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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下去又免不了煽情,他端起杯子喝水,中断了这个话题。正值傍晚时分,门锁响动,他瞬间绷紧了神经,待萧泽推门进来,他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林予先发制人:“是哥哥回来了吗?”
萧泽看清后立即吼道:“姥姥!”不知道是骂人还是在叫孟老太。
他以为吃个饭就能消停了,真是不能低估中老年人的糊涂水平,随便哭两声就敢把招摇撞骗的神棍往家领。
正欲发作,孟老太一拍大腿,哭天抢地:“我的小月姐你放心!谁敢欺负小予,我第一个不答应!囡囡你和娇娇也放心,小泽和小予跟亲兄弟一样的!”
林予缩在沙发角落,带着小心翼翼的委屈:“哥哥,我真的不是骗子。”
萧泽把车钥匙一扔,他知道老太太现在被灌了迷魂汤,好赖话都说不通,干脆做了个深呼吸,气定神闲地变了态度:“姥姥,让这弟弟跟我走吧,你们一老一少的谁伺候谁啊。”
孟老太立刻笑逐颜开:“咱俩想一起去了。”
夜幕一层层往下压,蓝天白云都渐渐地被染黑了,林予不动声色地僵直着身体,全神贯注地聆听萧泽的动静。
太反常了,这人肯定有后招等着他。
萧泽确实有后招,但也没琢磨太详细,等他把人带走,摆置一顿,欺负一通,到头来又骗不到钱,估计自己就扛不住滚蛋了。
夜里林予跪坐在床上,双手合十做睡前祈愿,从十八罗汉到菩提老祖全感谢了一遍。孟老太站在门口,感觉这栋房子已经都被神明庇佑了。
萧泽洗完澡光着膀子,未擦干的小水珠顺着肌肉滑落,那凡尘俗世的性感又把神明给冲撞了。孟老太拦住他,小声说:“睡觉老实点,小予一直睡公园,苦着呢。”
萧泽心中嗤笑,他看了小忽悠蛋换下来的衣服,衣领洁白如新,别说草屑了,一点灰尘都没有,谁家睡公园能保持成这样。
再看小忽悠蛋本身,指甲粉白,一点泥污都没有,白白净净,细皮嫩肉,吃饭细嚼慢咽,喝汤吹了又吹,任谁都看不出是个风餐露宿的小可怜。
估计骗了不少钱,天天吃香喝辣睡席梦思。
灯关了,两个人各睡一边,仿佛分着楚河汉界,那条薄被堆在中间,就是不可逾越的三八线。林予侧躺着,揉搓着枕套默背《周易》上卷,偶尔重重地叹一口气,试探身后的人是否睡熟。
说来也怪,萧泽这几天一直睡得不好,总是惊梦,此时却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哥哥?”
“哥,你睡了吗?”
林予轻声询问,然后极缓极轻地转过身来,眼前一片黑暗,只闻萧泽平稳的呼吸声。他徐徐靠近,仿佛一条无声匍匐的小蛇,等凑到萧泽身旁后,才朝萧泽放在身旁的左手伸出了魔掌。
萧泽的掌心纹路分明,没有纵横生出的枝杈,三道主线遒劲有力,有冲破一切阻碍磨难的气势。顺着手指向下捋,骨节修长,比他的手大了三分之一。
林予眨巴眼睛,心已经凉了。
他摸得这样仔细,恨不得把自己指腹上的纹路碾到萧泽的指纹中,可都仔细到了这份上,他竟然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剩怦怦的心跳。
“我栽了,我栽了……”林予抬手抹了把脸,就着月光,伴着空调吹出来的冷风。他顾不上那么多了,磨蹭到床尾,又猛地抓住了萧泽的脚。
手不行,没准儿这人天赋异禀,根线在脚上!
林予又开始摸,脚踝、脚背、微微突起的血管静脉、脚趾、脚底板……萧泽好梦连连,突然置身于一片泥沼之中,左脚陷进去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操!”
一声低吼,萧泽奋力抬脚一踹,咕咚一声,林予直接滚下床摔在了地板上。
萧泽醒了:“你他妈老实点。”
林予抱着膝盖在床边缩着:“我不闹了。”
朗月如钩,林予面色恓惶,心中惊涛骇浪。他为什么算不出来萧泽的一点点信息呢?萧泽难道是他命里的测算之壁吗?
