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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多来,紫苏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劲。如今咽了气,其实也是一点儿都不奇怪。
元月砂和这些下属都是久经沙场,马革裹尸,见惯了生死。
虽然是难受,却似乎也能够习惯的。
紫苏的坟在后院,没有留名字。
阿惠离开了宣王府,元月砂原本打算替她另外挑个身份,离开京城。
如今阿惠快二十多了,也应该过些寻常的安宁的日子。
然而阿惠却怎么都不肯。
十多年前,她家人都没了,一直心心念念都要报仇。
如今白芙虽然死了,阿惠却并不满意。
那一年血洗海陵府的惨案,一定不会是寻常的流寇作祟。
这背后必定是有那么一个阴谋。
若不能查探清楚,阿惠也是不能安心。
而这样子的心情,元月砂居然是能体谅一二。
阿惠武功虽然不如湘染,可机智聪慧,又沉得住气。
留下来也是不错,应该能帮到自己一些事情。
如此就这样子定下来。
过了几日,元月砂身边的丫鬟小容摔断了腿,瞧着要休息些时日。
元老夫人爱惜元月砂,不愿意让别人觉得自个儿不看重元月砂。
如今少了一个粗使丫鬟,元月砂虽然说不打紧,可元老夫人执意要给元月砂补上。
很快,喜嬷嬷就带着一个叫烟沉的丫鬟来到元月砂的院子里。
这丫鬟是相熟的老板荐给管事的。
据说烟沉因夫君早亡,婆家不容,又不好另嫁。于是干脆签了活契,来元家做事情。
喜嬷嬷瞧她虽瘦弱了一些,倒也利落,便收了这个女子。
其实烟沉就是阿惠,她本名叫韩烟,阿惠不过是个化名。
她脸蛋涂了药水,就没有那般蜡黄了,再粉水修一下眉毛五官,样儿顿时大不一样。
宣王府的人就算瞧见,也不见得能认出来。
更何况白姨娘本就不受宠,见过阿惠的人本来就不多。
如今烟沉做的又是粗使丫鬟,无论是赫连清还是百里策,她连见的机会都不多。
要避开就更容易了。
烟沉来元月砂的院子里面做事,元老夫人不久又差人问使唤得还妥当。
毕竟这烟沉是后来补上的,也许就没以前挑得好。
元月砂只说烟沉老实本份,想了想,又回了句不打眼。
元老夫人遂未曾将烟沉如何的放在心上。
不过是粗使丫头,会干活不惹事就好。
甚至她这问一问,并不是当真对这粗使丫鬟上心,而是表示自己对元月砂的看重。
如此这般在元家待着,青菊院的元明华渐渐也是有些不耐了。
毕竟她来之前,心中充满了期盼。
可到了京城,却整日闷在了元家的院子里面,学那些无比枯燥的规矩。
元明华沉不住气,也耐不住寂寞,也花了银子托人问元老夫人对自己的看法。
元老夫人是人尖尖,这元家后宅也没什么事儿能瞒过她。
元明华暗里的那些个手段,她心里也通透。
却越发瞧不上元明华了。
相比较而言,元月砂倒是一直沉沉静静的,耐得住性子。
元老夫人对元月砂很满意,可有时候又觉得这小小年纪如此性情未免有些可怕。
这日元月砂在房中练字,她字一向写得并不如何周正,费了些功夫,却总是写不整齐。
言娘干脆拿了文懿太后的簪花字帖让元月砂练习。
这簪花楷的字帖不少,言娘却挑了文懿太后的让元月砂练。
这并非文懿太后是最好的,而是因为文懿太后的字帖死板、端正,最容易学。
临摹了几贴,虽不可能成为书法大家,以后却笔笔端正。
元月砂正练得手酸时候,喜嬷嬷却含笑请元月砂到老夫人跟前去。
等元月砂到的时候,元明华早就到了,元家三个嫡出的小姐也在。
元蔷心瞧着元月砂,内心蓦然有些不欢喜。
家里庶出的妹妹们,都没资格来这儿凑热闹,怎么南府郡的旁支女却来了。
元幽萍体态端庄,矜持打过招呼。
元秀巧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充满了好奇之意。
三个里面,元秀巧的年纪是最小的。
三房虽然已经开始张落元秀巧的婚事,倒也并不着急。故而元秀巧对这两个旁支元家女儿没什么竞争之意,反而好奇多一些。
而此刻房中,站着一个姿容温和,体态丰盈的中年女子。
她乃是京城清和绸缎庄的女老板秀姑。
好似元家这样子的官宦人家,是不需要受宠的小姐们自己去绸缎庄选衣服的。
秀姑会上门,带了图册样式,料子花色,亲自为这些小姐们量了,再将衣衫送过来。
这样子做出来的衣衫,既好看,又合身。
当然也并不是每一个官家小姐都是有这样子的待遇。
