思,他摸不透。
陈时单肩背着背包,鬼使神差的从嘴里蹦出一句,“喂,你是不是喜欢我?”
黄单撩起眼皮。
陈时问完就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瞎说什么呢?脑子被驴踢了吧?
这会儿正好开始检票了,陈时借着身高的优势,飞快地越过人群跑到了前面,他一张英俊的脸黑漆漆的,还有几分懊恼。
陈时低骂了声,生自己的气,“操!”
就在陈时拿出车票,准备递给检票员时,他的胳膊被拽住了,少年踮起脚尖凑上来,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
陈时没回头,检了票就进去了。
一周后,黄单晚上画完画回去,就看到门口多了个行李箱,还有个男生,正在叉着腿坐在箱子上面抽烟,地上掉了三四个烟头。
陈时在走神,一个深沉的烟圈刚到嘴边就瞥见了过来的少年,他的喉头一动,屁股坐稳了,脚尖蹭着地面,先拿了话语权。
“考完试回去,我画的没以前好了,写生的时候看着模特,画的一点都不像,事传了出去,一个个的都拿同情可怜的目光看我,觉得我明年又要复读了,班主任知道以后,就建议我来沈良待的这个画室。”
黄单说,“班里多个本科生,班主任会很高兴。”
陈时把烟塞嘴里,气急败坏的扯开嘴角,“是啊,我被他烦的不行,就过来了。”
黄单说,“沈良在隔壁。”
陈时冷哼一声,“我不跟他合租,他那人表里不一,打心眼里就特嫉妒我,我怕他趁我睡着了,拿刀抹我脖子。”
黄单说,“有可能的。”
玩笑话过后,俩人都没说话,一个悠闲的站着,一个坐箱子上抽烟,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陈时把烟屁股掐了丢地上,拿鞋子一碾,“说话啊你。”
黄单走到门口,“说什么?”
离的近了,陈时的气息就有点儿乱,他啪嗒按着打火机玩,“不是,你小子在车站说了你什么我,不算数了?”
黄单说,“你喜欢我?”
陈时腿口而出,“对,就是……”
黄单没给他往下说的机会,“我知道了。”
陈时知道自己上当了,他磨磨后槽牙,想咬人,“那你还不让我进去?”
黄单问道,“你是因为被班主任烦了,才过来的?”
陈时的面上又出现了不自然,转瞬即逝,他嘴硬的说,“废话,不然还能是什么?”
黄单纹丝不动。
时间分秒流逝,陈时的呼吸渐渐变的粗重,眼神也变的凶狠,他战败,投降,认输,臣服,把自己的心给剖开了,“妈的,老子就是奔着你来的!”
黄单这才拿钥匙开门。
陈时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是羊入虎口,还没怎么着呢,就被吃的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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