掌运、摸骨、天眼、心术、风水,就连星座和塔罗他都懂,要是算命职业化,他得是国家一级占卜师,算命局局长兼书记。
林予重新爬上床,换成正对着萧泽侧躺。
他琢磨着,这人命得多硬啊,顽石一块密不透风,是他命里的克星吧?那就先走一步算一步,磨磨对方的性子,等人软化了,可能自然就能被他看透了。
林予翻个身,上衣拧着露出一截腰,困倦非常也懒得管了。他今天演戏太投入,哭得像发了洪水,这会儿眼眶酸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
床榻微微凹陷,空调已经自动进入睡眠状态,窗外月色皎皎,除了蝉鸣听不见其余声响。林予嗅着清香的枕套酣睡,全然没有防备。
身后的萧泽却忽地睁开双眼,面色沉得像要违法犯罪。
他说完又吸了一口:“反正你也闻不见,凑合抽吧。”
最后一截燃尽,萧泽把烟头摁灭,然后侧身整了整盖在副驾上的外套,外套底下是个骨灰盒,里面是他的队友陈风。
再次启动上路,萧泽没忍住又说了一句:“你他妈救那个老傻逼干什么。”
他们地质考察队远出做过多少次研究,遇见过多少次危险,受过伤也落下过病,但大家都习惯了,一腔热血常年咕嘟冒泡,那点艰苦还不至于凉了谁的心。唯独总有四体不勤的领导时不时恶心人一把,比如为了一己成绩牵累整队。
甚至被下属豁出命救了,还他妈有心情泡茶喝。
天气炎热,快速腐坏的尸体无法运回,家属也无法第一时间赶来。在当地火化后,萧泽作为队长和朋友,把陈风的骨灰带回了本市。
近一个月的外出考察,家里的地面桌面都蒙了层灰,萧泽在陈家帮忙料理完后事才回来,一点收拾打扫的力气都没有了。
扯了块干净的床单铺上/床,他倒头就睡。手臂上的伤口一直没处理,已经有些发炎,他浑不在意,没几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窗外天亮又天黑,等又要天亮时,萧泽才醒。他迷瞪了片刻,然后起身去包里翻出了笔记本电脑。噼噼啪啪一通敲打,毫无停顿地写了份辞职申请。
忽然不想干了,没劲。
高薪厚禄但是有点恶心,那就不他妈要了。
书房里的打印机叫唤起来,萧泽觉得那动静格外悦耳,不像在海边撒骨灰时的风浪声,总叫人眼红。他彻底醒了盹儿,把规规矩矩的三居室打扫干净,又洗澡换了衣服,去单位前还绕路洗了趟车。
刚进研究院的大门,看门师傅打招呼:“萧队来了,考察回来不是休两天假么?”
萧泽回道:“我不干了。”
看门师傅乐呵呵的,以为他开玩笑。
驶进停车区域,萧泽熄火后握着方向盘摩挲了两下,用了好几年的车,貌似还有点稀薄的感情,但也就那么两三秒而已。
一路大步流星,他直奔办公室递了辞职报告,连句寒暄都懒得给。院长先是有些懵,随后问东问西地挽留,软的不行才来了硬的,直接给他办了休假,辞职申请被彻底驳回。
萧泽不欲纠缠,正好手机也响了,显示着“姥姥”俩字,跟骂人似的。
“喂?姥姥。”
“你是不是回来啦,我昨天下飞机都夜里了,没顾上问你。”
“你又去哪玩儿了?”
“我去澳门赌了两把,把这月的退休金都输没了。”
萧泽拿上休假单走人,听着老太太在手机里叨叨,他家里没米没菜,干脆离开研究院后直接打车奔了一号博士宿舍。
博士楼的公寓是萧泽姥爷的,但是姥爷已经归西好多年了,只剩个不着调的姥姥。一梯一户,萧泽刚出电梯就听见了隐约的音乐声,开门进家,入眼就看见孟老太仰着头吊嗓。
空巢老人不是都抑郁么,这老太太怎么成天打了鸡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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