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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钟晏看着堂上轻轻拨动茶碗中茶叶的亲娘,从他十五年前袭爵开始,他就看不懂她了。
老太太耷拉着面皮:“看来你爹已经有了主意,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钟灵芸脸色十分难看。因为圣上最爱云雾茶,这云雾茶就成了名门贵族的座上佳品。上个月她舅舅到府中哭诉,说南岳那边去年冻霜期早了一个月,茶叶大半都收不上来。他的酒楼因靠着侯府,一直就能拿到其他酒楼不能拿到的名贵食货,即使是上等的贡品也不在话下,这也是他招揽贵客的一大绝招,可今年没了云雾茶,招牌立时就要砸了去。
这酒楼也有她和她姨娘的股份在内,钟灵芸当然不能让众祥楼砸招牌,这才想到了侯府中最近办亲事必有库存,之前他舅舅已经和她说好,在六月份前必能将挪走的云雾茶补回来,她急匆匆地回来打点好了府中上下,连何管事都愿意放他们一马,钟涵眼中却容不得沙子,知晓此事后立时就要捅了出去,她才赶紧到老太太这里补篓子。
可没想到最后拆了她的台的,竟然是她爹。
钟灵芸委屈地辩解道:“爹爹这么说我,叫我真是无地自容。我虽然已经出嫁了,可侯府是我的娘家。我有事求娘家帮忙,就连大哥都答应下来了,二弟却不能帮我一次?”
钟晏一个忍不住,声色俱厉地骂道:“还敢提你大哥,你大哥都是教你给蒙蔽了!若不是你错在先,何至于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你二弟好好一个喜事,被你闹成这样,你那些规矩礼数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以后不准你有事没事的回娘家,宁远侯府的门槛禁不得你这样践踏。”老子难道不知道钟涵是故意找事吗,可他没爹没娘的,若动了他一根指头,满京城的人都得往他身上吐口水!
“行了!”老太太大喝一声,将手中的茶碗重重地放到几上,“你要教女,回你屋里教去。我年纪大了,管不动你们了,这事要如何解决,老二你和你媳妇商量后拿出一个章程,只要能服众便可,其他的我不管。”
钟灵芸期期艾艾地看着钟晏,想叫钟涵与她赔礼道歉,钟晏却没有她那样的自信。钟灵芸只是一个嫁出的庶姑奶奶,虽从小有他的偏爱,但在规矩面前,却绝对越不过拿着她的把柄又有嫡子身份的钟涵,老太太这么说,已经是给这件事定下基调,要服众。
钟晏冷着面色:“大姐儿三年内不得再回侯府,挪走的茶叶,半月内送回,以后逢年过节与李府的走礼,我让太太减一半。”
钟涵至始至终没有说话,此时却讥讽一笑:“我听闻大姐夫正在托人谋延平军中守备一职?都说妻贤夫少祸,大姐这样的人品,大姐夫恐怕高升无望。”
钟晏这惩罚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刚才轻描淡写把他那位好大哥拣了出去,他也就算了,钟涵从没有打算一次就能让那位大哥伤筋动骨。可钟晏舍不得儿子,女儿自然要多担待一点。但到头来罪魁祸首也是这样轻轻放过,刚才还不如不那样暴跳如雷,现在真像一个跳梁小丑。
钟涵话一出口,钟晏才是真的变了脸色,他才这明了钟涵将事情捅到朱尚钧面前的意图。
大夏朝疆域囊括两京十三省,刚开朝时为了震慑四方蛮夷,□□设永平、延平、安平、怀平四部大军,授温、朱、闵、袁四位开朝大将驻边军权镇守边疆。延平军中一向是朱家的主场,只见刚才朱尚钧对着钟涵那惺惺相惜的样子,若钟涵回头在朱尚钧面前提上那么一两句,大女婿这官位如何,真是没准了。
钟晏看了一眼目露愤恨的女儿,顿了一下,道:“我听说子嘉最近在寻大哥先时所画的十二美人图?”
钟涵心头一动,便听见钟晏道:“这十二幅图,我隐约记得大哥当年送给了一位友人,只是时长日久,我有些记不得是送给谁了。我这几日好好想想,有消息再告诉你可好?”
