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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眼看着唐笙被医护人员抬回车上带走,白卓寒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出局了?

    她拖着这样辛苦的伤势,站在以德报怨的风口浪尖。

    救他和妈妈于千夫所指之下,却不肯承认是为了他!

    唐笙,你的心到底有多强大呢?

    白卓寒回过头,看了一眼缩在沙发里嘤嘤抹眼泪的赵宜楠。他走过去,叹了口气道:

    “妈,有些错还来得及弥补,但有些真的不能了。我前段时间叫人在外婆老家的乡下地段买了栋宅子,你要是愿意,明天就叫高斌送你过去住两个月。

    你要吃斋还是要念佛,随你。等到爷爷寿宴,爸应该会回国。要么你们俩把手续办了吧。”

    “卓寒……我……”

    按下母亲瘦削的肩膀,白卓寒摇摇头:“什么都别说了。你前半生为了争这一口气,坚持带着我闹进了白家。而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也都不再需要你拼了命去维护了。

    女人无论多大年纪都不会嫌幸福来得晚。离开爸,离开白家,对你来说也许是个很好的开始。你考虑一下。”

    “卓寒,你替我跟……跟唐笙说声抱歉,我……我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就……”赵宜楠捂着脸,泪涕潸然而下,“我……我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她和她的家人一定不会想再见到我。”

    “她也……”白卓寒惨然苦笑,“未必就想见到我吧……”

    如果唐笙真的打算平静地跟自己提离婚,他还能有什么理由去挽留这个遍体鳞伤心如死灰的女人呢?

    一想到将要放她走,那种无助的空洞感就会令白卓寒浑身冷颤。

    医院的特护病房外,白卓寒没有马上进去。

    他先侧身在外从窗户往内看了一眼----

    唐笙没有睡着,也不像之前那样平躺。病床稍微垫高了点弧度,医生说是为了方便她呼吸。

    “那样大面积的创口,皮肤几乎都脱落了。一旦蜕了麻醉,会像烧伤一样疼痛难忍。可是她不肯再用止痛剂,一直就这么熬着无法入睡。”

    医生告诉白卓寒,别担心,您的太太很坚强。

    可是白卓寒觉得对一个男人来说----夸他的太太坚强,就跟讽刺他没用是一样的。因为真正幸福的女人,根本不需要坚强。

    他看到唐笙睁着两眼,平静地凝视着天花板。手指扣在床单两侧。偶尔痉挛着,对抗那些汹涌如潮的痛感。

    她也会念念有词,好像在背诵着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后来实在累了就会闭一下眼,但鬓角边的冷汗从来没有干涸过。

    白卓寒走进去,靠近她。这类病床特殊结构,方便过床和移动,所以并没有能让他跻身的一丁点空间。

    白卓寒只能俯下身子,用单膝点地的方式把自己拉到与唐笙最接近的位置。

    “是不是很疼?”他纠结了许久,才问出这一句。

    正在默背花语和香氛成分表的唐笙睁开眼睛。倒没有显出太多的惊讶,她只是很轻微地摇了下头。

    “熬不下去就用点药。我让他们换了最好的进口药,副作用很小。”

    唐笙依然摇头。

    白卓寒感觉心里糟乱的很。他是有多希望唐笙可以像汤蓝那样,在失去了一切必须要坚持的伪装后。可以肆意纵情地跟自己大吵一架。

    哪怕挠他两下,咬他一口----

    也好过这样煎熬着自己,戳痛着他。

    “你就……没有任何话想对我说么?无论你现在提什么要求,你知道我都会答应的!”白卓寒有些破音,颤抖的话语看似嚣张霸道,实则绵软到不堪一击。

    他不敢碰她,不能拥抱不能碰触,甚至撬不开她的唇齿。

    那种无论是身还是心,都被隔离到天涯海角的感觉,真的很难过。

    唐笙皱了下眉,似乎想要抬手去干什么。喉咙里压抑着几声闷咳,唇角却是咬的紧紧。

    白卓寒起身。单手从她唯一那点没带伤的左肩膀揽过去。小心翼翼绕着她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将她靠在自己胸膛上。

    唐笙会抗拒也会颤抖。虽然已经表现得十分细微而无力,却在被白卓寒察觉的一瞬间,深深刺痛他的心。

    她宁愿摒着疼痛撑力,也不愿把全部的吃重靠在自己身上?

