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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乔尼正顾着去擦鞋上的水渍呢,赶紧抬头叫住他:“喂!不是你攒的局吗,突然去哪?”
陈晨觉得胸口满溢了郁闷,让他自觉再不干点什么就要爆炸了:“叫她跑得那么开心,我反正不能让她如愿!”
韩梅的飞机到达山城,已是下半夜了。
她哈欠连天地取了托运的行李,刚打开手机,陈晨的短信就一窝蜂地涌进来。
韩梅有点发怔,呆呆地盯了一会,摇头笑了一下,又将翻盖合上了。
她坐了最后一班机场大巴,在天色微明中换上回家的公交。
该回暖的天,却遭遇倒春寒,冷风从哐当发抖的车窗缝里漏进来,像是嗒嗒的木鱼声。
韩梅呵了呵手,欣赏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
终于下了车,她站在马路牙子上俯视清晨的渝中区。
此时乳白色的雾气还没散尽,在阳光的驱赶不紧不慢地退潮,现出山脚下重迭拥挤的楼群。
她被一阵轻微的密集恐惧症攫住。
记忆中,以往每次放学回家,她都得经历一遍这样的心悸。
她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紧了紧手中的行李包,沿着长长的十八梯,朝家的方向走。
青石路,灰瓦房,每一个往下的脚步,都是沉重的回归。
街坊邻里的吵骂声,烤串的辣油香,棒棒们上下穿梭的身影,蒸腾起一片浓浓的市井气息,成为渗进她皮肤中的,一辈子难以洗掉的气味。
这儿是山城有名的贫民区。
韩梅的父母都是上山下乡年代长起来的,一个才小学毕业,一个读到了中学。
在那个无产阶级最光荣的时代,二人靠着家里有兄姐去了农村上山下乡,才拿到了招工证,被分配到了同一家国有棉纱厂学师。
二人通过工作认识,互有好感,很自然的结了婚,并在婚后第二年有了韩梅。
那时候的工厂里大家不讲绩效,每月领的是死工资,住的是大宿舍,晚上下了班偷偷干点私活,每个月加起来一百来块钱,三人的一个小家,生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对韩梅爸妈这种知足的人来讲,这样已经是能想象到的最美满的日子了。
他们秉承着女儿贵养的宗旨,让读幼儿园的小韩梅每天骑在爸爸的脖子上,一边唆着天友牌的酸奶,边看看这山城的风光。
可惜好景不长,国企改革的春风,没有为韩梅家带来与GDP同步的财富。当别人住进了新建的楼房,他们一家三口却随着下岗大潮,被冲到了房管局分派的一个20平米的小房子里。
双亲被迫下海,从亲戚家东拼西凑,借来了点钱,在小商品市场弄了个小地摊,卖点小衣服饰品啥的。父母省吃俭用,生活上倒也不委屈了韩梅。
小孩子也不懂贫富,从没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多少。直到有一次,她得了腮腺炎,快一个月没去上课,小学老师疼爱她这个优等生,特意买了炼乳来家访。
班主任在外摁门铃喊开门,她正要起身开门,陪着她做题的妈妈明明听见了,却捂住了她的嘴,不许她应门。
小韩梅这才知道,妈妈怕让人看见他们家住这样的地方!
原来自己家这样的,就叫穷。
原来贫穷,是羞耻的。
她自此不敢带同学来家玩了,学校里要填表格,她一写好住址栏就马上掩住。
她的整个青春期,都笼罩在这种因贫穷产生的自卑中,而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则是她被灌输的能改变命运的唯一救赎。
可笑的是,读完了这么多书,她回的还是这个地方。
她看着路的两旁脏兮兮的平房,墙上油漆剥落,摇摇欲坠,一律已不见原来的颜色,让人想起随意迭起的蜂窝煤。
整个城市在大兴土木,只有这里,十年如一日。活水沉沙,人来人去,留在这的依旧是社会的最底层。
幸亏生活再怎么艰难,她始终被父母的关怀护卫着。
在这个大学门口比车展的时代,她心生旁骛地学习工作,老实巴交地为在异乡赚来一席之地而努力。
她循着回忆的路线走去,直到路边一个消瘦的背影,让她顿住了脚步。
那人背向韩梅,寒风里,端了小板凳在房子门前择豆芽菜。她发髻半百,身上套了件花棉背心。
衣服花式剪裁都是奶奶代的款式,洗得多了,面子发黄,里子发硬,像快铁板一样,挡不住一点风。
韩梅心头兀地一酸,喊了一声:“妈!”
高玉兰转身抬头,看见突然出现的闺女,给吓了一跳,手腕抬了抬老花镜腿,嘴张开老大,连牙龈都能看见:“莫头莫脑地,你回来干啥子哟?”
韩梅吸了吸鼻子,蹲下身帮她洗,含糊地:“一老同学结婚,回来吃九碗。”
“啥子事啊你就回来,飞机票不要钱啦?”高玉兰气上来了,总习惯发了再说。
她一手甩过去,忘了手里还抓了把豆芽菜,洒了韩梅一身凉水。等理智回笼,又急急拿脏兮兮的袖套就去揩她身上的水珠。她问:“哪个旧同学呀?”
韩梅一下就被问住了。
她哪敢说是周彦要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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