钟涵不想让钟晏知道他对这十二幅美人图的看重,便淡淡道:“二叔也知道我娘之前一把火烧光了爹的书房,叫我爹的遗笔毁于一旦。这些年我一直想找回爹的手迹,可惜一直没有收获,这一次可要托赖二叔了。”说完这句话,钟涵心底有些膈应。他在侯府中一贯走的是横冲直撞的路线,但宁远候自小对他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害得钟涵只得一直跟他虚与委蛇。
钟晏的话既然已经出口,就没有收回的打算。他想了一想,先宁远候画的这十二幅美人卷他也见过,大哥当时留着只不过做欣赏之用,钟涵应该只是怀念亡父才想找回他的遗稿,便道:“我们叔侄之间哪需要这么客气,我书房里头还留着小时候大哥教我习字的字贴,我这几日就让人找给你。”许是说到死去的大哥,钟晏面上无限唏嘘。
钟涵冷淡地道了声谢,抬头见着钟灵芸不甘的神色,突然加了一句:“听说大姐最近在京郊置了一处五百亩的小庄子,弟弟除了能拽两篇酸文外一穷二白,大姐不如怜惜弟弟几分,叫弟弟也见识一下这庄子的风光?”
对着钟涵无赖的摸样,钟灵芸气结,但在钟晏的目光警告中却也憋屈地应了下来。她是侯府长女,虽不是出自太太腹中,但二房只有一位姑娘,钟灵芸作为钟晏的掌上明珠,在府中从来就是被人奉承巴结着长大的,但偏偏钟涵从小到大都是个异类——纵他先前身世尊贵,可现在不过就是个借住侯府的旁支亲戚罢了。
可竟连她爹都要看着钟涵的面子做事。着实叫她这正经的主人家不甘!更别说这京郊这庄子是她用了大半的嫁妆钱才买了下来,本来打的注意就是买鸡生蛋,就连她相公都不知情,钟涵究竟是从哪里知道她的这桩买卖?
夜深漏重,万寿堂内外没有大红灯笼照着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钟涵和钟晏几人走后,从内堂走出一个颇有些年纪的嬷嬷,鬓角梳得一丝不苟,她叹了口气:“二爷这件事做的,这叫什么事啊。”因为某些陈年往事,吴嬷嬷从不在老太太面前称钟晏为侯爷。内宅之中最重要的就是不偏不倚,公正严明,这次明摆着是大姑奶奶生事做耗,二爷却如此偏向,怪不得二少爷心生不平。
老太太抬起眼皮,嗓音涩哑:“自己的亲闺女和隔房的侄子,该护着哪个他心中有数。”
吴嬷嬷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老太太抬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喃喃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年纪大了,也护不了那孩子多久了,这次他成婚后,就让他搬出去吧。”
吴嬷嬷轻轻摇了摇头:“涵哥儿脾气硬,您不多管着点,我怕他在外头会受委屈。”
老太太突然笑了一下,布满皱纹的眼睛有着猫一般的狡猾:“这你可看错了,这孩子的脾气像他爹,没把握的事情不会做。这次看着是他受了委屈,里头的事情还不一定呢。你看着吧,老二这次做的事情不厚道,涵哥儿自会替自己找回公道。”就连这一次轻轻放过世子,老太太心中都另有猜测。
总归是血脉相连,老太太料事颇准。
钟灵芸没过几日就送了一封书信给钟晏,字里行间的愤怒几乎喷薄而出。钟涵从钟灵芸手中拿到这庄子的地契后,一转手就卖给了钟灵芸夫家中一个与她素有嫌隙的妯娌,那妯娌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件事露了出来,得意地讥讽了钟灵芸一番,叫钟灵芸怒气难平。
钟晏手中拿着书信,不觉得生气,反倒安心起来。
这才是钟涵的性情,他一贯放达不羁,谁要让他吃亏,一定要明刀明枪地干上一仗才行。这次的罪魁祸首除了大姐儿还有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但钟涵对着钟泽却一字不提,他见天地提心吊胆,生怕钟涵再找麻烦。现在看来,他是把怒气双倍算在了大姐儿身上。
钟晏让人送了一千两银票给钟灵芸,嘱咐她最近夹着点尾巴做人。钟涵从小被他那个嫂子教得颇有些君子的迂腐风气,只要让他出了气,他便不会再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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