    原来她,已经这么害怕他了……

    抽过几张雪白的纸巾,白卓寒攥在掌心里,就过唐笙精巧的下颌。

    “咳出来。”他低声的命令,难能可贵的宠溺出另类的味道。

    唐笙依然摇头。

    “至少现在,我还是你合法的丈夫。你伤病在身,一切亲溺的事理应由我来做。不用觉得难为情。”

    白卓寒垂下眸子,深邃的期许让唐笙习惯了一切就范。

    她轻轻张开唇。咳出半口淤血在白卓寒的掌心上。有点尴尬地转过脸,唐笙小声叫了句‘水’。

    白卓寒给她倒了温水漱口,又拿毛巾敷过她因汗渍粘连而显得有些凌乱的鬓角。

    他已经尽力去避开那些一碰就会流血的伤口了,却没能避开唐笙一碰就流泪的眼睑。

    他见过她无数次的眼泪,却比较不出哪一瞬会比现在更心疼。

    “是不是很疼?”

    “没有……”唐笙用力眨了下眼睛,慢慢靠倒回去。

    白卓寒环顾了一下周遭清冷的陈设,他一直觉得医院的病房总会让人很压抑。特别是----对于需要入院很久的人来说。

    “这里住着,会不会很难熬?”

    “还好。”

    “等明天几个检查结果出来吧。”白卓寒低吟一声,“若是没有更严重的问题,我就带你回家休养。芳姨照顾起来方便些。”

    唐笙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这么定定地垂着头,像条喂不熟的猫。

    无论是捧着顺毛还是厉声呵斥,她不理你的态度,就好像写在与生俱来的天性里。

    ----任凭白卓寒满心抓耳挠腮。

    “那你先休息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终于落败了一个回合,白卓寒悻悻推门出去。

    可就在这时,唐笙突然开口道----

    “我梦到茵茵姐了……”

    牵萦魂魄的一句话,瞬间拉回了白卓寒的目光。

    他慢慢放开紧攥的掌心,却皱上了眉头。

    “她一直对着我流泪,却什么话都不肯说。我突然想起……你刚出国的时候,我跟茵茵姐送你和卓澜去机场。在回来的路上,她也是那样子……坐在车里默默地流泪。

    我问她怎么了。她对我说,阿笙,你觉得卓寒喜欢我么?”

    “那你,怎么回答?”

    唐笙牵了牵唇角,笑得很勉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直到一年后茵茵姐出事,我都没办法想出这个答案。今天,不如由你来告诉我吧。”

    白卓寒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如果我喜欢浅茵。在机场分别的时候,我……就会像卓澜拥抱你一样,拥抱她了。

    会像卓澜对你说‘等我回来娶你一样’,对她说。”

    唐笙捕捉着记忆里那张率真又痞气的脸,思绪模糊了视网膜。

    “卓澜,他还好么?”

    “恩,他没有回国。”白卓寒回避了唐笙略有凄怨的神情。他突然发现两人的目光,现在每一次交汇好像都需要点勇气。

    “我知道……”唐笙从来都明白,自己辜负的人可能远远不止冯写意一个。

    自那天从白卓寒的床上爬了下来,她就知道----白卓澜一定也很怨恨着她吧?

    这么多年了,他同白卓寒一样,曾如蒸发一般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

    至今,下落不明……

    “那你呢?”

    沉默沉淀了话题。白卓寒反问的时候,身子并没有向唐笙的病床靠近。

    他就像只惊弓之鸟,好似准备在听到不给力的答案之际,随时可以夺门而逃。

    “你,真的喜欢卓澜么?”