绸缎庄也会做一些样式不同的成衣,让一些小姐挑合适自己的尺寸。
元家庶女的衣衫,除了自己动手做,一多半就是这样子的。
所以如今元月砂和元明华也有幸让秀姑量尺寸,这也彰显了元老夫人对她们两个的看重。
秀姑给元明华量完后,又给元月砂晾了。
元老夫人又让这些小姐挑衣服料子。
元明华长于南府郡,这江南的丝绸已经是极好。可是当她抚上了元家这些绸缎,却也是觉得自己好似要融入这一团富贵锦绣之中了。
其实这些丝绸,也是江南出产。
可那些织坊只会将这些上等丝绸供于特定权贵人家。
好似南府郡元家这样子的破落户,就连见一见的资格都没有。
元家的生活很枯燥,可元明华抚摸这些丝绸时候,已经下定决心不走了。
就算是要吃一些苦头又如何,她绝不会回南府郡做个破落户的姑娘。
元明华的失态,让元蔷心忍不住嗤笑。
旋即,元蔷心饱含敌意的眸光却也是落在了元月砂的身上。
元月砂倒是淡然挑了一块淡绿色的料子,并没有如何失态。
“这月十二,是北静侯府萧夫人的生辰,咱们两家既有那通家之好,又有那亲戚情分,自然不可怠慢。月砂、明华,你们初入京城,正好随我一道,去露露脸。”
元明华闻言,自然是喜不自胜。
死去的元秋娘就是北静侯萧英之妻。
萧英早年丧父,是忠烈之后,靠着寡母蓝氏将他抚养长大。
这位北静侯老夫人,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性子刚毅,眼睛里面容不得一颗砂子。
她教导儿子,也是极为严厉,并不会心慈手软。
据说萧英稍有不顺她心意,必定是会鞭笞得遍体鳞伤。
纵然是萧英孩童之时,这样子的责罚也是未见少过的。
萧英的父亲老北静侯是战死于沙场,陛下怜惜北静侯忠烈,也让年幼的儿子承爵。
正因为其母萧夫人的严苛管教,萧英打小就行事沉稳,是个老成持重的人。
长大之后,领兵打仗,更很顺上头心意,引为心腹。
而萧英纵然是少年老成,却是不骄不躁,向来不争风头,不抢功劳。
如此一来,更得上面喜爱。
正因其简在帝心,京中名媛都是盼望能嫁给萧英。
而萧夫人却挑中了元家大房的嫡出女儿元秋娘。
两家原本是通家之好,如今自然是一拍即合。
婚后夫妻二人,原本也还算和顺。萧英虽性子沉闷了些,却不爱拈花惹草,对妻子也还算敬重。元秋娘嫁过去也没有多久,就儿女双全添了个好字。就算回娘家,她也私底下说好。
夫郎前程很好,样子也不错,家里人口也简单,哪里能挑出不好?
纵然萧英左足因为打仗微微有疾,可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瑕疵。
可惜元秋娘没福分,年纪轻轻,也就没了。
元秋娘虽然没了,可萧家和元家的情分却还在。如今北静侯府的两个嫡出的孩子也有元家的血脉,元家更想要再嫁个姑娘过去。
如今元明华和元月砂都去萧府,说是去拜寿,也有让北静侯府挑一挑的意思。
这些日子,元明华心心念念都是这个,闻言不觉一阵子的激动。
元月砂和元明华两人也齐齐应了。
在场的三个京城元家的嫡出姑娘却也都是有些惊讶。
元蔷心忍不住恼恨,元家两个旁支的女儿,学礼数也没多久,祖母赶着送过去也不怕落了元家的脸面。
元幽萍却另有了想头。
若元老夫人挑明话头送元家女过去,就算是提一提,若萧家没瞧中,也是不免损及两家的情谊。
萧英没了妻子,身边始终是要添人的。
料想萧夫人这位侯夫人,也是有心张罗。
无需挑明,萧夫人瞧见元老夫人特意挑中的两个元家姑娘,也应当是知晓元家的心思。
若瞧中了任意一个,一定会在元老夫人跟前露出口风。
这样子也全了两家的脸面。
祖母果真是个稳妥的人,想法也很通透。
元老夫人容色慈和:“我有个打算,如今你们各自做些小绣品,充作礼物。日子是紧了些,不过也不过是一片心。这元家的寿礼自然走公账置办不会马虎,你们这些姑娘小姑娘的东西可凑过来锦上添花。”
几个姑娘神色各异,都有自己的心思。
元明华内心却不觉暗暗发誓,自己必定是要绣个好的,以博风头。
元老夫人目光示意,喜嬷嬷旋即端着一枚小小的锦盒过来。
一打开,从里面取出来一枚精致的发钗。
那发钗通体缠丝,绕花缠枝,做工很是精致。
垂落的流苏之上,点缀了两颗紫宝石。
只不过瞧着应当是旧物,不是新做的玩意儿。
元老夫人一伸手,就将这枚发钗轻轻的插在了元月砂的鬓发之间。
“这是秋娘的东西,前些日子翻了出来,倒觉得衬你得紧。你若不嫌旧,那就戴着吧。”
元月砂就算是想拒绝,话儿也是说不出口了。元老夫人都这样子说了,若是推拒岂不是嫌弃此乃旧物?