    唐笙笑了笑,嘴角淡淡的血痕还没有被完全擦拭去。

    “如果我喜欢他,在机场离别的时候,我就会像茵茵姐送给你围巾一样,也给他织一条。

    我就不会在他拥抱我的时候,眼睛看着……别处……”

    “唐笙!”白卓寒突然喊出她的名字,却被眼前女人蓦然的摇头打断了后文。

    唐笙鲜少像现在这样抢他的话。好像根本就不在意真相,也不在意错过的那些委屈。

    只是自顾自地说起往事,声音哑哑徐徐。

    “我记得十岁那年,姨夫有次从国外回来。他给我和茵茵姐一人买了一支特别漂亮的发卡。那时候,国内还没有这种新奇的款式。

    姐姐很喜欢,上学就戴着。后来有一天,不知怎么就弄丢了。而我的那一枚,从拿到手的那天起,就躺在抽屉里没有开过封。

    于是我把我那崭新的发夹送给她,只为换她一天的好心情。也许别人会觉得我矫情。那不过是小女孩喜欢的发卡,何必这么故作姿态地发扬精神?

    可是那些从小就拥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是永远都不会理解的。

    即便我有幸拥有那么好的姨夫姨妈,即便他们对我和小君从无亏待。

    但我心里清楚,亲生女儿和外甥女之间永远不可能真的平等。

    一旦接受了幸福的错觉,人就会变得骄纵,变得贪婪无度。会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所以,属于茵茵姐的东西。对我来说,就算再有吸引力----

    如同这枚发夹。我不曾打开过,不曾戴上过,不曾欣喜若狂过。就好像,从来没属于过我一样。”

    “可是有些东西。可能从来就不是属于她的,而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呢!”

    白卓寒的肩膀颤抖不已,如果不是忌惮着唐笙的遍体鳞伤,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即刻拥她入怀!

    那些不能原谅的执着,在生死面前轻如鸿毛。那些无法重来的悲剧,在爱面前,为什么不能赦免?

    唐笙把脸转向窗外。星点夜幕,月如寒钩。

    “卓寒,我听爷爷说,你的考察期到今年底结束是么?所以我想,这段时间我们还是不要生波折了。等你稳定了地位和事业,我们再离婚吧。你放心,我会和平提出分手,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请你让汤小姐再委屈半年。或者,我暂时搬出去也行----”

    “唐笙你到底想怎么样!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你处处在为我考虑!”

    白卓寒的咆哮震动了悠悠荡荡的输液管,就连监控仪器里的声音抖显得惊悚了些许。

    “唐笙……你,是真的要离开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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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因为我已经嫁过你一次了。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

    白卓寒靠在加护病房外的走廊上,与地灯相伴了长夜。

    他以为五年前已经流尽的泪水,就好像休眠火山一样,在短短的几日内再次迸发到荼蘼。

    年少十六七,是人一生中最敏感最叛逆,最轻狂最自我。最有领域和占有意识的年纪。

    尚未彻底形成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会让他们无限放大自我。颜面不能被伤害,情感不能被背叛。

    所以人们都说,花季时被人扇一个耳光,会记一辈子;雨季时被人抢一颗糖果,会恨一经年。

    那时的白卓寒就想:要不要等一等呢?等到弟弟妹妹们再懂事一点呢?

    那样的话,可以让无忧无虑的青梅与竹马,不用过早地缠绕上爱情的枷锁。

    两情相悦的携手,终究会得到祝福。而非不甘和嫉妒。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他以为距离可以拉开一点理智,沉淀一点成熟----

    等再回国的时候,他能平静地告诉顾浅茵。抱歉让你误会了这么久,我关乎情而止于礼的拒绝,就是答案!

    等白卓澜成人礼的时候,他能坚定地告诉弟弟。我们是兄弟也是对手。唯有爱人,我公平宣战,必不相让!

    只可惜,顾浅茵没能等到他回国。她的世界静止在寒冬夜。

    只可惜,白卓澜没能等到成人礼。他的灵魂封存在十七岁。

    命运的齿轮碾碎了一切对未来的展望和憧憬。白卓寒望着指缝间仿佛冲刷不去的血腥气,不记得自己绝望了多少的日夜。

    他空挥一柄匕首,想划破这被摧残殆尽的人生。却只不知不觉中,尽数刺进唐笙的心脏。

    明明,就只有她才会懂自己的痛,也就只有她才有资格与他相濡以沫。

    与其说怀疑那个隐忍不发的唐笙,不如说他无法原谅那么无能为力的自己。

    “白先生,我找了您很久。”

    韩书烟走上来,路过的两个巡房护士在窃窃私语。

    “我一直在这。”白卓寒擦了下脸,扶着墙边站立身子。

    “哦,我没想到。我以为您要哭泣的话,至少会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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