元明华立足一边,一双眸子热得好似要喷出火来了。
回到了雪芍院,元月砂轻轻的摘了头上的发钗,手指轻拂,若有所思。
元老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她不觉得这位老夫人乐意将自己这个心计深沉的毒物嫁入萧家。
可元老夫人究竟在盘算什么呢?
自己有所算计,元家人何尝没有。
她想了想,招来自己的几个丫鬟,说了元老夫人让她们做绣品贺寿的事情。
“画心,你颇有文采,画个样子,不必多新奇,瞧着吉祥如意就可以。紫竹,你绣工不错,赶一赶,照着画心描的花样子,做个香囊。”
画心、紫竹都呆住了。
说到丫鬟代绣,原本也并不是什么很稀罕的事情。
可是元月砂对于萧夫人的寿辰,不是应当十分着紧,使唤出浑身解数吗?
这样子吩咐,未免显得随随便便。
元月砂却不以为意,且不说她本对北静侯府无意。若那萧夫人真如传闻中的铁血能干,挑媳妇又怎么会以区区绣品为断呢?
况且,她也并不怎么精于绣花。
若做得一手好刺绣,只怕也要练习几年好功底。
这个贺寿的香囊,随随便便就好了。
元月砂一示意,湘染赏赐了两个小金锭子下去。
两丫头收了,心里也有数。
元月砂没动手指头,自然不能让人知道。
元月砂轻轻品了口茶水,忽而问道:“从前的那位北静侯夫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
她自然也听到一些元秋娘的事情,比如元秋娘贤惠,比如她有才情,还有就是命好受宠,家里有母亲撑腰,嫁人了有夫婿疼爱。
可元秋娘本来是什么样子的人,元月砂却并不如何清楚。
原本她也不想弄清楚,心里并不在意。
不过如今,元月砂忽而想要弄清楚了。
她有一种感觉,也许元老夫人这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与死去的元秋娘有关系。
画心、紫竹对视一眼,她们得了厚赏,自然也是会回元月砂的话儿。
“侯夫人原本在元家时候,身子有些单薄,因为未足月生的,生下来也是瘦瘦弱弱。许是这样子,老夫人打小操心,更疼爱这个女儿一些。哎,其实二小姐身量倒是有些像她,又轻巧又柔弱。说不定,老夫人见到二小姐,会觉得很亲切。”
画心很会说话,奉承元月砂。
紫竹想了想,挑自己知道的话儿说:“侯夫人做姑娘时候,喜欢素净些的衣衫。她喜欢白兰花,故而原本院子里面也是栽种了许多。就算侯夫人出阁了,可是院子仍然留着,并且种满了白兰花。老夫人可是爱惜得紧,不喜别人来动,有丫鬟动了花盆,还惹得老夫人极恼。侯夫人平时吃的清淡,却爱吃甜点,喜欢抚琴,喜欢听雨,话不多,柔柔弱弱的。”
所以元秋娘早死,似乎也是并不如何奇怪。
只听叙述,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
紫竹这样子说,也是想着元月砂能讨好到元老夫人。
只要能得到元老夫人的喜爱,纵然元月砂是旁支庶女,那也是能一飞冲天。
学着元秋娘的喜好,总能博得元老夫人的几分怜爱的。
元月砂得宠了,她们这些丫鬟也能沾几许的好处。
其他的话,她们也不敢多说了,元月砂也是没有多问。
别的婢子都退下去,留下了湘染。
湘染轻轻的将一封书信给了元月砂,却是唐文藻偷偷让人递过来的。
不敢光明正大的递书信,美其名曰顾及元月砂名声,其实是首鼠两端,畏惧范家。
元月砂瞧也没瞧这封书信,就扔到了一边。
就算不看,也知道是什么说辞。
无非是一些安抚的言语,只盼望能让元月砂继续死心塌地的跟他一道。
不过唐文藻这般殷勤举止,足见唐文藻对范蕊娘的心有所动摇。
毕竟范蕊娘并不如何清白。
她和表哥宣平侯周世澜本有些不好听的传言,只不过既没有什么根据,也没有谁亲眼见到。无凭无据,这明面上虽然没人嚼舌根,暗里议论的人却也是有些。
唐文藻若是不问,也没谁特意在他这等不相干的人面前说范家小姐的闲话。
可要是去打听,也很容易打听出来。
范蕊娘美貌尊贵,垂青于唐文藻,又有了身孕,送来官职和金银,这原本是一桩美事。可是若是腹中孩子并不属于唐文藻的,唐文藻想来也不会乐意了。
唐文藻原本想毁了元月砂的婚事,再与范蕊娘成婚。
可是如今,他又再跟元月砂献殷勤,说明唐文藻内心已经是有了犹豫和迟疑。
元月砂有县主的虚衔,人变得漂亮了,不但是干净处子,又搭上了京城元家,自然跟从前不能同日而语。
不过,元月砂笃定唐文藻还是无法割舍范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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